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晚清學者張裕釗在保定蓮池書院任教期間的詩文創作

［摘 要］ 張裕釗，直隸總督曾國藩高足，“曾門四弟子”之一，曾于光緒九年（1883年）任保定蓮池書院院長，光緒十四年（1888年）九月離任，任教期間教導學生修習中華傳統文化，并創作了許多雅韻高致的詩、文，與師生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其晚輩后學詩、文、書之藝薪傳海內外。初步探討張裕釗先生在保定蓮池書院任教期間的詩、文創作，以紀念這位為晚清蓮池書院乃至直隸文化的發展做出卓越貢獻的院長。

［關" 鍵" 詞］ 張裕釗；曾門四弟子；楹聯；蓮池書院；文化意蘊

引言

張裕釗（1823—1894），字廉卿，號濂亭，湖北武昌（今湖北鄂州）樊溪鎮龍堂張村人，晚清著名學者、文學家、詩人、教育家、書法家。少年時代在師塾讀書，專事訓詁，精通經史［1］233，很喜歡閱讀晚清桐城派方苞、姚鼐的文章，具有極深的古文造詣［2］369。道光十八年（1838年）考上秀才，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中舉人，后進京考取了內閣中書。

當時是曾國藩閱卷，因贊賞他的文章，特別邀請他，相見甚歡，從此，張裕釗在曾國藩的指導下“文事利病及唐宋以來家法”，學問大有長進［3］13442。自同治十年（1871年）后，張裕釗先后在江寧（今南京）、直隸、湖北、陜西等地書院任院長［3］13442。

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保定蓮池書院創辦，選拔各地優秀生員入學，加以教養，經鄉試、會試合格后錄為官員。夏宗瀾、張敘、汪師韓、章學誠、邵瑛、祁韻士、何秋濤、黃彭年、張裕釗、吳汝綸等名師曾在此任院長，先后培養出畢沅、劉春霖兩位狀元，王樹枏、尚秉和、高步瀛等國學大師，馮國璋、張繼、王瑚、傅增湘等軍政要員，還培育出一批文學之士，并創立了“北方桐城文派”［4］2。

通過梳理張裕釗先生在保定蓮池書院留存的詩、文，敘議其歷史背景和文化內涵，可從側面關照出張裕釗先生在蓮池書院的治學風范和詩文中體現的創作意境。

一、蓮池書院院長

保定蓮池書院曾受到歷任直隸總督的重視，多次維修和擴建，是當時直隸省唯一的高等學府，名家碩儒教授于此。直隸總督常來巡視，學者名流薈萃。

同治九年（1870年）正月二十日，直隸總督曾國藩在親筆回復張裕釗的函中，追憶他們師生的感情和為學之道：“前歲在金陵小聚兩月，討論文史，積愫同傾，……公事有暇，稍復構思，得文數首……恨不得如閣下者相與細加商榷也。”從中也可看出曾國藩對弟子的關懷和尊重。這為張裕釗主持蓮池書院時傳播古文奠定了基礎。曾國藩曾說：“吾門人可期有成者，惟張、吳（吳汝綸）兩生。”［5］638這在其直督任內的日記中常見提起，張裕釗也成為曾氏嫡傳得意弟子。縱觀蓮池書院的歷史，由張裕釗和吳汝綸相繼任院長期間在文化上發生了巨變。

光緒九年（1883年）二月，已屆不惑之年的張裕釗收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任命，應直隸總督李鴻章親自官聘，任直隸保定蓮池書院院長，并兼“學古堂”主講，張裕釗聞之，興然應往［6］109。在信札中，張裕釗透露出此刻向往的心境：“聞蓮池風景頗佳，藏書亦復不少，此差足娛也。”［7］113他在保定蓮池書院以講授“古學”而知名，為直隸培養出一批文學之士。他認為，興學育才是治國、強國根本，“天下之治在人才，而人才必出于學”；主張以詩文載道，崇尚通經，學以致用，明體達用之學，反對“學為科舉之文而已”，注重拓寬學生的傳統文化知識面，教、學相長，深受學生愛戴。保定蓮池書院是其任院長時間最長的書院，也是其詩歌、文章、書法傳播的重要策源地。

二、詩歌繪景傳情

保定蓮池作為清代北方園林的代表，勝景燦然，留存眾多文人的吟詠詩歌。晚清著名學者張裕釗在蓮池書院任教期間，教導學生修習中華傳統文化，并創作了許多雅韻高致的詩、文，與師生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其晚輩后學詩、文、書之藝薪傳海內外。本文精選三首詩，加以賞析。

《春日登樓》（五律）

樓高出萬井，春至一登臨。

草樹觀生意，關河動苦心。

倚欄天地闊，漂梗歲年新。

浩蕩懷今古，馀生獨撫襟。［8］216

蓮池書院中的水東樓，登臨可觀賞全部園林景致。此詩寫春日登樓遠望的感受，抒發自己遲暮之年的情懷。首聯寫自己的行蹤——春日登樓，同時點題。中間兩聯寫在樓上之所見和所感：“草樹”是眼前景物，在北方春天的草木剛剛萌發柔枝嫩葉，給人的感受是生意盎然；“關河”是遠望之景，保定府城的矮堞和護城河是防御工事，容易引發文人憂國憂民之思。張裕釗在高處倚欄而望，自然會產生天地寬廣的感受，像張裕釗這樣久在異鄉漂泊的詩人自然能由“天地闊”而聯想到漂梗生涯和歲華更新。尾聯抒情，由漫無邊際的歷史記憶回到現實。詩中的“觀生意”“動苦心”“漂梗”“懷令古”，都透露出作者以景物抒發情感，寓意豐富。

《偶書》（七律）

向日交游斷雁分，匡居終日對爐薰。

曳藤閑倚庭前樹，岸幘時看天際云。

苦愛林泉虛報國，恨難簪盍日論文。

晚來更向池邊立，靜受清風漾縠紋。［8］218

作者因思念故友，不愿終日枯坐書院堂屋，便來到門前。他倚樹而立，時看天際云彩，越發加深對朋友的思念。從前交的朋友，就像失散的雁群一樣斷了音訊：整天面對香爐散發的香氣端坐并想念他們。拉住藤蔓低閑地依靠于堂屋前面的樹干，掀起頭巾露出額頭。時不時地看天邊的浮云，浮云下面有他們七尺之身。作者久愛有林木泉石的隱居之地，徒有報效國家之名；不滿于再也沒有機會同朋友們聚會，每天設藝論文。天晚了走向池塘旁邊站立，默默地領略清風漾動的波紋。他所思念的，當是昔日在曾國藩幕府中的同事，想起與他們終日論文的情景，而自己卻由于不愿意為官而離開幕府，去從事等同于隱居的教學，也就是失卻這種“簪盍日論文”的享受。細細研讀，我們可以領會到作者念友的思緒一直無法排遣，天晚之后走向池塘邊，默默地領略清風漾動的波紋……思念故友的思緒是偶然產生的，把它記載下來，因此題為“偶書”。

《留別蓮池諸子》（五古）

自我來畿南，奄忽今六載。

顧惟顛木蘗，謬當葑菲采。

我誠慚朽株，君等競蓓蕾。

枝蔓相縈結，戀嫪不可改。

乖合苦不常，歸纜忽將解。

征鴻念儔侶，欲去猶回睞。

矧與二三子，別淚忍一灑？

離腸莽九回，糾若漼淵匯。

萬古圣與賢，曠世不相待。

神合貌終睽，志士涕如靧。

幸得并世生，在遠復何喟！

人生天地間，有若桴浮海。

波濤一沖激，誰能知定在！

努力追前修，九州猶庭內。［8］227

光緒十四年（1888年）九月，張裕釗先生離開了保定蓮池書院，并且很快寫信回復直隸總督李鴻章，告訴他愿意到江漢書院就教，結束了在古城保定蓮池書院這段平靜而充實的就教時光。張裕釗先生與蓮池書院師生結下了深厚的情誼，當蓮池書院的師生驚聞此事后，紛紛聯名上書，要求讓張裕釗繼續留教，還集體罷學、罷課。

張裕釗即將離開書院之際，“此間官僚人士，同聲悵恨，物議紛然，書院諸生，尤惘然若失，其雋異之士，愈益眷懷衰朽，彷徨莫釋，并擬散去”［9］223-224。他為師生寫下一首離別詩。盡管他在詩中描述了師生之間的依戀之情：自從我來到京畿之南，時間過得很快，至今已有六載。我不過是倒斷樹木復生的枝條，你們卻錯誤地當作蔓菁和蘿卜采摘。我確實為自己是腐爛的樹樁而羞愧，而你們是含苞花蕾爭著綻放。就像樹枝和藤蔓互相纏繞扭結，相互舍棄之情不會更改。人總要分離，苦于不能長久在一起，南歸的船纜忽然就要解開。遠行的大雁思念自己的伙伴，將要離去還不住地往回看。何況我同諸位師生，能忍住離別的眼淚不掉下來？離別的心情，依依難舍，像雜草一樣極其纏人，曲曲折折，就像回旋的水流匯合在一起。千秋萬代里，圣賢之人交替出現，中間隔代很久彼此不相等待。他們精神互相融合，而形貌始終分離，有志之士為此落淚，如水洗雙腮。而我們有幸能夠生活在同一時代，雖然遠隔一方但為什么要嘆息悲哀！人們生存在天地之間，猶如一只小竹筏漂浮于汪洋大海，波濤一沖擊激蕩，誰能知道一定還存在。努力追隨前代的圣賢吧，不因異代而嘆息，我們同時生存在神州大地就像同在一個廳堂里一般。

但是人們傳言“李鴻章以位置其婿之故，欲借此機會，將張擠走”［9］223-224。張裕釗在詩中表達了對直隸總督主導蓮池書院的無奈，從而折射出集權政治對近代教育的制約和影響。回首歲月，直隸保定蓮池書院就教時期，應是張裕釗先生最為留戀懷念的時光。此詩吟哦間，映射出先生的依依惜別之情。

三、著文恢弘教化

張裕釗甘以文人自處，以在直隸保定辦學興教為職志，以古文得知于曾國藩。張裕釗論文，認為“文以意為主，而辭欲能副其意，氣欲能舉其辭。譬之車然，意為之御，辭為之載，而氣則所以行也。欲學古之文，其始在因聲以求氣；得其氣，則意與辭往往因之而益顯，而法不外是矣”［3］13444。張裕釗認為，文章妙處在能“知乎圣人之道，而達乎天地萬物之源”。他的學生邢贊亭在《蓮池書院憶舊》中回憶說：“蓮池之有經古課，雖由黃開其端，然士子之知有學問，實自張、吳始。張裕釗廉卿，武昌人，光緒九年四月到館。蓋河北敦尚質樸，自宋氏南遷以來，學術人文，不逮東南遠甚。先生日以高文典冊磨礪多士。一時材俊之輩，奮起朋興，標英聲而騰茂實者，先后相繼不絕。”［9］223

張裕釗是桐城派古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將“言有物，言有序，義理（思想）、辭章（藝術）、考據（科學方法）”并重的桐城古文文法，重張于保定蓮池書院。桐城文派在河北傳播的中心在保定蓮池書院：“保定蓮池書院，桐城古文派淵藪。武昌張裕釗濂溪先生掌教多年，以桐城文教諸生，《濂亭文集》半在蓮池所作。”主要著作有《濂亭文集》《左氏服賈注考證》《今文尚書考證》《濂亭遺詩》《濂亭遺文》等。

四、書道遠播華夏

在保定蓮池書院教學期間，張裕釗先生還將自己的示范日課贈予門生，作為母版，供書院諸生研習書道［10］583，教導學生學習書法藝術。張裕釗書法勁節清拔，能化北碑為己用，飽墨沉光，精氣內斂，自成一家，形成一大書派。如今蓮池書院中張掛有三副張裕釗先生的楹聯，文、墨俱佳，游人贊嘆。其一為：

云漢中天，想累代壽考作人之盛；邦畿千里，望諸生施取報國之材［4］28。

由于古蓮池于清末民初屢遭兵燹，此聯原墨跡已不存。張裕釗所撰此聯，上聯寫對書院教師的希望，下聯寫對學子晚輩的期待。

其二為聽琴樓楹聯：

千里暮山重疊翠；一溪寒水淺深高［4］50。

這副楹聯描繪了蓮池書院聽琴樓的昔日美景，上聯寫遠處的山，它綿長而重疊，在夕陽照射下，蒼翠之色明亮可見。下聯寫近處的水，它清澈而冰涼，在秋風吹拂中，潔白之色深淺可分。地點有遠有近，時間有季節有時段，主體有山有水，寫剛性的蒼山則突出其固化的重疊層次，寫柔性的水則突出其動態的深淺變化。

張裕釗先生在蓮池書院留存的楹聯，展現了他為蓮池書院書法文化的貢獻。

結束語

光緒十四年（1888年）九月，張裕釗離開蓮池書院之后，陸續任武昌書院、經心書院、襄陽鹿門書院主講，成就眾多人才。光緒十八年（1892年），他隱居西安，在他兒子的官所度過晚年，困厄而逝，終年 72 歲。1986年，在保定古蓮花池昆閬院內，中日合建的晚清保定蓮池書院院長張裕釗及日本弟子宮島大八師生紀念碑竣工，永以為念。此后不久，張裕釗的故鄉湖北鄂州市在梁子湖區東溝鎮龍塘村重修了張裕釗故居。2023年是晚清蓮池書院院長張裕釗先生誕生200周年，古城保定舉行了一系列紀念活動，以表達對這位晚清教育家、詩文家、書法家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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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保定直隸總督署博物館

作者簡介：吳蔚（1970—），男，漢族，河北保定人，本科，館員，研究方向：清代直隸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