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韓非法治思想進路

【摘要】韓非子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在當時禮崩樂壞的時代背景下，法家用其明顯的實用主義特征，在其富國強兵和國際治理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韓非在前期法家思想的影響和發(fā)展下，其思想重點從如何推動以法治國轉(zhuǎn)化為如何更好地實行法治，又師承荀子，受其對于人性看法所影響，認為人性自利自為、趨利避害。但兩者在后天對于人性方面采取了不同的進路，荀子相信可以通過禮儀教化從而使人性發(fā)生改變，韓非則認為人性天定不可更改，從而利用人性的喜好和厭惡來作為其法治思想的起點。

【關(guān)鍵詞】韓非；商鞅；管仲；荀子；人性；法治

【中圖分類號】D909.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2-0008-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2.002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由于當時的社會動蕩、政治制度頻繁更迭，各國的統(tǒng)治者為了尋求治理國家的有效方案，開始廣泛吸納各類思想學派的建議。這一時期，學術(shù)界呈現(xiàn)出思想自由、言論開放的局面，法家以實用主義通過以法治國，實行嚴刑峻法，通過強力的制度和法令維持社會秩序，強調(diào)君主的權(quán)威和國家的強盛，對國家政治制度、法律體系以及社會治理模式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韓非作為法家的代表性人物，他的思想深受早期法家和儒家荀子的影響。這種思想融合了早期法家關(guān)于權(quán)力和法律治理的理念，同時也體現(xiàn)了荀子對人性、禮法的深刻見解。

一、前期法家的主要思想

韓非作為戰(zhàn)國末期的著名思想家和法家的代表人物，前期法家為韓非治理思想奠定了基礎(chǔ)。從管仲首先將以法治國思想上升到理論層面，到商鞅以法為根本推動治理國家，再到韓非的法術(shù)勢相結(jié)合的治理思想。先秦法家的法治思想也從如何實現(xiàn)以法治國轉(zhuǎn)化為如何更好地實施法治。

（一）管仲“以法治國”思想的提出

管仲作為法家先驅(qū)的代表人物，為了實現(xiàn)國家的強大，他輔佐齊桓公進行了一系列的變革，打破了禮制的傳統(tǒng)，最早將“以法治國”的概念上升到理論層面，也是先秦時期法家的萌芽人物。

管仲認為法是治理天下的最高準則，君主治理的法寶、國家治理的根本：“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數(shù)而不任說，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然后身佚而天下治。”[1]574“法者不可不恒也，存亡治亂之所以出，圣君所以為天下大儀也。君臣上下貴賤皆發(fā)焉，故曰‘法’。”[1]574“故法者，天下之至道也，圣君之實用也。”[1]575認為要堅定地依靠法度來進行國家的治理，君主掌握國家的主要原則，那么就會自身安閑且天下太平。并且對于法的概念和用途進行了界說：“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2]724明確說明了法的概念和用途。認為法是治理國家、規(guī)范社會的根本準則和框架，是整個社會統(tǒng)一的標準和模式，人們行為準則的基礎(chǔ)。

但管仲的法治思想并不是簡單地堅定實施法治，而是將法治與德治相結(jié)合，在其著作中闡述了治國理民的理論原則，認為國家強大的基礎(chǔ)在于提倡“四維”，即禮、義、廉、恥。“四維張，則君令行。”“守國之度，在飾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3]17認為禮、義、廉、恥，是四種維護國家存在的重要綱領(lǐng)，鞏固國家的要旨，在于整頓四維，修正禮儀，如果四維得不到發(fā)揚，國家就會滅亡。管子從未否認法治，將之視為治國理政的重要工具，但也堅定的提倡德治，援禮入法，堅持德治和法治并舉，對當時社會的法律體系和道德建設(shè)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二）商鞅“以法治國”的具體實施

商鞅作為前期法家的重要代表人物，其思想主要記載于《商君書》中，是法家學派的重要代表作。商鞅變法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為推動秦國實現(xiàn)政治、經(jīng)濟、軍事的全面變革奠定了基礎(chǔ)。商鞅也將“以法治國”從理論層面上升到“緣法而治”的實踐層面。與管子的德法并舉不同，商鞅的法治否定了道德教化的作用，并主張以賞罰為二柄，提倡“嚴刑峻法、以刑去刑”，其目標是為了實現(xiàn)富國強兵。

商鞅的改革發(fā)生在充滿動蕩和沖突的時代。在此期間，七個主要的諸侯國力圖爭霸，試圖統(tǒng)一中國，商鞅輔佐秦孝公進行改革，使秦國從“以夷狄視之”的邊緣角落崛起為戰(zhàn)國七雄中的強國。在他的變革中，否定了道德教化的核心地位，認為：“禮、樂，曰《詩》、《書》，曰修善，曰孝弟，曰誠信，曰貞廉，曰仁、義，曰非兵，曰羞戰(zhàn)。”[4]111這十二種東西是虱害，這十二種東西如果生了根，國家就一定會被削弱。因此，商鞅不僅闡述了以法治國的基本原則，并且強調(diào)了法的重要性，法是治國之本：“以治法者，強。”[5]49“法者，國之權(quán)衡也。”[6]116

商鞅主張法律的絕對權(quán)威，認為法律應(yīng)獨立于道德之外，通過賞罰這一對二柄來執(zhí)行。“君脩賞罰以輔壹教，是以其教有所常，而政有成也。”[7]43君主制定賞罰作為教育民眾的輔助手段，所以對民眾的教育有常法，治理國家也就會有成績。“夫民之從事死制也，以上之設(shè)榮名、置賞罰之明也，不用辯說私門而功立矣。”[8]86民眾所以肯為國家拼死效力，那是因為君主在朝中設(shè)立榮譽名稱和爵位，設(shè)置了明確的獎賞和懲罰的制度，民眾不用靠空談、請托私人門路便能為國家立功。

為了實現(xiàn)富國強兵的目標，商鞅認為要通過嚴重的刑罰以至“無刑”，“行刑重輕，刑去事成，國強”。“以刑去刑，國治”[5]55，“重刑，連其罪，則民不敢試。民不敢試，故無刑也”[9]134。通過嚴刑的手段從而實現(xiàn)社會的安定和秩序。

二、韓非與荀子“人性論”

中國先秦時期對于人性問題論述諸多，各思想家其學說，皆由人性出發(fā)而說其道理。荀子與之前儒家認為人性本善的觀點不同。現(xiàn)學界對于荀子的人性論大致可以分為性惡、性樸、人性自然論，本文對其中對王充在《論衡·本性》中認為荀子主張性惡的觀點比較贊同，本文采取這種說法。

（一）荀子對人性的看法

荀子在其著書中，對人性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其開篇就直接論述了自己的人性觀念，認為人性本來就是惡的：“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10]375通過“好利”“喜好惡疾”“耳目之欲”等詞描述出了人們對利益、名譽的追求及渴望。如果任由人們順行縱情，那么爭奪、讒害陷殺、淫亂就會產(chǎn)生，謙讓、忠誠誠信、禮法就會消失，那么社會就會走向混亂，最終導致滅亡。因此，荀子認為追名逐利的行為不利于人類社會的發(fā)展，人性是惡的。

荀子言形惡的前提在于“順是”，即“順其性也”，也就是指在自然狀態(tài)下其行為受欲望的趨勢及支配，從而導致人們喜好和厭惡相同的東西，喜好多但東西少，東西少就一定會爭奪。但這種人性可以用禮儀、法度來進行矯飾，從而修正人性、使其行為符合禮義之道，從而致善。“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今之人，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10]376“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10]375故荀子雖言性惡，但重點卻放在了后天禮儀和法度教化。

（二）韓非對人性的理解

公元前253年韓非師從荀子，《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與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為不如非。”[11]韓非師承荀子，受荀子對于人性看法的影響，認為人性自利自為，趨利避害。

首先韓非從現(xiàn)實層面說明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都是利害關(guān)系：“醫(yī)善吮人之傷，含人之血，非骨肉之親也，利所加也。故輿人成輿，則欲人之富貴；匠人成棺，則欲人之夭死也。非輿人仁而匠人賊也，人不貴，則輿不售；人不死，則棺不買。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12]161醫(yī)生吮吸別人的傷口、造車的人希望別人富貴、造棺材的人希望別人早死，并不是因為骨肉親情以及道德，而是因為利益所在。

其次人性的這種表現(xiàn)在倫理關(guān)系中也有所體現(xiàn)：“后妃、夫人太子之黨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則勢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12]161“桓公，五伯之上也，爭國而殺其兄，其利大也。”[13]593“人為嬰兒也，父母養(yǎng)之簡，子長而怨；子盛壯成人，其供養(yǎng)薄，父母怒而誚之。子、父，至親也，而或譙或怨者，皆挾相為而不周于為己也。”[14]408韓非認為，在父子、夫婦兄弟等至親至愛的倫理關(guān)系中，人自私自利、趨利避害的本性依然存在。

韓非在其著作中對人性進行了多處的描述，無不透露出人性自利自為、趨利避害的看法，但他并沒有和荀子一樣對這種本性明顯作出界定，視之為惡。并且荀子雖然持人性為惡，但可以通過后天的教化來實現(xiàn)“人皆可以為堯、舜”的理想社會。韓非與荀子不同，認為：“夫智，性也；壽，命也。性命者，非所學于人也。”[15]735聰明，是生來的天性；壽命，是自然命定的。性和命是天生的，不是從別人那里學得來的。雖然韓非的人性思想受荀子的影響，但韓非的人性是在荀子性惡的基礎(chǔ)上加以整理、闡發(fā)，從而脫離儒家的立場，用其法治思想為政治理論鋪墊基礎(chǔ)。

三、韓非的法治思想

韓非雖師承荀子，受其人性看法的影響，但兩者在后天對于人性方面采取了不同的進路。荀子雖言“人性惡”，但重視后天禮儀教化。韓非則認為人性天定，但沒有像孟子、荀子一樣討論人性問題，而是從當時所見的現(xiàn)實生活和其時代出發(fā)，從政治的角度來進行思考，利用人性成為其法治統(tǒng)治的基礎(chǔ)。

（一）法治思想的基礎(chǔ)

韓非認為人性是不會發(fā)生改變的，而人臣害怕刑罰喜好利益，是君主可以利用的，可以通過刑和賞來調(diào)節(jié)人臣的行為：“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16]52政治的實施，因為人們有好惡的欲望：“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17]681從而使用刑罰和賞賜，刑罰和賞賜可以使用[18]，就可以由此建立法度實現(xiàn)國家的治理，法治可行性是基于人趨利避害、自利自為的基礎(chǔ)上的。

并可以以此來實現(xiàn)富國強兵：“故明主用其力，不聽其言；賞其功，必禁無用。故民盡死力以從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戰(zhàn)之為事也危，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貴也。”[19]714明君可以用禮調(diào)動民眾的，雖然耕地用力是辛苦的勞作，打仗是危險的事情，由于利之所在，老百姓仍然愿意去田地勞作、戰(zhàn)場衛(wèi)國。“用力者寡，則國貧。”[19]714為國出力的人多了，國家就會富強。

（二）循法而治

公元前361年，秦孝公任用商鞅進行變法，經(jīng)歷了一系列政治、軍事、思想等手段的變革，來實現(xiàn)秦國實力的增強。在商鞅變法前，秦國的政治體制中，舊貴族擁有世襲的特權(quán)和地位，享有特權(quán)和利益。但是商鞅的這種變法打破了這種舊的政治體制，其變革在政治和經(jīng)濟上一定方面剝奪了舊貴族的特權(quán)，損害了舊貴族的利益[20]。在這個時期下，尚處于以廢除血緣關(guān)系為紐帶的封建貴族統(tǒng)治，建立評功論賞、以法治國的新型政治體系。

到了韓非的時期，經(jīng)歷了多年的變法運動，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土地從國有或者公有轉(zhuǎn)向為私有，出現(xiàn)大量爭田、賜田現(xiàn)象。奴隸主貴族世襲的特權(quán)被摧毀，奴隸制體制下以宗法血緣為基礎(chǔ)的分封制度也被顛覆，同時有效加強了中央集權(quán)。這個時候，以法治國已成為新政治體系下的共識。韓非對法作出了解釋：“法者……而布之于百姓者也。”[21]587“法者……而罰加乎奸令者也。”[22]620認為法由官府制定成文法，公布于百姓，并且賞罰分明以國家為保障。

韓非在保留前期法家以法治國的重要理論同時，其思想重點也從如何推動“以法治國”轉(zhuǎn)向為如何更好地實施法治。商鞅認為：“國有法則強，國無法則弱。”在以法治國從理論到實踐的轉(zhuǎn)化中，商鞅聚焦在是否有健全的法律制度和法律體系，一個國家如果有完善的法律體系并堅定執(zhí)行，那么它的社會秩序?qū)⒌玫接辛Φ木S護，各種矛盾和沖突也將有法可依、有章可循地得到解決。韓非認為：“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23]41韓非則直接在實踐層面聚焦在法律的遵守和執(zhí)行方面，當法律得到普遍遵守時，國家治理將變得更加高效和公正。國家的強、弱，治、治、亂的關(guān)鍵，就在于是否能奉守法度，去除私意：“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從王之指；無或作惡，從王之路。’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廢私術(shù)，專意一行，具以待任。”[23]41并且要用術(shù)和勢來保障法更好地施行，用術(shù)來“誠明于臣之所言”[24]640。也就是聽他們講話要求他們言行相符，任用他們做事就責求他們的功效。那么就能“則雖弋馳騁，撞鐘舞女，國猶且存也”[24]640。用勢來加強君主的權(quán)威，君主要有效控制國家，必須掌握并保持權(quán)勢，“威勢者，人主之筋力也”[25]749，“君執(zhí)柄以處勢，故令行禁止”[17]681。

韓非指出了商鞅法不完善的地方：“商君之法曰：‘斬一首者爵一級……是以斬首之功為醫(yī)、匠也。’”[22]624-625認為官爵的升遷可以與斬獲甲首的軍工相稱，但如果讓斬首立功的人來從事醫(yī)生或者工匠，他們的能力則不合適。韓非則在商鞅有法的基礎(chǔ)上，調(diào)整法的適用對象，使天下在法令規(guī)定的范圍內(nèi)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智：“使天下皆極智能于儀表，盡力于權(quán)衡，以動則勝，以靜則安。”[26]289并且法制的制定與實施，一定要充分考慮到民眾物質(zhì)利益上的需求，不要使人們失去了生存的樂趣：“治世使人樂生于為是，愛身于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故社稷常立，國家久安。”[26]289韓非還把法制與人的意愿、特別是人的“樂生”和衣食等物質(zhì)生活的具體要求結(jié)合起來討論，認為法度的制定要順應(yīng)自然的要求，假如讓人去掉不饑不寒的自然要求，即使是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做不到。

四、總結(jié)

韓非的法治思想是對早期法家、其他諸子、荀子多方面因素影響的繼承和發(fā)展，是法家理論的集大成者。他在前期法家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融合了人性趨利避害、自利自為的觀點，強調(diào)法律、權(quán)術(shù)、權(quán)勢在國家治理中的核心作用，同時也對荀子的思想進行了改造與創(chuàng)新，使他的法治思想在理論深度和操作性上更加完善和系統(tǒng)。雖然韓非認為人性趨利避害的思想確實在現(xiàn)代社會中顯得有些偏頗，將人性過于單一化，忽視了人類行為的復雜性以及現(xiàn)代社會中多元的社會環(huán)境和道德體系的影響，但該思想不可脫離戰(zhàn)國時期權(quán)力斗爭和利益競爭的激烈，政治舞臺上充斥著陰謀、背叛和殺伐的時代背景。所以韓非對人性的悲觀看法，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認識。韓非的法治思想在中國古代的治國理論中占據(jù)了重要地位，雖然它形成于兩千多年前，但對現(xiàn)代社會的治理也仍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法律至上、權(quán)力制衡、制度化管理、賞罰分明等理念，在現(xiàn)代法治國家的構(gòu)建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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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馨（1999-），女，碩士，渤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