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納爾繪畫中平面與色彩構成元素探析

摘 要：19世紀末，東方藝術的流入給西方繪畫界帶來了強烈的沖擊，納比畫派的藝術創作深受其影響，嘗試吸收東方獨特的平面藝術形式，繪畫語言發生了明顯的轉變。納比畫派中的代表畫家皮埃爾·博納爾十分推崇平面裝飾效果，對平面裝飾性繪畫語言進行了深入研習，將東洋招貼畫的設計規則融入個人創作中，形成了別具一格的繪畫語言。他在個人創作中運用點、線、面的平面構成元素形成巧妙的排列組合，運用比例協調的色彩營造不同的情緒基調，并借助勾線和平涂等手法創造出充滿形式美的畫面。通過分析博納爾多幅繪畫作品中的平面與色彩構成元素，可解讀其重新構建的平面構成技巧與色彩構成法則。

關鍵詞：博納爾；平面構成；繪畫語言；色彩構成

19世紀末，繪畫藝術再經變革，流入歐洲的東洋招貼畫以其獨特的色彩搭配和繪畫風格，為法國藝術家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繪畫范式。招貼畫作為針對廣大民眾的風俗畫，其本身具有較強的商業藝術性質，具備一套完善的制畫程式，從題材、色彩搭配到描繪方式都有統一的固定要求。畫面中具有東方獨特的平面與色彩構成元素，這些元素成為法國藝術家們借鑒與參考的主要內容。印象派深受其影響，緊接而起的后印象派亦是如此，繪畫藝術向平面裝飾化發展。在高更的影響下，一批藝術理念更激進的年輕法國藝術家組成了納比畫派，他們主張以大面積平涂色塊和線來描繪對象，強調畫面的裝飾性和主觀性。

納比畫派提出：“所謂繪畫，在畫出戰馬、裸婦或某些事件之前，本質上只是依照一定秩序組合的色彩覆蓋于平面。”納比畫派認為，繪畫作品應該是基于生活觀察的主觀再創造，要充分表達畫家個人的審美觀念，從形式和內容上都應該是主觀的，畫家應憑借自身的主觀記憶，將客觀事物的色彩和形象有秩序地呈現在二維平面上。在這種理念的影響下，納比畫派代表畫家博納爾從東方藝術中汲取平面塑造與色彩應用方式，通過平面表現物象、重視構圖形式感和遵循比例配色的方式，創作出平面裝飾意味鮮明、色彩張力十足的作品，傳遞自己的個人情感和象征主義意味。

一、點、線、面的塑造手法

納比畫派常在繪畫中忽略立體造型和細節描繪。尤其是博納爾，他在許多作品中采用平面化語言進行塑造，選擇性地放棄對透視學、光學、解剖學的運用，追求二維表現，忽略營造畫面中的空間關系，不再表現畫面中各個對象的體積感。他的處理方式避免了對透視和深度的強調，僅保留部分光線和色彩。同時，他汲取招貼畫中的平面構成理念，運用點、線、面結合的形式來添加畫面的主要細節，為畫面提供足夠的信息量。他使用重復的色點、豐富多變的線條和面，共同完成畫面的主要塑造任務，形成裝飾意味濃厚的畫面。

以圖1為例，博納爾在《芭蕾舞者》中通過俯視角度呈現舞臺上的四組舞女形象，整幅畫面的大部分信息都由點、線、面構成，每個舞女的形象塑造也都通過這種點、線、面的拼湊組合來完成。舞女的頭部可以看作點，均勻地散布在畫面中，對畫面的穩定性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時，不同隊列的舞女可以連接成線，形成畫面中的隱性線條，這樣的視覺連接使畫面中出現不同方向的線條，既能起到吸引觀者視線的作用，又能使畫面更具形式美感。舞女們的白色裙擺在畫面中作為面存在，面與面之間排列緊密，彼此相接，使畫面不會由于舞女們人數眾多而顯得分散，從而保證畫面的秩序性。除此之外，舞女的肢體可以看作更明顯的線條，她們的肢體朝向不同，呈現交錯而富有節奏的線條，為畫面增添了變化感。

在另一幅作品《槌球游戲》中，博納爾充分運用線條勾描，使觀者可以清晰看到畫面中各個物象之間清晰的線條邊界。人物形象和景物采用平涂的面來概括，這樣的手法難以為畫面提供景深和立體感，但通過壓縮人物與環境的縱深，忽略物象體積，就可以形成一種去空間體積化的特殊畫面效果，成功地將畫面描繪重點轉移到形狀輪廓和裝飾圖案上來。博納爾運用多個平涂的面組合出物象的具體形象后，就以線條來刻畫和豐富細節。畫面中的人物形象造型概括，幾乎沒有刻畫五官，所有形狀邊緣清晰明確，形成類似幾何化的抽象圖案，而人物發型、服裝和裝飾紋樣卻運用細密有序的小線條進行深入刻畫（圖2）。

《槌球游戲》中的線條具有多變性，博納爾用或粗或細、拙氣多變的線條勾勒出畫面中人物的外形輪廓，同時描繪畫面中其他物象的輪廓和細節。畫面中央低頭擊球的女性、左側近處的男性和遠處的跳舞人群，這些人物輪廓都較為明確，他們身著的衣物沒有立體的褶皺結構，而是以小斑點和交叉的線條紋樣來取代。人物以外的物象用線條與色點共同刻畫，以這種方式塑造出來的花朵更像是一團纏繞的線條和色塊。這種不強調塑造體積和光影的描繪方式與先前巴比松畫派和印象畫派都大相徑庭，描繪出的植物形象更像是貼附在畫面上的裝飾圖案。觀者可以輕易發現這些活潑跳躍的線條，它們描摹出物象的形狀，將不同物象劃分開來，豐富的線條相輔相成，再配合畫面中統一色調的面與點，形成一種蘊含東方韻味的造型風格。

二、講求形式美的構圖

東方藝術注重構圖的形式美，商業招貼畫在構圖上有一套成熟且完善的平面構成法則，較為常見的構圖樣式有非對稱構圖、局部視角構圖和多聯畫拼合構圖等。博納爾在繪畫創作時模仿其豐富的構圖樣式，不斷嘗試人、物與環境的不同組成方式，創作了許多具備形式美的構圖。

細看博納爾的作品《劃船》（圖3），畫面構圖的視覺重心明顯被安排在左下角，顏色較深的草坪色塊集中在畫面左側，完全偏離了畫面中心。這種不對稱構圖樣式將畫面分割成兩個部分，分割后遠近景的對比更加強烈，但沒有破壞整體的視覺平衡。畫面右上角的裝飾圖案和左下角的草坪在形態大小和相互關系上有著精妙的設計，在視覺上形成了呼應。這種非對稱的構圖使得畫面更加活潑、輕松并富于變化。

《窗前的桌子》（圖4）是典型的截取式構圖，畫面取自一個房間的局部，通過局部視角具體表現室內的書桌一角與窗。這種生活化的局部視角構圖能夠讓畫家更好地安排畫面中不同對象的相互關系，易于布置安排出想要的切割效果。畫面中布置了大量的方形形態，運用了大量豎直線條來切割畫面。窗戶的邊框使用了重色塊，將畫面分割成兩個部分。其橫邊框與畫面中數量眾多的豎線相交，變化莫測的線條穿插交錯，使畫面更具設計感，同時也起到了引導觀者視線的作用。博納爾在描繪室內場景的作品中大都采用了這種截取式構圖，其中不乏一些作品的構圖和街景招貼畫非常類似，都是從某個熱鬧的場景中截取一個區域進行描繪，這樣的視角的確更貼近觀者的日常所見，具有一種親切的趣味性。

此外，博納爾對東方人物的群像構圖也進行了參考，《午后花園》（圖5）這幅作品將多個人物頭部作為畫面的主要內容，并把人物安排成環繞式，人物以外的背景部分多用簡單的色塊或花紋圖案來填充。

三、比例協調且主觀的色彩構成

博納爾在色彩表現上進行了新的嘗試，將招貼畫的技巧運用于色彩處理上，力求構成主觀感性、富有秩序的色彩。招貼畫用色簡單明艷，缺乏立體感，其色彩強度變化少，畫面中多為大面積和小面積的色塊組合。一般以兩個顏色為主基調，再通過運用漸變色、鄰近色、互補色創作出色彩鮮明簡潔且物象層次分明的畫面。受這種配色規律影響的博納爾，形成了主觀處理對象固有色和規劃色塊面積的個人色彩構成法則。

博納爾捕捉色彩的方式是從記憶中提取色彩印象，同時重視配色，多使用對比色或鄰近色，講究整體色調的統一和諧。博納爾在色彩的選擇上非常主觀，不再是單純地還原再現對象的固有色。在《槌球游戲》這幅作品中，畫面主要由明亮淡雅的黃色、沉靜醇厚的多種綠色、少部分棕色和白色組成，但其色相都與物象在現實世界中的固有色頗有出入，會隨著畫面整體的色彩傾向被調整。博納爾將人物形象的色彩和其他物象的色彩設置成相互搭配的色相，所有對象都以簡練概括的抽象手法表現，形成大量的平面色塊。樹叢植被以色彩層次豐富的綠色色塊概括，配合黑色的線條表現樹叢結構，以不同純度和明度的綠色來區別不同樹叢，物象本身的固有色被忽略。畫面中主觀處理的色彩，不僅突出了畫家想要強調的主體形象，還保證了畫面整體統一的色彩基調。博納爾認為“色彩和情緒一樣有嚴密的秩序”，色彩的色相需要符合作品想要傳達的情緒基調，因此其作品中主觀性強烈的色彩實際遵循著他制定的色彩秩序。博納爾作品中的色彩還具有象征意義，例如，紅色象征著喜悅與熱情，藍色象征著憂郁和平靜等。他參考招貼畫的配色邏輯，設定好整體色調，以此來確保這幅作品的“情緒”。

此外，博納爾還注重色塊與色塊之間的秩序關系，讓畫面中所有的色塊面積具有適宜的大小比例。他首先要求所有色彩都按照既定的色調以純色塊的形式呈現，將畫面劃分成幾個不同的色彩區域，其次對不同色彩的面積進行相應的安排。一幅作品中面積占比最大的主要有兩三種顏色，其他顏色只會以小面積的色塊出現，用來增加畫面細節。在作品《槌球游戲》中，深綠色和其他綠色占據了畫面的大部分面積，剩余的小部分面積運用了黃色和白色，人物的服飾上有著更加細小的線條和色塊，這些大小不一的色塊有秩序地構成了畫面的細節。例如，畫面中央的女性由白色塊、粉色塊和棕色塊共同構成。在白色塊服飾的基礎上，鑲嵌細小的線性植物圖案，人物臉部、手部的粉色塊以及頭發和球桿的棕色塊作為輔助色塊共同構成形象。所有的色塊宛如拼圖碎片一般，組合出各個形象，最終拼湊成整幅畫面。豐富且有節奏的色塊賦予了畫面韻律感及裝飾趣味，使整個場景變成了由不同色塊組成的美麗平面圖案。

四、結語

東方藝術給西方藝術家展現了一種新穎的繪畫認識和領悟，這種截然不同的繪畫體系為西方藝術家的創作提供了全新的繪畫技法、準則和思路，展現了一套將色彩、造型、畫面空間等因素平面抽象化的全新邏輯。同時，招貼畫本身的商業性質也使得它成為一種具備設計性的繪畫藝術，其畫面安排方式與設計中的平面色彩構成邏輯相通，都是遵循視覺法則對多種元素進行加工重組形成的。

博納爾探索全新的繪畫技法、準則和思路，形成了獨特的平面裝飾語言，重新構建了自己的平面構成技巧與色彩構成法則。他汲取了東方藝術處理各種視覺元素的經驗，以點、線、面為基本元素，構成畫面中的對象，將畫面的塑造重點轉到了形狀輪廓和裝飾圖案上。他參考東方藝術獨特的構圖樣式，在畫面中安排大量的切割作用元素，形成別具形式美的作品。同時，博納爾追求主觀且有序的色彩效果，注重整體的色調和色塊之間的組合關系，成就了畫面色彩的和諧性與豐富性。博納爾依托視覺元素分析法，有針對性地研究作品中的詳細元素，從更客觀理性的角度剖析出作品裝飾之美下的平面規律。這種實踐使筆者從設計學的角度欣賞博納爾的繪畫藝術，對消化借鑒外來藝術進行本土藝術形式創新有了具體的思路，并對視覺藝術的共通性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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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從文，江南大學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