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大內需提振消費的系統化思考

消費投資相輔相成，應有機結合、通盤考慮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大力提振消費，提高投資效益，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這是目前實施逆周期的超常規宏觀調控與跨周期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主線統籌結合的一個總方針。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文件所表述的經濟工作總基調——“穩中求進”之后加上了“以進促穩”四個字，這是特別有意義的。對于我國經濟運行中的不利因素和風險因素必須及時化解，才能實現現代化進程的“行穩致遠”。全方位擴大內需是“以進促穩”思想在實際工作中的具體落實，也是中央強調的“系統集成”思維的體現。

全方位擴大內需，意味著要在消費、投資兩大方面形成一個通盤的、有機結合的認識。消費是基礎，有效投資是關鍵。消費是所有經濟活動的出發點和歸宿，因為人民群眾美好生活的需要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所有的經濟活動都要滿足人民群眾的最終消費。供需是互動的，需求作為原生動力所引導的創新活動則發生在供給側，由生產經營主體來提供的有效產品和服務的供給。而供給側的源頭是投資，而且主要是有效投資。有效的投資將帶動持續而充分的就業，這是社會和諧穩定的根本支柱。我們強調“就業優先”就是這一認知的實際體現。老百姓有相對充分的就業，就有消費需求的能力，即由具備貨幣支付能力的購買力提供需求的消費活動的源頭活水。消費的源頭活水是投資——這就使消費與投資聯結在一起了；而且投資的關鍵是要有效。實際上，要千方百計提高投資有效性而盡可能減少無效。這方面的探討有如下幾個層次，可以一一來提出。

第一，重視基本面發展和預期管理。“做大蛋糕才能分好蛋糕”，消費的提振要以持續而有活力的經濟發展為前提，沒有這樣一個“做大蛋糕”的發展打基礎，后面就會碰到底氣不足、捉襟見肘的問題。所以，實體經濟基本面的支撐是硬道理，而這個基本面要靠作為市場主體的企業，他們能夠調動供給潛力，煥發經濟活力，而且能夠和“耐心資本”的長期主義行為模式對接，這方面做引導的預期管理就非常重要。

這是因為，現在企業的生產經營普遍遇到困難，也存在不愉快。經濟理論對實際經濟生活的考察中，已經形成對“預期”的高度重視，因為人的活動跟心理狀態密切相關。預期是心理學和經濟學密切結合的機制：預期總體而言具有“自我強化、自我實現”的特點，普遍的預期怎么樣，可能結果就會怎么樣。所以一定要特別重視預期管理。

當下很多企業在面臨困難，甚至“躺平”的情況之下，中央反復強調“信心比黃金更重要”。如何提振社會信心？必須有綜合的措施。我們在宣傳方面有必要唱響中國經濟光明論，同時更應該做好實事，讓市場主體感覺到經濟的回暖，讓廣大群眾在實際生活體驗能夠切身感受到長期向好的基本趨勢沒有被顛覆。這方面要做的事情很多，這里先消費的角度來探討。

我注意到，北京、上海兩地2024年11月所反映的消費指標值得重視。兩個一線城市消費水平出現明顯下降。在國家實施以新換舊政策，也就是提供了一部分新的消費補貼以對沖下行趨勢后，兩市消費總額指標還是下降的，這值得我們重視。其原因肯定需要從多方面分析，主要還是跟基本面上的信心不足有密切的關系。從居民個人角度來講，收入預期不好。現在許多企業在限薪、降薪。要趕快扭轉這樣的情況及相關社會輿情。

以上概括起來，就是要從戰略高度重視“做大蛋糕”和做好預期管理，把握住基本面的支撐。

第二，消費的源頭活水主要是以有效投資帶動充分的就業。有的學者問，消費是刺激得出來的嗎？如果老百姓真的有收入、有錢，你不刺激他也會有消費行為。這是有道理的。但我們也不否定在特定的階段，要注意發力，對群眾消費進行刺激、引導、鼓勵。在始發環節上的有效投資形成消費能力的源頭活水也十分必要，這是從“做大蛋糕”著眼之后首先要講的事情。我一直認為，中國政府現在可做和應該做的有效投資項目“俯拾皆是”。

第三，社會政策托底。政府應該給出明確的信號：我們是注意扶助弱勢群體的。做大蛋糕，增加就業，同時不否認社會上必然還有一些弱勢群體，他們的消費主要靠什么呢？低保、撫恤、救濟。低保標準是不是可以適時提高？該做的撫恤、救濟工作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加及時到位？而且要有合理的、社會上聽起來能夠使大家感到政府帶來溫度的那種案例。

第四，提升社保體系和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方面水平。社保體系涉及基本養老、住房、醫療保障，子女就學接受義務教育，還有高校的助學金提高標準，等等。這些是跟公共服務概念聯系在一起的，要使大眾消費解除“后顧之憂”而使大家有當期收入后會以更高的邊際消費傾向用于當期消費的配套條件。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一個很突出的問題，我們說了很多年，怎么樣做得更好？這些年來在城市區域穩定地工作、生活、居住的農村戶籍人口已接近三億人，但他們仍被稱為“農民工及其家屬”，似乎有些荒唐。人家早已經脫離農業了，在北京拖兒帶女過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了，就是因為戶籍進不了北京。為什么戶口進不了北京？我國真實城鎮化水平不能只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首先要看“不摻水”的戶籍人口城鎮化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現在還只有48%。這方面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提升需要配套。一方面，準備接納未來還會有好幾億中國人要從農村逐步遷徙到中心區域；另外一方面，要積極考慮怎么補上原來已經進城的這些農民工及其家屬的欠賬，這跟消費的提振顯然是有密切關系的。

第五，發展商業消費信貸和保險。這與我國金融的多樣化發展有關。另外，也要改進政策性的農貸、巨災保險，這跟我們農村人口、“三農”相關人口的消費潛力的釋放有關。

第六，發行輔助性的消費券。政府通過向部分居民發放補貼促進消費、作為之后經濟景氣提升所能收到的增值稅的提前預支，是一個合理的機制。這種消費券在各個場合怎么用，要定制化設計，沒有一個可以普遍套用的方案。我認為這一舉措主要是引導和釋放年輕白領、中產階層消費的潛力。對于真正的低收入階層，靠消費券不易有效調動他們的消費，還是要靠托底的政策措施來保證其基本消費。總體看，這是一個輔助性的舉措，不能指望消費券帶來大面上的支撐作用。

第七，階段性的以舊換新等價格補貼政策沿用。過去曾經有家電下鄉政策，這次又有以舊換新的經驗，可以產生輔助性作用，雖然不是主導的作用，但是該用的還得用。

有效投資是關鍵

我還是強調有效投資是擴大內需的關鍵。在目前當口，超常規擴大內需政策在財政和貨幣方面已經是“雙松”搭配，那么可用資金最極致的情況，是超常規特別國債以50年為期。30年期國債的效應已經看到了：第一批特別國債為期30年，2008年將要還的2700億元在當時是個天文數字，到還本期只是整個財政支出盤子里的不足10%，小菜一碟了。這個“以時間換空間”的正面效應是非常可觀的。期限如果擴大到50年就更不得了。這個騰挪空間是我們政策工具箱里安全區的可用工具，可用來解決全局需要的問題。

資金來源有了，做什么樣的項目？政府該做的項目不應一竿子插到企業應該做的生產經營方面，要堅持做“兩重”這種國家重要的安全條件建設項目，重大的基礎設施項目。例如，這些年全社會都關心怎么減災防災，比如2021年鄭州大雨出現了震動全局的事件；幾年前門頭溝、涿州等地因暴雨受到洪災；以及2024年我國從南到北一些地方遭受大雨、澇災等等一系列的沖擊。回到鄭州這個案例，據說之前當地政府已經做海綿城市建設，這就要總結經驗教訓：花了這么多錢為什么沒有防止那次水淹的悲劇？著眼未來我們別無選擇，還得繼續把這個事情做到位。我認為這是負責任的政府唯一選擇。現在有了資金來源，我們的生產和基建能力什么都不缺：鋼材、水泥、勞動力、管理和技術力量都有，就需要有一個可行的方案來落實，鄭州的海綿城市建設，非得建設到位不可。鄭州如此，其他一系列受到沖擊和可能受沖擊的地方，無一例外。

雄安新區要建成新的北京城市副中心，這是千年大計。這里的分洪就必須考慮引到其他方向。那些海拔比雄安高一二十米的地方，怎么建海綿城市？怎么承擔它的泄洪任務？這不是明明白白的國家戰略問題、國家基本安全問題嗎？建設這些重要城區的基礎隱蔽工程所需天文數字的投資，我們的要素一樣不缺，具體的工程設計和建設周期，是5年還是10年、15年，要由專家團隊論證研究，形成高水平的執行方案。

作為一個研究觀察者，我認為，如果要建設這種國家的中心區域的海綿城市，一定要連帶考慮地下綜合管廊的建設。新區開發應該有標準化圖紙，不按地下綜合管廊進行系統設計，不許開工。但目前還沒有聽說有關部門下這個決心。城市老區的地下綜合管廊需要考慮逐步建設，這也需要天文數字的資源，但這顯然跟現代化的高水平目標是完全一致的。

我們要建海綿城市，必然要考慮地下綜合管廊，必須考慮水系的整治，要考慮與水系整治、國土開發相聯系的中心區域的立體化的軌道交通網。比方像北京，中心區域是地鐵，到了周邊軌道交通網稀疏一些，地面場地較寬裕，為降低建設成本可以升到地面變成輕軌。日本城市中心區域的交通網是立體化的，東京的中心區至少是三層，有些地方是四層。立體化的四通八達、密度足夠的軌道交通網在北京非建不可，非建設到位不可，否則沒法解釋為什么紐約、東京的機動車擁有率比北京高得多，但人家不用限號、限行、限路。最根本的支撐力量還是公共交通基礎設施的有效供給。大眾買車用車跟城市社會生活之間的矛盾，是要靠公共基礎設施到位來化解的。北京如此，其他一大批幾百萬人口規模以上城市也要解決類似的問題。國際經驗是幾十萬人口以上的城市就得建地鐵，這是最基本的公共工程，是追求“正外部性”這種“綜合績效”的例子。我們要積極利用現在的機遇、利用長期資金來做。還得配套建設停車場、停車位。要靠公共工程建設，把相關的供給能力托起來。有關部門若干年前就說過，全國缺少5000萬個以上的停車位，粗算一下，這將是多大的“內需”投資量！

至于說城市老舊小區改造，全中國十年、十五年可能都做不完，這是使老百姓實實在在感覺生活質量提高的惠民工程。凡是該做的事情，爭取把它做起來。再對接到與水系改造相關的基本農田灌溉體系的升級建設，振興鄉村所需要配套的新區建設。政府可做的項目俯拾皆是。

從這個著眼點來說，具體到各個地方轄區，該做的事情一定是有的，絕對不像有的人說的那樣中國的投資已經飽和了，地方上找不到合適的投資項目了。

直接效益的考量問題

在這方面不能完全覆蓋直觀的財務可行性：要說按照微觀主體的成本效益分析，投資就要有回報，這類投資在很多情況下談不上。這也是常有人批評政府投資效益低的原因之一。如果至少要收回投資，那么這個超長期特別國債50年為期，只要有弱的現金流，有可能解決還本付息這個閉環，它就不體現為赤字。比如地下綜合管廊，是要把所有的管網通通放進去的，每一個線、網的主管部門，都得給綜合管廊的管理當局交年費，這是弱現金流；它的源頭是使用者付費，這是很清晰的。有地下綜合管廊這樣一種弱現金流支持的、50年為期做的建設運營，一般情況下，財務的閉環就做下來了。

但是，如果做不下來怎么辦？應該通過一種政府基金方式，從全局出發，對特定項目適當給予一定支持。例如青藏鐵路估計建成到現在，投資收回還遙遙無期，依靠現在賣票、運貨的收入未必能覆蓋它的運營成本；但它的意義就在于“正的外部性”，是對于國家的統一、民族的團結、整個國家安全條件建設必不可少的配套基礎設施，對于讓西藏人民群眾共享改革開放成果，它的正的外部性必須充分肯定。而這個正的外部性的量化計算是全世界的難題。綜合權衡，在一定的時候必須啟動這種大規模項目建設，過去我們啟動了青藏鐵路建設，現在考慮川藏鐵路建設。總體要肯定這種投資的綜合績效，對于全局的貢獻，不能因為直觀的成本效益分析而卡住這樣的項目。

此外，綜合績效考慮的還有兩個視角：一是公共基礎設施的超前性。比如，適當超前體現為“要想富，先修路”，這是公共基礎設施建設的規律，適當掌握超前量與總體算賬的綜合績效的水平高低，是息息相關的；二是政府投資對非政府企業投資和全局景氣繁榮的拉動作用，經濟低迷時期企業不敢投資的時候，政府應起的這種拉動經濟回暖、引致民間投資跟進而活躍起來的正面效應，是十分重要的“綜合績效”組成部分。說到底，全部政府投資安排，除了項目本身弱現金流能解決的所有問題之外，可再留一個小的敞口，設有一個國家專門的基金去支持追求這種綜合績效、正的外部性。

我覺得對于當下“政府有效投資俯拾皆是”具體的考慮，至少有上述這樣一些不能繞開的要點。

（編輯 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