摘 "要:隨著顏值經濟的快速發展,社會競爭的日趨加劇,青年群體的顏值消費現象日益受到關注。青年的顏值消費不僅是一種經濟現象,更是一種社會心理現象,有其多重根源。首先,從社會變遷的整個歷程來考察,青年的顏值消費是隨著制度變革與經濟發展導致人們的需要類型發生變化,進而引起審美需要也發生變化的結果。其次,從流行文化對青年的影響來看,當代流行文化生產背后日益凸顯的資本因素,流行文化所催生的新的審美標準以及符號消費觀念,是當代青年顏值消費的另一復雜根源。再次,從當代青年的價值追求來看,青年的顏值消費也是為了在日趨激烈的社會競爭中提升自身競爭力,進而為自我實現創造良好的條件。同時,青年的顏值消費也有走向自我異化的危險,主要表現為顏值崇拜、將顏值作為人生博弈的工具以及將顏值作為欲望消費的對象。青年的顏值消費有其積極意義,但也要避免顏值消費中的“自我異化”。加強對文化產業資本的合理管控、依法推進公平社會建設、強化審美與價值觀教育對正確引導當代青年的顏值消費具有重要作用。
關鍵詞:青年;顏值消費;審美需要;流行文化;價值追求;導引路徑
作為網絡流行語,“顏值”一詞從誕生開始,在十余年間經歷了從網絡語言現象到經濟現象與社會現象的嬗變,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與不可思議的魔力。自2008年“顏值”一詞在百度貼吧的首次出現,到2015年在《咬文嚼字》雜志發布的“2015年度十大流行語”中位居第三,再到當今“顏值經濟”的異軍突起,在令人眼花繚亂的現象背后,“顏值”一詞與那些“各領風騷三五年”的網絡流行語之間已經產生了重大差異,呈現出了更為復雜的社會情感與觀念變遷。最早,“顏值”一詞是在語義學的意義上使用的。“‘顏’當指容顏、外貌,‘值’則是指數”,合稱則指“一個人容顏靚麗或英俊的指數” 。例如,有的演員被稱為“顏王”“顏值擔當”“顏值爆表”;在生活中人們也用“顏值高低”來評價人的外貌。此后,隨著熱播韓劇中俊男靚女的“爆紅”、國內選秀造星運動的此起彼伏,一大批草根“網紅”的“成功逆襲”,網絡主播的“日進斗金”,人們驀然發現,高顏值不僅是一種“稀缺”資源,更是一種“核心”競爭力。于是,“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顏值即正義”“長得好看才有青春”“沒有最美只有更美”很快成為網絡流行語,催生了一波又一波的“顏值熱潮”。
隨著“顏值熱潮”的漫延,社交媒體的推波助瀾,資本的商業運作,人們對顏值美的追求越發熱烈,開始對“顏值”進行前所未有的投資,于是顏值消費現象日益受到關注。那么何謂顏值消費呢?本文認為,顏值消費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顏值消費是指人們為了提升自己容顏靚麗或英俊的指數而在醫療美容、美顏、美妝等方面進行的投資與消費;而廣義的顏值消費還包括在健身塑形、服飾配飾、美顏飲食等方面的消費投入。由于本文研究涉及不同時代的顏值消費,受政治、經濟和文化諸多因素的影響,不同時代的顏值消費在內容上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本文主要在廣義層面使用顏值消費這一概念。當前,日益普遍的顏值消費推動了“顏值經濟”的快速發展。2022年1月,專業醫美平臺更美APP發布的《更美2021醫美行業白皮書》的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醫美市場規模約2274億元”;“從醫美消費群體年齡結構上看,主體趨于年輕化,雖然95后仍是醫美行業主力軍,但是00后占比達到19%” 。根據該白皮書的統計,在整個醫美消費群體中90后、95后與00后總占比為79%。2023年2月,新氧發布的《2022年新氧醫美行業白皮書》顯示:“‘熟齡化’用戶群體逐漸成為中國醫美主力軍” 。根據該白皮書的統計,20—25歲、26—30歲、31—35歲的付費用戶占比分別為38.03%、30.96%、13.61%,亦即20—35歲的青年群體總占比已達82.6%。由于醫美消費是當今顏值消費的重要風向標,因此可以認為青年一代已成為顏值消費的主體。
從“顏值”一詞的誕生、流行,到顏值經濟的興起必然孕育著社會觀念的變化。作為顏值消費主體的青年一代,在此過程中價值觀念與社會心態發生了何種變化?導致這種變化的主客觀因素是什么?以及如何看待和引導這種變化?是當前青年研究必須關注的一個重要課題。
一、審美需要:社會發展與觀念變遷
青年群體的顏值消費顯示了審美觀念的嬗變,對美的熱烈追求與勇敢展示已不再是“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任何時代的人們都有審美的需要,值得注意的是,大眾對美的追求受到政治、經濟與文化發展的影響。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表明,人們最基本的需要是生理需要,其次是安全需要、愛與歸屬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他將前四者稱為“匱乏性需要”,后者稱為“成長性需要”。后期他又提出了“認知需要”與“審美需要”,因此有不少研究者據此將其理論稱之為“需要的七層次理論”。但事實上,馬斯洛“雖然看到了認知需要和審美需要的重要性,但他并沒有明確地把它們簡單地歸入層次系列,因為它們不像那五種需要一樣,在層次
系列中具有明顯的優勢遞進的性質” 。易言之,“認知需要和審美需要具有自身的特殊性,它們可以在不同的層次上表現出來” 。這告訴我們,并不能輕易地將審美需要列入“成長性需要”,它也可能在“匱乏性需要”的層次上體現出來。只不過在不同層次表現出來的審美需要其內容與觀念存在較大差異。例如,在生理需要層面表現出的審美需要可能是一種以樸素為美的審美需要,而在自尊需要層面表現出來的審美需要則可能是以符號的象征意義為美的審美需要。推而論之,人的審美需要具有不同的層次,會受上述五種需要的制約。一般而言,五種需要的實現本身是具有等級性的,會受不同時代政治、經濟與文化發展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因此,審美需要的產生與滿足也同樣受社會發展的制約。故而,要全面分析當今青年一代顏值消費的熱潮,必須要從社會發展與觀念變遷的整個歷程來進行考察。
在不同時代,由于受主流話語、物質基礎、開放程度等影響,人們的審美觀念存在著較大差異,因而決定了人們的審美需要也存在差異。粗略劃分,大眾審美觀念的變遷存在著一個重要分水嶺,即以改革開放為界分為改革開放前和改革開放后兩個不同階段。在改革開放前,由于“與革命敘事、農耕國情、勞動者本色和貧困飲食的適應性” ,流行的是一種樸素的審美觀。這種樸素的審美觀主要表現為:在內在美(心靈美)與外在美之間,強調內在美的優先地位,雖然沒有完全否定外在美,但有以內在美統率外在美的共識;審美的階級趣味濃重,以勞動者的審美觀念作為主導標準,強調勤儉之美、樸素之美、自然之美,反對單純追求外在美;審美的相對封閉性,由于缺少與外部世界的交流,審美
觀念幾乎很少受到外界的影響。顯然,在這一時期,由于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的基本國情,計劃經濟體制內物品供應的有限性,以及意識形態的絕對主導地位,青年人審美需要的產生與對生理需要(溫飽)、歸屬需要的追求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以服飾為例,既要考慮布料的經濟耐用,又要考慮樣式的政治內涵。因此,列寧裝、中山裝是當時男性服裝的主要流行款式。
在改革開放后的四十多年間,隨著國家經濟的迅猛發展,現代化進程的突飛猛進,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國際文化交流的深入,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這種變化可以粗略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改革開放后的20世紀80、90年代;第二階段是進入21世紀后的新時代。
首先,在20世紀80、90年代,隨著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思想路線的全面推行,社會生產力得到了極大解放,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也相應得到了提升。1990年我國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2000年總體達到了小康水平。在進入90年代后,隨著溫飽問題的基本解決,思想的進一步解放,中外文化交流的深入,人們產生了更高層次的需要,并且呈現多樣化的特征。青年的審美需要也與這種多樣化的需要保持一致。例如,與愛的需要、自尊需要相伴隨的是青年人對外在美、對時尚美的追求。80、90年代的青年向往自由戀愛,渴望愛與被愛,為了展示自身的魅力,他們開始大膽地追逐時尚。以服飾為例,西服、喇叭褲、牛仔褲、蝙蝠衫、健美褲、套裝、吊帶裙先后成為那個時代的流行符號。特別是90年代后,隨著經濟的進一步發展,與青年的自尊需要相契合的是,在服飾方面他們“擺脫了只注重款式和價格的束縛,轉而關注服裝的品位和品質” 。
進入新世紀以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高歌猛進,中國社會積累了巨大的物質財富,人們的生活水平獲得了極大提升。2010年,中國的GDP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19年中國的人均GDP突破1萬美元,2021年、2022年、2023年連續三
年保持在1.2萬美元以上,與1978年160美元左右的水平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可支配收入的增加,使人們普遍產生了更高層次的需要,諸如自尊的需要、自我實現的需要,同時也為人們這些需要的滿足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條件。在這一時期,消費已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消費觀念已深入人心。人們的消費需要已不再僅僅是通過消費物品的功能性與實用性來滿足,而是傾向于其象征意義。同樣,與人們的自尊需要、自我實現的需要相適應,青年一代的審美需要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審美的消費意識形態色彩越發濃重,審美需求的滿足不再單純為了追求時尚,而是為了突出自己的地位、身份與品味,獲得他人的認可與尊重;在內在美與外在美的關系上,盡管仍強調內在美,但對外在美的追求越發熱烈;審美的功利主義色彩凸顯,對美的追求與個人自我價值的實現緊密聯系在一起;審美的開放性與融合性增加,審美標準趨向多元化,不再是單一的審美標準占主導地位;審美的個性主義色彩突出,個體崇尚不同的審美觀,追求獨立、突破自我、彰顯個性是其重要標志。
通過以上簡要回顧,我們可以看到政治、經濟的發展不僅影響與制約著人們的需要類型的產生,同時也影響著人們審美需要的滿足。今天,青年的審美需要既不同于20世紀50、60年代的青年,也不同于改革開放后80、90年代的青年。他們對顏值的重視、在顏值方面的消費投入,凸顯了他們對個人形象的珍視,對獲得他人認可與尊重的渴望,以及對高顏值與人際吸引力、經濟回報、個人成功之間關系的全新認識與把握。而正是青年這種審美需要與自尊需要、自我實現需要的結合,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今日顏值經濟的崛起。
二、流行文化:資本運作與符號消費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流行文化,但不同時代流行文化的生產方式、構成元素與價值觀念存在著較大差異。青年一代歷來是流行文化的忠實擁躉,他們對時代潮流的嬗變有著天然的感受力。對于愛美的青年人來講,流行文化所催生的審美標準與消費觀念必然會對他們的“顏值消費”產生重要影響。因此,對于今天青年的顏值消費現象,我們需要從流行文化的角度加以把握與分析。
在20世紀50、60年代,由于新中國成立后政權鞏固、國家建設的需要,以及工人階級領導地位的確立,流行文化無疑深受國家意識形態、階級審美趣味的影響,列寧裝、中山裝成為當時主要的服飾時尚,灰藍綠是主導的流行色,體現反抗階級壓迫“硬漢”形象的國字臉是“包括電影在內的大眾文藝中的‘指標性’面容” 。這一時期的流行文化與政治文化、體制文化是高度合一的,或者說流行文化本身就是主流文化的組成部分,對青年的影響具有單向性、權威性、規范性等特點。由于計劃經濟的嚴格實行和全社會物資的嚴重匱乏,當時青年的“顏值消費”是低限度的、嚴格節儉的,且有濃重的泛政治化色彩,從發飾、服飾到佩飾,都體現了主流文化的審美要求。
20世紀80、90年代,隨著國家改革開放政策的確立與全面推行,整個社會經歷著劇烈的變化。社會生產力的解放與經濟的發展,“嚴肅”文藝的大眾化與市場化轉型,對理想主義與傳統價值觀的消解與反抗,社會生活的日益世俗化,港臺文化的輸入,流行音樂的興起,好萊塢大片的輸入,現代傳媒對多元價值觀的傳播,使得流行文化逐步從主流體制文化中分離出來,獲得了相對獨立發展的空間。流行文化中的審美風尚與價值觀念對青年的影響日益凸顯。在這一階段,青年的“顏值消費”在審美層面顯現出模仿、反抗、追逐時尚和彰顯個性的傾向;在經濟層面,顯現出從節儉主義到個性主義的轉變。帶有反傳統意味的喇叭褲、甩尖子皮鞋、格子襯衫、蛤蟆鏡,是80年代青年夢寐以求的“標配”,但受經濟條件的限制,“物以稀為貴”的節儉主義仍是主流。而與國際“接軌”的條紋元素和墊肩、文化衫、吊帶衫、迷你裙、雙排扣西服,繽紛的色彩、性感的裝束、耍酷的風格,顯示出90年代青年“顏值消費”的個性化、多元化、日益開放的趨向。概而言之,隨著經濟的發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90年代青年的“顏值消費”已從“節儉主義”趨向追求時尚、展示自我的“個性主義”。
進入新世紀后,隨著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社會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日韓與歐美文化的廣泛影響、偶像崇拜與造星運動的商業化、網絡的日益普及和電子社交媒體的興起、電子商務的蓬勃發展、借貸消費觀念的深入人心,流行文化獲得了空前的發展,并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復雜性與多元性。
首先,流行文化生產背后的資本因素日益凸顯。盡管流行文化已不再是主流體制文化的一部分,但它的生產方式、傳播機制與消費形式卻越來越受到資本力量的影響。由于資本的深度介入,在當今市場經濟時代,流行文化在某種程度上已蛻變為一種消費文化,對流行文化的生產業已形成一種“文化產業”。作為流行文化的標志性傳播符號,高顏值的偶像明星、流量明星越來越受到各種商業資本的青睞與追捧。一方面,資本的逐利性質必然使其關注高顏值的偶像明星、流量明星,通過各種形式的商業合作從中獲得大量的經濟回報。另一方面,資本也通過各種平臺打造自己的偶像明星和流量明星,如投資影視(網)劇、偶像選秀、綜藝節目等,通過全方位包裝和提高曝光率,推出自己的偶像系列,進而通過產品代言、網絡直播等形式獲得巨額的投資回報,于是誕生了流量經濟、粉絲經濟與飯圈經濟等。在這一過程中,流行文化無疑受資本無序擴張與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影響。于是,資本成為流行文化生產與再生產背后那只“看不見的手”。在資本的運作下,偶像明星、流量明星的美顏廣告、商品代言、網絡直播都成為以青年一代為主的粉絲們顏值消費的催化劑。偶像與粉絲的關系已從以前那種單純的被崇拜與崇拜的關系蛻變為“生產者與消費者的關系” 。正是由于流行文化背后那只“看不見的手”,青年對偶像的“顏值崇拜”已經在不經意間變成了“顏值消費”。
其次,流行文化催生新的審美標準。當今市場經濟時代、信息時代的流行文化,顯然不同于20世紀50、60年代泛政治主義的流行文化和80、90年代反叛傳統、解放自我的流行文化。市場經濟的發展不僅帶來了物質生活水平的極大提高,同時也壯大了中產階級的規模。流行文化中的“中產階級趣味”日益濃厚,中產階級的審美形象、生活格調、時尚消費已為流行文化中的重要元素與表現主題。韓劇在中國二十多年的經久不衰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契合了成長中的中產階級的精神需要,反過來它也塑造了中產階級的審美理念與消費觀念。今天流行文化中的主角已不再是20世紀50、60年代影視劇中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反帝反封建、反抗外來侵略的先鋒” ,也不再是80、90年代的朦朧派詩人、先鋒作家、流行歌手、搖滾歌星、港臺明星等,而是顏值鮮亮的俊男靚女。這些俊男靚女們有著“文化產業”時代整齊劃一的顏值“標配”,女性是瓜子臉、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膚、大長腿、豐胸細腰;男性同樣也是以俊秀柔美的瓜子臉代替了棱角分明的國字臉,昔日的“硬漢”正被今天的“暖男”取代。另一方面,信息時代的流行文化具有生產周期短、傳播速度快、復制性強的特點,流行文化的消費性目的決定了要在較短的周期內迅速抓住受眾的注意力這一稀缺資源,因此必須要“制造視覺愉悅” 。具有“標配”顏值的俊男靚女,無疑具有極強的視覺沖擊力與較高的審美愉悅度。所有這一切催生了一種新的審美標準,盡管是產業化的、非個性化的,卻是絕大多數人難以企及的。正是這種令人難以企及的參照標準,讓越來越多的青年感受到了自己與偶像之間不可逾越的“顏值鴻溝”,引發了內心的顏值焦慮,進而推動了顏值消費的熱潮。
第三,流行文化催生新的消費理念。今天是一個物質產品極為豐富的時代,“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 。人們對物的消費正從“節儉主義”“個性主義”走向“消費主義”。作為物的商品,它的象征意味與符號意義日漸凸顯。人們對物或商品的消費,不再僅僅是因它的使用功能,而是其區分功能、象征功能,商品已成為一種階層、地位、身份、品位等的符號表征。“人們總是把物(從廣義的角度)當做能突出你的符號,或用來讓你加入視為理想的團體,或作為一個地位更高的團體的參照來擺脫本團體” 。流行文化作為一種引領時代風尚的文化潮流,則進一步催生了這種新的消費理念——對物或商品的象征意義的崇拜與追求。同樣,今天幾乎所有的商業廣告都在努力塑造商品的意義神話,精心將成功、自信、優雅、富有、品味、格調等元素編織進商品的每一個細節。例如,“整形產業所塑造的‘年輕’‘安全’等消費符號通過營造中產階級消費感覺而對青年群體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在此意義上,當代青年的顏值消費已成為一種“符號消費”,一種表征自我身份、達到自我滿足的手段,盡管這一身份可能是現實的,也可能是虛幻的和想象的。
今天,與其說流行文化在迎合、滿足青年的審美欲求,不如說流行文化在生產與形塑著青年的審美趣味與消費取向。一方面,由資本控制的“文化產業”成功地將青年粉絲對偶像的“顏值崇拜”轉化為“顏值消費”,成為當代青年顏值消費浪潮中的一股巨大暗流。另一方面,在當代流行文化所催生的新的審美標準與消費理念的雙重驅動下,今天的青年更加關注自身的顏值,且其顏值消費在很大程度上已成為一種符號消費。
三、價值追求:自我實現與自我異化
青年一代的顏值消費,在更深層面上還涉及價值追求與自我實現。當代青年已充分意識到了顏值對于個人成功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將其視為自我實現過程中的重要影響因素。然而一旦走向反面,信奉“靠臉吃飯”“顏值即正義”“五官比三觀重要”,就可能導致價值追求過程中的“自我異化”。
當今無論批評家們持一種怎樣的態度,都不得不承認顏值在人際吸引、職場成功、商業競爭中的重要作用。社會心理學家阿倫森通過對大量研究結果的綜合,認為“人們會受到那些外表有吸引力的人的影響,除非這些人對人們濫用這種吸引力,相比于缺乏吸引力的人,人們往往會更喜歡他們而且行事也會對他們更為有利” 。經濟學家Hamermesh和Biddle的經驗研究表明,“在控制人口和勞動力市場特征的情況下,顏值較低的人比顏值一般的人掙得少,而顏值一般的人又比顏值較高的人掙得少” 。Frieze、Olson和Russell對1973至1982年間的737名MBA畢業生的研究表明:“越有魅力的男性起薪越高,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收入也會越來越高;對于女性來說,美貌對起薪沒有影響,但更有魅力的女性在以后的工作中賺得更多”;“男性的平均吸引力評分每增加一個等級,他在1983年的工資就增加2600美元”;“女性的平均吸引力評分每增加一個單位,她的平均年收入就會增加2100多美元” 。國內研究者江求川和張克中探討了勞動力市場中的外表歧視問題,結果發現:“身材‘偏胖’對女性的工資收入和就業都有顯著的負面影響;女性身高每增加1厘米,其工資收入會提高1.5%—2.2%”;“但身材對男性就業和收入的影響并不明顯” 。王慕文和盧二坡基于中國家
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的分析表明,“顏值對于男性和女性的就業均有著顯著的促進作用” 。在網絡發達的信息時代,這些研究成果正在成為“常識”為青年們所知曉,進而提高了他們對顏值重要性的認知。一項針對大學生的“顏值”認知與預期收入關系的研究發現:“大學生的‘顏值’認知越高,他們在求職過程中對自己的預期收入也越高” 。這表明當代大學生對顏值在勞動力市場中的溢價效應有較高的認同與預期。
由于顏值在人際交往、求職就業、職場競爭等領域中的重要作用,青年人在實現自我價值的過程中,必然重視顏值的作用。不可否認,今天青年的顏值消費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在越來越激烈的社會競爭中提升自己的競爭力,提高自我期待水平,增強自信心,從而為自我實現創造良好的條件。然而一旦走向反面,把提升顏值作為主要的追求,將自身的顏值視為商品,試圖以顏值換取經濟與社會地位,甚至不惜以顏值取代靈魂,進而迷失了自己,這恰恰就是顏值消費中的“自我異化”現象。青年顏值消費的“自我異化”主要表現為三個方面。
首先,顏值崇拜——將高顏值作為確立自我價值的重要標準甚至唯一標準。當今,由于看到很多高顏值的“草根”,因一張相片一躍成為網紅,成為眾人膜拜的偶像,成為人生贏家;許多高顏值的主播在一夜之間吸金無數,成為網友追捧的對象;很多“小鮮肉”影星,因高顏值成為廣告、娛樂節目的寵兒,許多青年人的價值觀發生了偏差,認為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顏值即正義”,于是刻意追求高顏值,在美容、健身、塑形等方面投入大量的時間與金錢。據不完全統計顯示,“95后年輕人中近8成表示容貌焦慮”;“其中對自己容貌非常不滿意,需要很多醫美項目提升顏值的重度焦慮者占4.5%” 。不少人在“沒有最美只有更美”的歧途上一路狂飆,有的沉迷于醫學美容無法自拔,有的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2021年7月,一位33歲的女網紅因抽脂手術后發生感染而去世,引起眾多媒體熱議,《中國青年報》發文警示——《年輕人,被顏值焦慮綁架有風險》 。2021年8月《工人日報》刊文《是誰讓你對“顏值”越來越焦慮?》,其中提到一位帶貨女主播一年投入60萬的顏值消費,但長期的醫療美容“反而讓她越來越焦慮” 。
其次,將顏值作為人生博弈的工具。不少青年人認為顏值決定一切,因此試圖以顏值賭人生。有的長期躋身于各種選秀節目、網絡直播,制作各種短視頻,熱衷于P圖、貼圖、晾圖,幻想憑自己的顏值一夜成名、日進斗金。有的則在平時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和金錢整容、塑身,試圖在求職面試、職場晉升乃至婚姻市場中以顏值來占得先機、拔得頭籌,而忽視了自身綜合素養的提升。在這一過程中,顏值已成為脫離人格內涵與精神意義的“交換符號”,他們在將“顏值”物化的同時已然將自己物化了。
第三,將顏值作為欲望消費的對象。消費時代,“身體”、“美麗”已成為消費品。如同批評家所指出的,“在消費社會中唯一成為最美、最珍貴和最光輝的物品,唯一具有最深不可測的含義的物品,就是人的肉體”;“肉體可以成為符號系統中最有潛力的資本和崇拜物”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商業資本運作的情況下,肉體、顏值作為一種消費品自然有其“市場邏輯”,但作為個體的人,仍具有自由意志,在市場與人格、欲望與尊嚴之間做出理性的抉擇。然而,不少青年人卻自甘成為大眾欲望的“客體”,游走于道德與法律的邊緣,博取受眾眼球,甚至突破倫理與法律底線,淪為大眾欲望消費的犧牲品。曾幾何時,不少網絡女主播、帶貨主播的無底線裸露、色情表演,顯示了在將顏值、身體作為欲望消費對象過程中的徹底墮落。
四、青年顏值消費的導引路徑
當前,隨著社會競爭的日益加劇,顏值經濟的快速發展,對青年的顏值消費需要正確看待和理性分析。無可否認,青年的顏值消費有其積極意義。從個體層面來講,顏值消費表現了當代青年大膽追求美、塑造美、展現美的精神風貌,折射出當代青年既注重內在美也關注外在美的觀念嬗變;從社會層面來講,青年的顏值消費在一定程度上會豐富整個社會的審美內涵,引領時代的審美風尚,有助于提升整個社會的審美品質;從經濟層面來講,青年顏值消費的興起,也促進了“顏值經濟”的崛起,包括化妝品、食物、服裝與配飾三個傳統產業,以及醫療美容、健身、美顏拍照三個主要新興產業,尤其是這些新興產業的快速發展已成為當下及未來中國經濟新的增長點。當然,我們還應看到,青年的顏值消費也要避免誤入歧途,導致個體價值追求過程中的“自我異化”。面對顏值消費無可避免的商業化浪潮,面對青年個人形象提升與自我展現的內在渴望,面對他們來自內心深處自我實現的價值訴求,我們整個社會需要加強對青年的正確引導。
首先,要加強對文化產業資本的管控,重塑健康清新的流行文化。文化產業的發展必須考慮社會效益,考慮對社會精神文明建設的影響,因此要依法依規加強對文化產業資本的管控與引導,避免資本的無序擴張和唯利是圖導致畸形審美觀的泛濫和病態的顏值消費,如對“小鮮肉”“花美男”的效仿。同時對影視圈、娛樂圈中的各種亂象進行依法治理,堅決抵制無德藝人的上位,在當代流行文化中重塑健康的審美情趣,吹起一股清新明朗之風。
其次,依法推進公平社會建設,維護社會的公平與正義。一方面,在勞動力市場要完善各項法律法規,堅持機會平等原則,為青年人創造一個公平的就業環境,力求做到求職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都公正、公開、透明,避免求職過程中招聘單位的選擇性偏好,特別是對顏值的偏好影響就業公平。另一方面,各級各類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和組織等,要有一套公正公平的晉升、獎懲機制,在涉及晉職、晉級和薪資調整時,要避免顏值偏好和外表歧視,堅持以德、能、勤、績等作為考評的綜合依據,營造公平的職場競爭環境,為青年人的自我實現創造良好的外部條件。
再次,提升審美教育,培養青年健康的審美觀念。在審美教育方面,要堅持內在美與外在美、理性化與感性化、多元性與主導性相統一的原則,而不能執于一端。同時,要著力打造青年一代的“精神偶像”與“精神網紅”,充實青年的偶像系列,如德藝雙馨的藝人、杰出青年代表、知名愛國企業家、共和國勛章獲得者等,讓青年一代在潛移默化之中切實感受到精神之大美才是永恒之美、美之真諦,從而在自我甄別、自我選擇、自我效仿、自我完善的過程中完成精神世界的審美升華。
最后,加強價值引領,提高青年價值判斷能力。在顏值消費的大潮中,要積極引導青年既彰顯自身積極健康的形象、品味、格調,又不能將自己的容貌、身體完全媚俗化、庸俗化,如一度流行的“娘炮風”、標新立異的“精靈耳”等,更不能將其完全商業化,蛻變為進行利益交換的工具。要通過鮮活生動的榜樣事跡幫助青年進行正確價值判斷,自覺抵制“顏值決定論”,不能簡單地認為顏值決定一切,忽略了才華、品德、實力在個人奮斗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摒棄了自強自立的優良傳統,要意識到“以學習能力、實踐能力、創新能力和社會責任感為內涵的‘核心競爭力’” 才是青年走向成功的立身之本,才是青年終身受益的成事之基。
The Root Cause Analysis and Guiding Path of Contemporary Youth's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Zhang Zhong
Abstract:At present,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beauty value economy and the increasing social competition,the phenomenon of the youth’s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has attracted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The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of the youth is not only an economic phenomenon, but also a social psychological phenomenon, which has its multiple roots. First of al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whole process of social change, the youth's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is the result of the change of people 's needs types caused by institutional change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which in turn leads to the change of aesthetic needs. Second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influence of popular culture on young people, the increasingly prominent capital factors behind the production of contemporary popular culture, the new aesthetic standards and symbolic consumption concepts spawned by popular culture are another complex source of contemporary youth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Third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value pursuit of contemporary youth,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of youth is also to enhance their competitiveness in the increasingly fierce social competition, and then create good conditions for self-realization. At the same time, the youth 's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also has the danger of self-alienation, which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worship of beauty value, the use of beauty value as a tool of life game and the use of beauty value as the object of desire consumption. Youth 's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has its positive significance, but it is also necessary to avoid self-alienation in appearance consumption. Strengthening the reasonable management and control of cultural industry capital, promo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a fair society according to law, and strengthening the education of aesthetics and values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correctly guiding the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of contemporary youth.
Key words:youth; beauty value consumption; aesthetic need; popular culture; value pursuit; guiding path
責任編輯 "李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