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質與差異：北極制度空間的建構邏輯

【內容摘要】""隨著烏克蘭危機影響的外溢，“北極例外論”逐漸退潮，北極空間正義問題愈發凸顯。從空間辯證法的視角出發，摒棄線性思維，同質性與差異性構成北極制度空間建構的張力。北極國家通過產權模式和國際制度性話語權的建構，試圖構建“同質化—碎片化—等級化”的空間形態。而隨著烏克蘭危機的催化作用的發揮，被同質性空間所壓抑的空間解構力量得到釋放，北極制度空間目前呈現出元敘事缺位、機制競合的后現代多元特征。在介入機制方面，北約機制對北極空間進行純粹的非理性解構，歐盟轉變了其以往參與北極的中性角色，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則代表著新興進步力量的崛起。同質性空間結構在當前北極制度空間中仍占據主導地位，但是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等多元新興進步力量同樣不容忽視。在北極元敘事缺位的情形下，人類命運共同體應成為應對北極挑戰、擺脫當前困境的重要敘事。

【關鍵詞】""北極空間建構""門羅主義""后現代思潮""人類命運共同體

【作者簡介】""郭培清，中國海洋大學國際事務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中國海洋大學海洋發展研究院研究員（青島""郵編：266100）；李文君，中國海洋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青島""郵編：266100）

【中圖分類號】"P941.62""D81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568-（2025）02-0110-22

【DOI編號】"10.13851/j.cnki.gjzw.202502006

當前，隨著烏克蘭危機的影響外溢，北極空間格局發生變動，基于“一個北極”理念的低政治化的和平狀態被沖突對抗的動蕩空間形態所取代。在烏克蘭危機爆發前，事實上基于“一個北極”理念的同質性空間本身存在潛在的脆弱性，而目前北極呈現的空間分異、多元競合正是此種不穩定性的顯化。同時，在當前北極的不穩定格局中，同質性空間仍在發揮規制作用。因此，摒棄線性思維，從一種空間辯證法的視角出發，闡釋北極制度空間建構的內在張力，對于應對北極當前的情勢和挑戰，預判北極空間格局的未來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北極研究本身具有地區主義屬性，聚焦區域國別這一分析單位，空間維度是北極研究的“先在結構”。既有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北極空間概念的建構與闡釋。相關學者對“近北極國家”概念從地理位置、地緣關系兩大方面，基于空間距離、政治關系、航線關系、資源關系、科考關系等指標進行界定，"建構“全球北極”的概念。通過界定“全球北極”的內涵、特征、價值意蘊，闡釋“全球北極”的理論與現實基礎，并與全球南方進行概念辨析，促進多元主體在北極事務上的合作共贏。"二是北極地緣政治研究。尤其是當前烏克蘭危機導致北極地緣格局的陣營化割裂和集團化對抗，一些學者關注相關國家的戰略調整、戰略空間規劃以及在北極區域的博弈動態，梳理北極地緣政治演化歷史，發現歐洲地緣板塊態勢與北極地緣板塊態勢存在著正向的耦合聯動效應等客觀規律。"三是北極地區治理機制研究。這些研究通過分析北極公海保護區設立與治理面臨的困境，提倡在明確北極公海保護區兼具雙重屬性的基礎上，引入混合治理模式，構建北極公海保護區多層級治理體系；一些研究關注航道治理，分析包括戰略支點港口的現狀及布局等；還有一些研究關注北極海洋生態安全治理機制，提倡規范治理體系內部的要素流動以及多元主體的治理模式。

綜上所述，關于北極空間概念、空間格局以及空間治理機制的研究已有豐富的成果。為了進一步突出北極空間維度研究的重要意義，本文在相關研究基礎上，結合當前烏克蘭危機的新形勢，嘗試進行北極空間的批判性研究，批判北極國家試圖塑造的均質空間，關注多元主體和公共領域私有化侵占、不平等的權利分配等空間正義問題。空間思維是共時性的，本研究著眼于描繪當下北極國家試圖塑造的同質性空間與多元差異空間共時存在的北極空間版圖，注重從學理上闡釋北極空間同質性與差異性的二重性特征。

一、北極區域的“空間正義”問題

隨著北極冰層融化，航道利用、資源開發、北極旅游等北極空間改造和利用的活動愈加頻繁，同時當前北極地緣政治環境緊張加劇，北極區域存在的“空間非正義”問題愈加凸顯。

（一）同質性與差異性：北極制度空間建構張力

長期以來，西方思想體系中對空間概念的重視不足，體現出“空間失語”的特性。而與“空間失語”相對，單向時間的概念及其背后的線性思維代表著普遍性和進步性。在這一思維方式下，統一的時間進程被視為衡量事物發展的唯一尺度，隱含著對事物存在形態的低級與高級之分的演化邏輯。因此，同質性作為舊空間哲學的元價值，目的在于消滅一切自然的差異物，致力于打造均質的空間形態。"比如，西方基于自身現代化進程所主張的“西方文明中心論”即為線性思維的產物，造就其單向度擴張底色。當前全球范圍內的機制擴散、資本主義全球擴張、世界體系“中心—邊緣”的不平等結構，以及無視、抑制邊緣群體的差異性訴求和敘事，均為線性思維的例證。而空間轉向背后的價值取向即是關注被線性敘事遮蔽的空間正義問題。空間正義是社會正義的空間維度，基本內涵包括公眾空間權利充分配置、資本要素空間均衡分布、公共資源空間合理分配、經濟空間結構規范有序。"空間非正義問題廣泛存在于全球化進程中，非正義的權利分配、地理分配、不均衡發展問題以及對公共領域的私有化侵占，均發生于全球尺度中。事實上，線性思維蘊含的均質空間觀作為一種擴張思維，缺乏辯證法所主張的極限思維，造就擴張的戰略認知。西方國家所研究的地緣政治學就是國家擴張的學問，而戰略能力首先是認識自己的利益底線和極限，底線是唯物論，極限是辯證法。"因此，空間辯證法是對線性思維的批判和超越。線性思維是因果論的，而空間思維是矛盾論的。

北極同質性制度空間生產的邏輯遵循資本主義空間生產的邏輯，資本主義社會的空間生產擁有雙重權力：一是在實踐中通過被擴展到整個空間的土地私有制保持集體和國家權力的運行；二是在總體理念層面，宣揚一種抽象理性的空間戰略和價值取向。"北極治理呈現門羅主義"的排他性特征，試圖構建“同質化—碎片化—等級化”的空間結構。在理念層面，北極國家致力于塑造抽象的統一理性的空間生產敘事。后冷戰時代以來，北極地區的地緣政治特征是以北極理事會為主要平臺并基于“一個北極”理念上的和平合作。"“一個北極”的敘事以及“北極例外論”的和平幻象均為統一理性的產物，而這種統一理性其實反映的是一種個體理性，北極國家奉行的是原子式的世界論、小團體主義的狹隘合作觀，是基于地緣的、虛假的而非真正的共同體。"北極理事會給予中國等國家永久觀察員國的身份，但并未改變等級差序結構。除了在氣候、航運等公共議題領域提供對話平臺外，其趨勢仍然向“域內治理”發展，正式成員國的地位僅取決于是否為北極國家這一以地理因素確定的標準。

而在北極制度空間建構實踐中，總體倡導的“一個北極”敘事并未起到遏制分裂力量以及彌合裂痕的作用。現實中，北極空間同樣存在公域私有化侵占、不平等的權利分配等空間非正義問題。受烏克蘭危機外溢效應的影響，北極重回傳統地緣政治競爭局面，板塊化、軍事化、陣營化對抗加劇。既有的重要機制如北極理事會由于排除了俄羅斯這一重要行為體，除部分工作組仍在運行外，幾乎處于停擺狀態。北極撕裂的缺口成為多重機制（包括北約、歐盟、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等）介入的契機，北極制度空間處于多元機制競合的復雜動蕩狀態，呈現出較為明顯的“多個北極”空間分異現象。

目前北極空間看似由相對靜止和平的單一狀態向多元競合的狀態轉變，但并不意味著同質化的空間結構已完全被另一種動蕩的空間形態所解構、替代。同質性和差異性是空間的一體兩面，任何一種空間均蘊藏規制和解構的潛能，只是在空間結構化進程中，每一時期壓抑與激發的條件并不相同，因而存在表象呈現的差異。北極國家與非北極國家存在結構性矛盾，北極國家所建構的同質性空間仍然在發揮規制作用，烏克蘭危機背景下北極所呈現的多元特征中也無法忽視北極國家的主導作用，現階段北極的多元并不是開放包容的多元，存在被動敞開的張力；同時，忽略現階段的多元競合，期待北極空間直接過渡到超越門羅主義的階段，顯然也是不現實的。因此，從空間辯證法的視角出發，北極制度空間在空間結構化進程中出現了同化與抵制力量的牽引，在空間形態上呈現出收縮性與開放性特征的反復交替。

（二）基于互構論視角的北極治理空間分析框架

北極治理空間是指以自然物質空間為基礎，但是區別于自然存在的地理空間的社會性空間。空間的生產與建構不僅是自然過程，而且是人為治理的過程。治理空間是集體意識的載體，"因此，社會制度空間是符號表征的意義空間。同時，社會科學所研究的空間其實是一種關系空間，一種互構論的空間。依據亨利·列斐伏爾（Henri"Lefebvre）提出的空間生產“三位一體辯證法”，即“空間的實踐”“空間的表象”“表象的空間”三位一體。"基于“空間結構—實踐者互構論”的觀點，制度空間中行動者的具體實踐形塑空間的結構，而文本符號表征的空間結構反向影響行為體的認知與實踐。因此，空間的表象（符號）與空間的實踐行為構成分析社會性空間的兩大因素。

圖1展示同質性與差異性空間的生產進程，可以看出，兩者并非因果序列關系，而是一種共時存在的矛盾關系。同質性空間生產圍繞下圖的1－4展開，其空間實踐主要指北極強勢國家利益導向的空間改造行動和話語建構行動，比如對于領域空間的圈占行動以及元敘事等制度性話語權建構的行動；而此處所指空間的結構主要由作為空間表象的符號系統表征，如利用專家創造的空間知識、規范文本符號等抽象概念，維系空間結構的運行并證明相應行為的正當性。利益導向行為和話語行為的重復，催生出將行動類型化和制度化的各類符號產品。同時，符號表征的空間結構以知識產品、制度文本等形式反向影響行為體的認知和實踐。"而國際社會個體的認知結構、利益、情感訴求的差異，成為同質性和差異性空間結構分流的關鍵節點。強勢國家主要通過知識、規范符號等進行基于元敘事等公理的演繹推理活動，以證成其圈占行為的正當性。若其他行為體對證成邏輯采取順應態度并加以內化，則既有的空間結構可借助行為體同質重復的行動，實現空間結構的再生產。可以看到，同質性空間結構是一種閉環空間，缺乏生成發展性。

從圖1中可以看到，若強勢國家證明其行為正當性的邏輯，與其他行為體的前見或先在的認知結構產生沖突，致使認知出現不平衡狀態，且無法通過教義和強力進行壓制、矯正時，則會出現制度遵行的不確定性狀態，進而引發論辯行為，這成為差異性空間產生的契機。此種空間，在物質層面區別于私產模式的新質經濟形態；在空間表象方面區別于公理體系，表現為多元機制的互動。差異性空間是開放性空間，未來將處于持續的建構進程中，是實現和合主義共商理想的必經階段。

二、北極同質性空間的建構邏輯

北極國家為建構“同質化—碎片化—等級化”的空間形態，從物質和精神的雙重維度出發，生產出一套完備的工具，包括產權模式和國際制度性話語權的建構，涵蓋物質利益分配與維護空間運行正當性的兩種模式。

（一）產權模式

第一，北極空間的地緣屬性。在北極制度空間的現實建構中，私產觀念根深蒂固，而產權是不平等的制度起源。當前，后民族主義的觀點并未在北極的場域中得以完全實現，北極國家仍然處于空間結構的中心位置。北極制度空間仍然屬于“物性”特征明顯的空間，即地緣特征明顯的“鄉土社會”，有維系結構的一套“地產”制度。此處所指的“鄉土”是在時空阻隔的層面上進行闡釋的，同時試圖揭示國際制度“私”的面向。產權觀念在北極場域中依靠具體制度和實踐得以實現。俄羅斯、加拿大利用國內法律對北極航道進行內水化管制，這與海洋自由原則產生沖突。同時。北極海域“圈地運動”也并未停止，比如北冰洋中央海域200海里外大陸架劃界問題是當前北極地區最敏感、最復雜的法律和地緣政治議題。美國國務院已于2023年12月發布美國延伸大陸架界限地理坐標，單方面宣布在北冰洋等區域延伸大陸架的主張，同時成立美國－加拿大聯合工作組，將就波弗特海（Beaufort"Sea）的海洋邊界進行談判。"加拿大與美國進行談判，事實上削弱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United"Nations"Convention"on"the"Law"of"the"Sea，"UNCLOS）的普遍權威，并且考慮到美加雙方的不對稱依賴關系，不排除在雙邊談判中美方利用相互依賴的敏感性、脆弱性促成協議達成，以達到控制北方航道咽喉、對抗中俄的戰略目的。

《斯匹次卑爾根群島條約》（以下簡稱“《斯約》”）是北極治理的重要國際條約之一。該條約將斯匹次卑爾根群島（以下簡稱“斯島”）主權賦予挪威，同時規定相關權益由所有締約國共享。然而，挪威與其他締約國在這一制度結構下的權益爭端不斷。近期，挪威根據其《國家安全法》阻止出售斯島上的一塊私人地產，這一行為被認為是違背《斯約》中第七條有關私人產權保護的規定。"并且，該條約存在部分未明確規定的權利。這種“剩余權利”來自合約的持續履行，以及締約方持續頻繁互動所產生的紅利。對于這種“交易剩余”的分配，遵循的往往是“實力界定權利”的邏輯，強者在未來的分配中擁有更多的談判籌碼，以獲取更多的合作機會。挪威與歐盟關于斯島的雪蟹配額爭端，以及挪威將于2025年開放的深海采礦勘探活動，部分區域涉及斯瓦爾巴大陸架，均是引發“剩余權利”爭端的例證。

北極的外層空間活動同樣值得關注。目前，北極國家主導北極外層空間活動，并借助前沿技術加強對北極空間的控制。瑞典在太空領域地位極為突出，瑞典北部是歐洲大陸首個軌道航天港埃斯龍厄航天中心的所在地。而瑞典太空戰略的核心是其國防創新三螺旋模式，通過與歐盟、北約以及亞洲的所謂“自由民主伙伴”（如與韓國簽署聯合發射衛星的合作協議）開展合作。此外，SpaceX公司發射的兩顆衛星開啟了整個北極地區寬帶通信的新時代，有助于進一步加強挪威的安全并提升國際影響力。

第二，北極公共領域的碎片化與共商機制的缺失。還存在一類國際利益空間，即國際公域，其主要涉及資源外部性的問題。對于北極地區而言，產權模式的擴張可能導致公共領域式微，這一趨勢可能波及各個領域。產權化的治理模式，比如設置漁業配額，仍然是實踐中破解“公地悲劇”問題的重要方式。事實上，北極公域治理面臨公共產品供給不足的困境。一方面，北極國家對域外國家的科考活動設置障礙，利用知識產權制度阻礙數據共享和利用；另一方面，區域治理規則的軟法性質以及國際法上的主權豁免原則使環保類條約的執行實效堪憂，北極國家圍繞資源開發利用形成競爭態勢。"造成公共領域治理困境的主要原因是北極國家提供相關公共產品均遵循經濟主義的邏輯，因此其最終必然回歸到經濟主義的“成本—收益”分析之中，進而拒絕不計物質利益的公益行為。國家利益行為對北極治理產生沖擊，受制于北極國家的主導地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下國家管轄范圍以外海域生物多樣性養護與可持續利用協定》（簡稱BBNJ協定）等全球模式在北極公域的適用面臨強大的現實阻力。

基于主體間商談的公共領域當前并未在北極區域形成，“共商機制”闕如的同時，商談功能轉移至相應國際機制中，而目前包括北極理事會在內的相關國際機制并不能代表真正的多邊主義。北極理事會作為北極治理的代表性機制，其結構設計呈現出明顯的制度非中性特征，等級化、圈層化的結構代表權利分配的極度不均衡。同時，這種結構也意味著北極理事會的運行必然極易受到北極國家內部關系的影響，從而缺乏自主性。北極經濟理事會的組織結構在相當程度上借鑒了北極理事會，其余申請者僅可申請成為無投票權會員，并且北極經濟理事會有權自行決定拒絕接納任何人為會員。北極圈論壇是對現有的國際北極治理制度的完善和補充，提供了包容、開放、民主的交流平臺，促進各北極利益攸關方就廣泛的北極事務進行多邊對話、協商。但是，包括北極圈論壇、國際海洋考察理事會、巴倫支海－歐洲北極圈理事會在內的相關活動均受到烏克蘭危機的影響，在塑造共同意愿以及行動能力方面的局限性十分明顯。此外，北極地區非政府組織背后的操縱力量主要來自美國等北極國家，比如阿拉斯加荒野聯盟是美國的環保組織，地球之友是隸屬于挪威的環境保護組織。

（二）國際制度性話語權的建構

第一，北極空間表象的生產邏輯。制度性話語權建構一般處于制度空間建構的表象層面，主要解決的是為占有空間的實踐行為尋找正當性的問題。在此過程中，這種建構正當性的生產規范符號文本的過程是任何支配者為獲得承認都必須付出時間、精力和金錢等物質資本的過程。"正如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Bourdieu）在《實踐感》中所述，聲譽、行為評價正當性等象征資本，需要物質資本的兌換和支撐才得以維系。然而，這也引發了經濟性不足和難以持續的問題。只有象征資本以最小的物質成本生產，并且實現向物質資本的轉化，形成物質資本—象征資本—物質資本的循環，才能實現積累。

北極國家在構建同質化空間結構、處理象征資本積累難題時，一方面，依賴成熟的經濟模式，為象征資本的生產提供充足的物質條件；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利用法律制度，定義象征資本積累的制度條件，以此奠定象征資本積累的正當性基礎。北極國家所提供的象征資本積累制度條件，背后的價值體系源于一種資產階級新自由主義的德性理論。"北極國家借助法律制度將地理因素作為與非北極國家區分權利分配差異的決定性條件，在塑造正當性時將象征資本積累所需的物質資本壓縮至最小，甚至不付出任何經濟成本構建“資產者正當”的“空間正義”觀念。在這一觀念下，物質資本與象征資本通過人為建構的方式呈現出正相關關系，掩蓋了兩種資本之間實際上存在的不可通約性。北極國家作為北極的“有產者”，運用經濟邏輯消除象征資本場域中的象征資本異質性，還給德性理論披上制度規范的客觀性外衣，使其作為一種自然教義在國際社會傳播，企圖實現象征資本與經濟資本的同時集中占有。

第二，元敘事的建構。北極國家采取的具體策略是通過元敘事的建構，在符號生產和流通環節以同質化路徑打造國際制度的表象空間，同時實現這一結構化空間的持續再生產。北極國家極為重視通過創造性地構建理論學說、國際規則等，來爭奪和界定國際秩序的元敘事，即關乎終極正當性的關鍵問題。敘事能夠在特定群體中建立共同的情感基礎，而政治精英通常善于截取承載集體記憶的歷史素材，在對某些觀點進行遮蔽、抑制和重塑的基礎上，以此說服并動員大眾，將其轉化為政治資源。"因此，敘事會受到敘述者視角的影響，決定敘事的方向，并呈現敘事要點，且敘事者的價值判斷會在不同程度上介入敘事過程，所以必須特別警惕敘事背后深度滲透的意識形態。敘事學理論表明，元敘事信號是對文本各部分及隱藏符碼的注解。元敘事設定了一套規范與限制，文本根據這些規范與限制展開并生成意義，元敘事提供了文本解碼的方案。"元敘事集中體現了一種結構主義的語言觀。結構主義語言學遵循二項對立原則，運用肯定與否定這兩個互相排斥的可能性進行語言分析，并對相關行為體的行為作出合法/非法、正當/非正當的價值判斷。

“北極例外論”曾是烏克蘭危機爆發前北極地區最為關鍵的敘事。這一敘事以推崇合作的形式掩蓋了不平等的結構，為北極理事會等域內機制的“低政治、碎片化”發展和運作奠定了理論基礎。"基于這一理論基礎，北極國家制造國際輿論，旨在抑制空間結構中的異質力量，以及忽視域外國家合理的差異性訴求，進而對域外國家的合法正當行動妄加評判。“北極例外論”作為北極區域至關重要的概念工具，對于維持北極同質性空間的穩定運動發揮著關鍵作用，成為北極區域行為體一切行動推演的邏輯起點。在具體的敘事生產過程中，北極八國不僅在行政層面壟斷北極理事會，還實施知識型壟斷，"知識是規范生產的重要素材，北極八國的這種壟斷行為深刻影響著北極地區相關規范的形成與發展。

北極國家還主導著北極區域的國際造法進程，在進程中維護自身的利益和優勢地位。北極國家除了構建“北極例外論”的抽象概念，還注重借助具體的國際法規范，構建涵蓋各個領域的具象規范圖示，借助圖示演繹影響行為體認知。《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的冰封區域條款、《預防中北冰洋不管制公海漁業協定》、國際海事組織重油禁令對北極國家船舶的豁免、《加強國際北極科學合作協定》對域外國家科研的制度性歧視，構成北極國家行動的國際法“正當性”基礎。敘事以無限的形式普遍存在于一切時代、社會、地方，所有人類集團均有自己的敘事作品，且無高低優劣之分。然而語言技能并非一種簡單的技術能力，而是一種規范能力，并非所有的語言都是同樣可接受的。"在呈現結構化的北極符號空間中，北極國家還會采取抑制邊緣敘事的發現、創造、轉譯和吸收的活動，如美國國防部在2024年7月發布的《2024年北極戰略》報告，其中惡意曲解中國的北極政策，否定中國在北極的重要利益。

三、新地區主義的多元差異性空間

地理終結論認為，在全球化時代，區域或地方面臨著被削弱乃至消亡的命運。但事實上，地方化力量與全球化力量在制度、資本、知識等諸多方面始終處于持續的互動中。可以預見，未來區域和地方力量將成為推動建立公正的世界體系的重要力量。當前，在北極制度空間中，“北極例外論”逐漸退潮，北極國家試圖塑造的元敘事的幻象已被打破，北極區域進入理念碰撞、機制競合的動蕩變革期，多元性成為當前北極敘事的重要特征。關注北極地區的多元主體和空間正義問題，體現的是新地區主義的空間觀。這種空間觀的政治邏輯與基于二元對立的“東—西”“南—北”區域劃分，進而形成強權、壓制體系的舊空間觀截然不同。新地區主義呈現出多元的特性，不同地區存在著各自獨立的秩序空間，地區間的秩序相互滲透，各種進程彼此充實，共同構成了一個多元共生的世界。

在北極具有代表性的介入機制中，北約機制是制造非理性沖突的機制。它純粹進行解構，只破壞而不建設，對于北極未來的治理和發展而言缺乏方向性和建設性。歐盟曾在北極事務中扮演中性角色，但如今已向地緣政治力量轉變。由于其以維護歐洲私利為導向，因而無法發揮平衡北極事務的作用。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以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為代表的新興進步力量的崛起，其是一種兼容并蓄、開放且可持續的架構，致力于構建北極制度空間多元共治的格局。

（一）北約機制：北極制度空間的非理性解構

在烏克蘭危機之前，從北極的地緣優勢、力量對比、制度環境等多個維度進行比較，俄羅斯在北極地區相較于美國處于優勢地位。彼時美國已實現在西線和東線上對俄羅斯的戰略包圍，然而在北線，美國的戰略力量較為薄弱，這引發了美方的戰略焦慮。美國企圖打破北極在全球地緣政治競爭中的例外狀態，以此消解俄羅斯在北極區域的特殊優勢，將北極重新拖入全球地緣政治競爭之中，進而追趕并超越俄羅斯在北極區域的主場優勢地位。美國采取的具體手段是利用北約機制，對北極事務進行高強度介入，從而加速北極區域格局破碎與重組的進程。

北約在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前，對于北極事務奉行低介入立場，這主要是由于北極國家奉行類似門羅主義的政策。而在2022年烏克蘭危機后，北約對北極事務的投入進入高強度階段。隨著《北約2022戰略概念》出臺，當前北約對北極事務的相對高投入契合其自身戰略轉型的需求，也促使美歐聯盟再次凝聚。"當前，北歐國家正強化域內軍事能力建設。例如，瑞典將國防開支提高至GDP的2%，并計劃擴大戰備人員比例；丹麥投資15億克朗用于雷達和衛星監測；2024年4月，挪威重新提交了一份全面的長期國防投資計劃，打算在未來12年內投資6"000億挪威克朗，用于購置新的海軍艦艇、增加三個陸軍旅、提升空中和地面防空能力，此外還提出了擴軍方案；"冰島加入了北約合作網絡防御卓越中心（Cooperative"Cyber"Defence"Centre"of"Excellence，"CCDCOE），以加強與主要合作伙伴在網絡防御方面的信息共享和合作。北極國家與北約盟國之間的軍事合作愈發深入，美國與挪威、瑞典和芬蘭達成防務合作協議；英國也與挪威共建新的軍事營地——維京營，用于駐扎英國軍隊；由英國牽頭的聯合遠征部隊進行多次軍事演習，并推動與北歐國家的軍事安全對話。同時，北極周邊多環嵌套的軍事機制協同互進，如北歐防務合作組織進行內部軍備整合；推動歐盟與北約防務機制協調，以《歐盟—北約聯合聲明》等形式確立了北約在共同安全和防務政策中的支配地位。

然而，北約介入北極事務在意愿、能力和正當性方面均面臨阻力。北約合作本質上是沖突機制而非治理機制，其在北極的可持續影響力存疑，深入且持久介入北極事務的動力嚴重不足。北約誕生于冷戰時期，《北大西洋公約》并未明確提及根據《聯合國憲章》第八章采取行動，因此北約屬于集體自衛組織，并非具有充分正當性的區域安排，這也為后期北約的持續擴張留下漏洞。"隨著北約戰略擴張，在“美主歐從”的結構下，歐洲成員國承擔的責任和壓力不斷增大。同時，北約擴張削弱了歐盟對北約機制的構建和糾偏能力，致使北約內部出現嚴重分化。"此外，美國在烏克蘭危機期間出臺《通脹削減法案》，致使歐洲新能源行業大量企業轉移，加上制裁俄羅斯在能源方面引發的負面影響，美歐之間出現信任危機。同時，聯盟牽連問題也較為突出，北約成員國對威脅的感知存在差異，部分國家如加拿大被動順應美國要求，圍繞提升國防開支等問題產生諸多矛盾。此前在拜登政府“兩洋戰略”的推動下，北約亞太化的轉向趨勢加快。"北約在全球擴張進程中會將更多戰略資源分配至其他區域，對北極的投入勢必會受到影響。而且北約機制受美國國內政治變化的影響顯著，政黨更替、政策變動等都可能成為其介入北極事務的關鍵變量。

（二）歐盟：參與北極事務的地緣政治轉向

歐盟由于自身角色的限制，對北極事務的影響通常是間接的，并非通過其北極政策直接作用于北極區域。同時，歐盟對北極事務的參與，與其總體區域觀、總體力量格局以及常用的治理手段（即市場力量與規范輸出）緊密相關。歐盟區域觀具有區域一體化和區域間合作的雙重維度，依靠這兩種邏輯來整合周邊區域。"在歐盟參與北極事務的過程中，一些固有矛盾愈發突出，如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之間的矛盾、歐洲北極與整個北極之間的矛盾等。歐盟在治理方面的同質化、一體化模式也遭到質疑。歐盟內部各利益相關者對歐盟北極議程的關注點大相徑庭，原住民關注低碳轉型是否會影響傳統生計，歐盟內的北極國家期望歐盟采取更具針對性的舉措；中東歐國家希望歐盟的北極政策聚焦政治安全問題，其余國家如意大利認為歐盟應重視科學外交的作用。"在北極政策方面，歐盟試圖輸出歐洲綠色新政，這一行為體現出其綠色殖民心態。其中的碳邊境調節機制帶有明顯的綠色保護主義色彩，且綠色新政高度依賴私人資本，而這些投資又集中在化石燃料行業。

2021年，歐盟對其北極政策進行了更新。在延續氣候變化與環境保護、可持續發展和國際合作這三大議題的基礎上，新政策整體上呈現出更顯著的地緣政治色彩。"而在烏克蘭危機的影響下，歐盟加速了從規范性力量向地緣政治力量的轉變進程。當前，歐盟為援助烏克蘭已耗盡歐洲和平基金，并將應急資金儲備全部投入其中。這不僅使歐盟預算面臨枯竭，無疑還加劇了地區的沖突對抗。歐盟向來秉持靈活的主權觀念，通過降低邊界重要性的方式來推進區域一體化和區域合作。然而，鑒于移民數量激增并出于對歐洲安全問題的考量，歐洲邊境管理局協助芬蘭關閉并控制了與俄羅斯的邊境口岸。"在防務領域，歐盟緊跟北約機制與挪威簽署了防務協議，挪威將參與歐盟的防務計劃。隨著馮德萊恩連任歐盟委員會主席，其在競選綱領中承諾加強歐盟防務，賦予歐盟軍事色彩，這使得歐盟向地緣政治力量轉變的方向在短期內得以維持。當前，受歐盟對俄羅斯實施能源制裁的影響，歐洲正面臨能源安全問題，在實現能源來源多樣化方面面臨壓力。《歐盟重新賦能計劃》要求在2027年前逐步淘汰俄羅斯天然氣，這使得歐盟綠色轉型陷入集體行動困境，中東歐國家在能源轉型問題上態度搖擺不定。此外，歐洲為在地緣政治競爭中獲取更多籌碼，積極運用投資、貿易工具，將發展導向轉變為以利益為導向的發展援助。歐盟通過“全球門戶”計劃與格陵蘭簽署了兩項總價值9"400萬歐元的合作協議，投資格陵蘭島的技術教育，支持當地清潔能源轉型，促進歐盟公共和私人對格陵蘭島的投資，并推動在關鍵原材料等領域的合作。"通過該計劃，歐盟試圖控制戰略走廊，維護原材料供應鏈安全，以全方位維護和追求歐洲自身利益。

（三）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基于多元共治的空間建設方案

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倡導更加分散的權力格局。當下，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正群體性崛起，它們以積極能動者的身份有力推動著國際秩序發生重大變革。"目前，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已完成兩輪擴容，形成了一個覆蓋歐亞地區、非洲和南美洲的全球互動機制。此外，包括越南在內的東南亞國家以及拉丁美洲國家，也對加入該機制表現出濃厚興趣。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相較于西方主導的國際機制，存在著重大制度創新。例如，在新開發銀行的運營過程中，制度創新主要體現在平權治理結構、本幣融資、國別體系和可持續基礎設施項目等方面。

目前，金磚國家對北極事務的參與由俄羅斯主導，且集中在部分國家間合作層面，借助金磚機制參與北極事務仍處于概念化階段。俄羅斯已在《2035年前俄羅斯聯邦北極國家政策基本文件》中刪去了原先提及的兩個北極地區機構——北極理事會和巴倫支海歐洲北極圈理事會的相關內容。與此同時，俄羅斯愈加重視全球南方合作平臺——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在2024年俄羅斯擔任金磚國家輪值主席國期間，工作重點在于推動落實《金磚國家經濟伙伴關系戰略2025》和《金磚國家創新合作行動計劃（2021—2024年）》。具體舉措包括著力確保能源和糧食安全，增強金磚國家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影響力，擴大成員國銀行間合作，在雙邊貿易中拓展本國貨幣的范圍。此外，其他優先事項還包括在科學、高科技、醫療保健、環保、文化、體育、青年交流以及民間交流等方面促進合作。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在北極的具體活動主要涉及科考、災害風險管理等具有公共性質的領域，這與該機制的進步理念相契合。俄羅斯與金磚國家計劃在斯瓦爾巴群島建立新的科學中心。2024年4月，金磚國家大型代表團齊聚俄羅斯阿爾漢格爾斯克，出席金磚國家災害風險管理工作組第六次會議。會上與會者分享各國自然緊急情況監測系統經驗，并探討了在北極地區展開合作的可能性。"2024年6月13日至15日，50多位科學家在摩爾曼斯克參加了金磚國家“海洋與極地科學”專題領域工作組第六屆會議，共同分享海洋和極地研究領域的最新科技成果。

如何避免金磚國家合作機制演變為加劇分裂對抗的力量，防止國際機制武器化，"是當前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參與北極事務的重要議題。該組織在深化合作、擴員、推進經濟與安全議程以及發展金磚國家共同貨幣等戰略問題上存在內部分歧。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的參與程度受到全球南方自主性價值的制約，在機制建設方面呈現碎片化和散點化的特征。同時，俄羅斯目前將該機制定位為地緣政治和經濟組織，視其為全球范圍內地緣政治力量的一次整合。俄羅斯期望借助這一平臺掌握全球南方的主導權，進而變革全球治理秩序。金磚國家合作機制應超越當前的地區沖突與對抗，擯棄北約機制狹隘的理念，突破僅停留在會議宣言等修辭層面的工作模式。在兼容既有機制的基礎上，實現北極治理的制度創新，以落實其多元共治的理念，最終實現在北極區域基于和平與發展的常態治理。

四、北極制度空間的發展趨勢

在當前的國際形勢下，加之特朗普開啟其第二任期，美國試圖購買格陵蘭島等舉動涉及北極領空和海上的航行控制，以及石油、天然氣等北極自然資源的運輸問題，也預示北極空間競爭將日益激烈。中國對北極事務的參與、對北極空間的利用和改造活動包括“冰上絲綢之路”倡議等將面臨更多的地緣政治挑戰，因此預判未來北極治理的空間格局具有更加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同質性空間結構的主導地位

在當前的北極制度空間中，雖然同質性與差異性這兩種力量均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呈現，但同質性空間的規制作用依舊占據主導地位。這一結構是維持北極格局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穩定性的基礎。這一判斷指向兩種趨勢：一是有限度的暴力，即北極區域目前不會陷入完全解構的絕對不確定性中；二是域外行為體有限度的參與，北極國家仍然掌握主導權，在北極事務上具有較強的排他性，使得域外行為體的參與空間十分有限。制度空間包含三種結構性成分：暴力、官僚和修辭。這三種成分并不是孤立的，而是處于內在變化且相互結合的狀態，并且這三者的結合類型豐富多樣，據此可區分不同的制度空間。

在當前門羅主義影響的同質化空間中，呈現出修辭成分收縮，而暴力和官僚成分上升的態勢。由于當前北極元敘事的缺位，僅依靠修辭的說服功能已無法維系該結構的正常運轉。不過，暴力是有限度的，北約機制對北極空間結構進行的非理性解構同樣存在限度。北約的擴張存在局限，這不僅源于其自身結構的張力，還受到產權模式的制約。當前，受制于北極特殊的地緣環境，資源競爭仍處于可控范圍，北極相關的條約等機制依然能夠發揮實際效力。從國際秩序的整體發展趨勢來看，在核威懾功能不變的情況下，大國間直接爆發戰爭以及核戰爭的風險較低。當今國際政治的確定性雖低于冷戰結束后的一段時期，但高于冷戰時期以及兩次世界大戰時期。"在此背景下，北極國家所作的重大決策勢必回歸理性，抵制北極域內任何具有毀滅性的傾向。例如，挪威雖然在烏克蘭危機問題上是北約中堅定的反俄力量，但在重大問題上依然保持著與俄羅斯的溝通，并在開放港口、漁業配額談判等經濟問題上與俄羅斯達成互惠合作。目前，北極的分裂主要源于北極國家內部的分歧，北極國家對于北極形勢的發展仍起主導作用。北極國家警惕域外行為體的介入，因為這可能加劇北極形勢的復雜性，甚至與北極國家形成競爭。比如，美國惡意曲解中國的北極政策，制裁為俄羅斯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制造大型模塊的中國工廠，以及阻礙中國與北歐國家之間的北極合作。印度與俄羅斯雖在能源、國防貿易、金奈—符拉迪沃斯托克海上走廊建設以及科研等方面開展廣泛合作，但并未簽署能使軍事行動后勤支持便捷化的《后勤互惠交流協議》。種種跡象表明，北極門羅主義的規制作用依舊強大。現階段的多元并非開放包容的多元，而是由北極國家內部分裂導致的被動開放。要將這種被動敞開轉變為主動開放、共享北極空間仍面臨較大阻力，短期內恐難以完全實現這一理想目標。

（二）多元化趨勢不容忽視

盡管同質性空間目前仍占據主導地位，但差異性空間形態已然顯現，這表明北極例外主義的現實基礎已經瓦解。俄羅斯與歐美關系的緩和空間有限，其東向政策將持續推進。在此情形下，北極理事會等機制實效逐漸喪失，而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卻不斷崛起，北極制度空間中的異質性力量已成為不可忽視的現實。從世界整體格局來看，當下霸權勢力式微，新興大國崛起，世界難以重回冷戰時期的兩極格局。“新冷戰”的論斷在當今既缺乏現實依據，也不具備合法性基礎。兩極對抗格局既不符合中國不稱霸的戰略意圖，也與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根本利益相悖，更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想信念相左。因此，復合多元才是后霸權時代的主要特征，世界格局正進入一種復雜競合的多元狀態。"制度空間的競合糾纏狀態導致格局充滿不確定性，使北極未來的發展面臨很多變數。在此背景下，中國在北極事務中需發揮建設性作用，堅定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捍衛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借助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等多元新興進步機制，推動北極地區的議題設置與制度供給。

同時，在當前北極元敘事缺位的背景下，中國應充分發揮修辭的建設性作用。在中國建構國際制度話語影響力時，需注重“道”與“器”的融合，通過論辯的形式揭露被既有制度結構所遮蔽的主張和理由，并將其作為新的商談、對話和博弈的依據。這不僅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世界體系中邊緣群體失語的問題，而且可以凸顯論辯在國際制度斗爭中的重要作用。然而，論辯僅僅是提升話語影響力的一種工具。當前國際社會仍以國家為本位，由于大國在國家實力與法律能力方面均占據優勢地位，論辯往往會成為大國實現狹隘國家利益、維護霸權和不公平不合理的國際秩序的重要手段。"此外，論辯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會進一步加劇分裂和對抗而無法彌合裂痕，也難以突破二元對立的分化思維，進而解決信任赤字問題，甚至還可能破壞規范共識的達成。

因此，中國所塑造的國際制度話語應超越工具性，更多地體現其道德性，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即為北極制度空間表象生產之“道”。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修辭建構與傳播路徑不同于資本主義空間表象生產遵循的單向度輸出模式，而是基于互動性的話語協商和修辭認同，注重“讀者轉向”，遵循主體間性的邏輯，而非個體理性。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有助于引領世界多元主體在關系互聯、實踐共創、生存互榮的過程中，超越線性思維、對立觀念以及擴張邏輯。"北極制度空間的建構若要形成合力，空間話語的重塑應成為未來研究的重要議題之一。傳統地緣政治學對空間話語體系的理論假設，基于“空間分異—空間排斥—空間爭奪”的地理決定論研究進路，忽視了空間話語的建構性。"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空間生產邏輯，是以差異性取代同質性，秉持均質差異的理念，對國家利益關系、社會制度空間以及文明關系進行空間性重塑。"唯有在空間開放共享的進程中，方可實現政治平等、經濟公平、治理有效、文明多樣的北極空間共同體。

結"束"語

空間思維是對線性思維的突破，具有矛盾論的特征。北極空間的同質性（體現為北極國家的同化力量）與差異性（即多元化力量）之間的張力，正是推動北極制度空間建構進程的矛盾所在。當前，“北極例外論”逐漸退潮，北極元敘事缺位，北極制度空間進入動蕩變革期，與此同時，北極研究也迎來了后現代轉向的關鍵節點。從空間辯證法的視角出發，全面解構北極國家基于門羅主義建構規制空間背后的物質和德性邏輯，不僅順應時代發展的需求，更是對北極研究的一次全面反思。習近平主席科學精準地將人類所處的歷史方位描述為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這預示著北極的動蕩變革期還將持續。未來，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北極制度空間建構之“道”，打造開放多元、包容合作的北極新敘事，構建均質差異、開放共享的北極空間命運共同體，應當成為北極學術共同體努力的方向。

[責任編輯：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