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之瓠》的哲思：無用之用為大用

【導讀】《五石之瓠》摘錄自《莊子·逍遙游》。本文通過對比“大瓠之種”和“不龜手之藥”兩個故事，深入闡述莊子倡導的“無用之用為大用”的哲學理念。莊子的深邃思想及其在精神追求上的灑脫，至今仍可在日常生活中為我們提供啟發。

《五石之瓠》充分體現了《莊子》擅長運用寓言說理的特點和汪洋恣肆的文風。文章通過莊子與惠子間的對話講述了“大瓠之種”“不龜手之藥”兩則故事，將兩物在使用上的差異進行對比，強調要善于轉換視角，發掘不同事物的獨特之處和潛在價值，并進一步闡述了莊子“無用之用”的哲學思想。莊子以其獨特的哲學視角，賦予“無用”新的價值和意義，抒發其順應自然、無待逍遙的人生志向。

一、物用之異窺見不同慧心

《五石之瓠》主要講述了莊子和惠子對“大瓠之種”及“不龜手之藥”這兩個故事的深入討論。“大瓠”與“不龜手之藥”在使用上的差異，揭示了莊子與惠子兩人不同的主張與價值追求，也反映了他們各自獨特的思考方式。

《五石之瓠》由一大一小兩個故事組成：一個是惠子講的大葫蘆的故事，一個是莊子講的“不龜手之藥”的故事。大葫蘆的故事是：魏王送給惠子的大瓠之種長成后，結出了足足有五石的大葫蘆，用它盛水，卻拿不起來；用它做瓢，又沒有適于它容納的東西。因此，惠子認為這個東西雖大，但是無用，就把它砸爛了。

莊子聽到此番言論后，便給惠子講了“不龜手之藥”的小故事：有一宋人，他家世代以漂洗絲綿為業。他們家族憑借一種名為“不龜手之藥”的秘方，使得雙手在染布過程中免受裂傷，世世代代都從事著染布的工作。一位外來客在得知后，高價購得此方，但他并未選擇開染坊，而是將其呈獻給了吳王。最終，吳國軍隊憑借該藥方在海戰中取得了勝利，而獻藥方者亦因此獲得了封地的嘉獎?！安积斒种帯笔褂迷诓煌牡胤剑桶l揮了截然不同的價值。

莊子以此說明惠子雖有大葫蘆卻不知其用，這種做法與只知“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并終以百金售藥的宋人無異，諷刺惠子的見識就如“蓬草”一樣彎曲不通，囿于眼前小利，而未看到事物的大用。

惠子與莊子的物用差異體現了他們在主張上的差異?；葑邮敲覍W派的創始人，名家是一個哲學流派，善于論辯且常著眼于實用，行事多有功利色彩。所以惠子認為大瓠無用，終以剖之。莊子則主張順應葫蘆的本性，以超凡的智慧指出了大葫蘆的“妙用”——系作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

“宋人”將“不龜手之藥”用于日常勞作，而“外來客”則利用它獲得封賞，兩者對同一事物的不同運用導致了截然不同的結果。大瓠看似無用，卻能在江湖中自由漂浮，暗示了事物的價值并非固定，而是取決于如何運用。莊子借此闡明，看似無用之物，在特定情境下可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體現了“無用之用”的哲學思考?！八稳恕迸c惠子關注的是世俗小利，而忽略了背后的巨大價值。而“外來客”和莊子能洞察事物背后的“大用”，并發掘事物的潛能。惠子多用世俗眼光觀察事物，提倡實用主義；莊子則強調隨順自然，不拘于外物，主張“物我合一”。這體現了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

二、困則思變終能“以無化有”

莊子與惠子兩人有關“五石之瓠”與“不龜手之藥”的辯論，體現了他們的思維差異。莊子超越世俗經驗的束縛，轉換思維，指出了大葫蘆的“有用”和吳王之客的“致用”。這啟發我們要打破常規思維，挖掘事物的價值，終能以無化有，以有致用。

（一）“無用”即“有用”

《莊子·人間世》說：“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鼻f子具有開闊的視野和開放的心靈，深知“無用之用”。這與他一系列自然無為的主張被世俗視為“無用”有關。莊子一生所追求“物我合一”的狀態，就如其在《齊物論》中提道：“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他希望能和萬物平等共生，與外界契合無間。這種順應無為的狀態看似無用，但莊子認為“無用”即“有用”，人們稱之為“無用”，大多只是因為眼下無用，或不知其用，不會致用。

莊子眼中的惠子就是不知“無用之用”的人?；葑诱J為大瓠過大而無用，這是因為惠子處在一種局部思維模式中，無法看到大瓠的有用性。相反，莊子用一種整體的思維模式，指出其可以“浮乎江湖”。莊子不拘泥于“用”，即物體的使用價值，用一種超然的姿態看到了“五石之瓠”本身的“有用”價值。除此之外，在《莊子》中，莊子也從不同角度論說了物體“無用之大用”之理。如《莊子·山木》說：“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f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狈ツ竟と艘驑涞牟馁|無用而“不取”，最終這棵樹因其“無用”而自然生長，終其天年。這其實就是一種“無用之大用”。

所謂“有用”與“無用”，本就是世俗的評斷，這種帶有功利性的主觀看法容易對事物價值進行誤判。人們認為的“無用”卻是樹的“大用”；惠子視大瓠為“無用”，莊子卻發現了它的“妙用”。所以，有用與無用并不能單就人的主觀想法而論，應從事物本身的價值出發，依順萬物之本性，這樣才能達到莊子所說的“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之境界。

（二）“無用”化“有用”

在莊子看來，諸子百家正是追求“有用”才會勞神費心，甚至招來殺身之禍。追求功利價值，不如追求超越俗世的“無用”。在《莊子·山木》中有這樣一段話：

“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于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p>

這里弟子將“樹因無用得其天年”和“鵝因有用反被宰殺”進行對比，進一步詢問莊子對有用和無用的看法。莊子帶著微笑回應，我們應該在“有用”和“無用”“材”與“不材”之間找到平衡，這樣我們才能理解萬物的本質，看清有用與無用的界限，并自由進行切換。

實際上，在這一時期，涉及“有用”與“無用”關系的文獻不在少數。老子所著的《老子四章》也提到兩者的關系：“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這句話展現了“無”的價值。車輪上的三十根輻條雖共同圍繞中心軸轉動，但真正使車前行的是車輪中“無”的空間。同樣，陶器之所以能盛物，依賴于其內部“無”的空間；建造房屋時，門窗與墻壁圍合出“無”的空間，才是我們居住的地方。車、陶器、房屋這些事物本身是“有用”的，但讓它們真正發揮價值的，卻是那些看似“無用”的部分。

“有”與“無”是一組辯證關系?！盁o”有“大用”，“無”能化“有”，所以我們要強化對事物的整體認知，不能只著眼于事物當前的有用性，更要關注那些看似無用之物?！盾髯印じ粐分赋觯骸叭f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為人，數也?！比f事萬物共處于同一空間，它們雖形態、特點各異，沒有固定的用途，卻對人們都有所幫助。我們只要善于發現和利用，就能將“無用”化為“有用”?！读凶印ぬ烊稹分刑岬溃骸疤斓責o全功，圣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故天職生覆，地職形載，圣職教化，物職所宜?！币簿褪钦f，天地并沒有完備的功效，圣人也沒有完備的能力，萬物更沒有完備的用處，所以天地萬物都有著不同的職能，我們能做的就是發現身邊之物的有用形式，以發揮它們本身的最大價值。因此，我們應該轉變思維、立足全局，如莊子挖掘大瓠之用以遨游江湖一樣，從整體上思考事物的用途，以“無”化“有”，實現資源的最大化利用。

（三）“善假于物”以致用

“經世致用”的思想一直根植于我們的潛意識中。人們常常一味追求“實用”，卻反被束縛，不能“物盡其用”。惠子功利地看待大葫蘆的使用價值，認為其無用；莊子從大瓠本身的價值出發，認為其可泛舟于湖上，最終盡其所用。因此，生活中的很多事物并非無用，只是我們不善于利用。

宋人用“不龜手之藥”世世代代漂洗絲綿，而吳王之客則將之呈給吳王，憑它獲得封地。宋人明明早已有這個藥方，卻只顧眼前小利“世世以洴澼統為事”，忽視了“不龜手之藥”的更大用處，最終以百金售藥。吳王之客有更廣闊的視野，憑此藥裂土封侯，實現了更大的價值。正如孔子所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應該“善假于物”，以實現資源的合理配置與利用。

在中華文化的視野里，天地萬物在各自的位置上都發揮著作用，沒有一物是多余、無用的。事物本身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存在。青蒿在遼闊的土地上隨處可見，屠呦呦和她的團隊卻從中提取出可用于治療瘧疾的青蒿素，挽救了全球特別是發展中國家數百萬人的生命。在《莊子·逍遙游》中提及的樗、櫟，是古人眼中的無用之物。但櫟樹在家居、餐飲和體育運動等多個領域都發揮著重要作用。

因此，只有用心去觀察、思考和實踐，我們才能發現事物的特點、變化規律及其真正價值，最終實現“致用”。所謂“有無相生”，事物皆有多面性，我們只有打破固有思維，才會對那些看似無用的事物加以利用。

三、體悟道心方能自在逍遙

《五石之瓠》是莊子與惠子之間的一場對話，莊子通過大葫蘆的例子，闡釋了“無用之用”的哲理。他指出，事物的價值并不僅在于其大小或日常用途，而是取決于如何運用。大葫蘆雖看似無用，卻被莊子賦予了浮游江湖的價值，這體現了莊子超越世俗的眼光和對逍遙道心的追求。同時，這一思想也啟發人們挖掘內心的潛力與價值，擺脫世俗的束縛，以更開放、自由的心態面對世界與人生。

（一）通達“無用”方能“有用”

在《五石之瓠》中，惠子和莊子對大瓠的不同使用方法，體現了兩者思考方向的差異。惠子之說貼近名家，名家近儒，和儒家一樣講求“有用之用”，缺少對終極價值的追問。在惠子看來，大瓠本質上并無太大價值。莊子則主張順應自然，認為萬事萬物本質上都是有價值的，這體現了莊子“無用之用為大用”的哲思和追求自在逍遙的道心。

大葫蘆是否有用，取決于評估體系和價值衡量準則?！盁o用”的原因在于大瓠不能用作日常，而“有用”則是因為大瓠可以借助浮力在江上漂浮。也就是說，事物的價值往往取決于我們如何認識和利用它。通過個體創造性的思考和改造，原本看似無用之物也能被轉化為有用之物?！安积斒种帯钡墓适乱搽[含了這一思想?！安积斒种帯痹谒螄耸种袃H用于日常勞作；但在吳國人手中卻成為克敵制勝的法寶，體現了巨大的“有用”之處。因此，萬物不能簡單地以“有用”或“無用”來評判。一些些看似無用的事物，反而能在關鍵時刻發揮重要作用，成為真正的“大用”。

《五石之瓠》體現了莊子順應自然、逍遙自在的思想。逍遙是指一種閑適自得、超然物外的心理狀態。在逍遙的狀態下，我們才能擺脫固有思維的束縛，重新審視身邊看似無用之物。我們在看待事物時，不應局限于眼前的利益或表面的價值，而應善于發現和挖掘其潛在的有用之處。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領悟“無用之用”的深意，從而將“無用”轉化為“有用”，實現精神上的寧靜與自在。

（二）以赤子之心做“無用之學”

“無用”之物轉化為“有用”之物的例子屢見不鮮。這些例子不僅展示了莊子“無用之用”的哲思，也提醒我們要以更開放和多元的心態看待事物和資源的價值。

《五石之瓠》出自《莊子·逍遙游》，“逍遙游”是一種“無所待而游無窮”的境界，也是莊子的人生理想。“大瓠之種”和“不龜手之藥”兩個故事的深層含義也與逍遙思想相契合。當我們超越世俗的偏見與束縛，以更加開放和包容的心態看待事物時，便能獲得精神上的自由與超脫。值得注意的是，莊子所倡導的“逍遙”與現代人理解的“逍遙”有所不同。如今人們使用“逍遙”一詞時，往往更注重其表面上的自由與無拘無束，而較少觸及其中深層的哲學內涵。實際上，莊子的“逍遙”并非一味地消極無為，而是通過對人生、社會與自然的深刻思索，達到一種超越世俗的境界。這種“逍遙”既是對外在束縛的超越，也是對內在精神自由的追求。莊子追求的“逍遙”是一種“無為、無用、無治”的狀態，是一種超脫于世俗紛擾、無所依賴的狀態，一種無所不適、無限自由的人生境界。這種松弛的境界是現代人所缺少的。

聞一多先生在《古典新義》中說：“中國人的文化上永遠留著莊子的烙印?！弊怨乓詠恚芮f子影響的作家眾多，他們的作品和思想在不同程度上都汲取了莊子哲學的養分。陶淵明、蘇軾、李白、阮籍、嵇康等文人，都從莊子的思想中獲得了精神慰藉，并在各自的創作中或多或少地探討了生命、自由和超脫等主題。魯迅也對莊子也有很高的評價，他在《漢文學史綱要》中說：“其為文則汪洋捭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

當今時代，追求事物作用最大化和實用性很好，但那些看似不直接服務于現實需求的“無用之學”，卻更能提升人類的思維能力和文化素養，為“有用之學”的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感和動力。在當今時代，追求事物的最大效用和實用性固然重要，但那些看似不直接服務于現實需求的“無用之學”，卻更能提升人類的思維能力和文化素養。它們為“有用之學”的發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與動力。

四、結語

《五石之瓠》是《莊子》中重要的篇目，盡管文本簡練，但蘊含了深厚的哲理，展現了莊子“無用之用為大用”的哲思和精神上的逍遙超脫。在當今社會，我們應該正確運用莊子的哲學思想，用更廣闊的眼光來看待“有用”與“無用”，發掘事物的獨特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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