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也被稱為“手巾”“手絹”,其形狀一般為方形,材質(zhì)包括亞麻、絲綢、棉布等,均為柔軟且親膚的纖維。縱觀人類的歷史,僅有極少器物能像手帕一樣具有多種用途并產(chǎn)生諸多有趣的故事。在1924年美國的“舒潔”面巾紙誕生之前,人們相當依賴手帕。作為一種極為私人的貼身小物件,手帕不僅適用于天熱擦汗、飯后揩嘴及情緒失控時拭去涕淚,也可用于臨時包裹小物品。在中世紀的歐洲,由于使用昂貴的面料和精巧繁復的構圖,手帕一度成為身份和財富的象征,并被廣泛用于貴族男女之間傳遞情愫。
手帕或類似手帕的小物件早已出現(xiàn),在古埃及的墓室壁畫和中國古代的文字記載中都能找到它的蹤跡。中國是絲綢的故鄉(xiāng),來自中國的絲綢手帕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是各個國家追捧的對象。在波斯文獻中,5世紀時薩珊王朝國王巴赫拉姆·古爾就已使用來自中國的手帕。明朝初年,中國手帕還作為國禮被賜贈給東亞、南亞國家。西方不少學者認為,中世紀的歐洲手帕是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從東方帶回來的。在中世紀的歐洲,手帕最早在法國流行。由于當時的手帕用料講究,設計和制作費時費力且價格高昂,它一度被人們稱作“一種邪惡的奢侈”。在不斷地使用和革新中,制作更為精細、圖案設計和邊緣的蕾絲與流蘇更為繁復的手帕在英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國出現(xiàn),并最終流行于德國。1604年,莎士比亞的新劇《奧賽羅》在英國倫敦公演,戲劇中一塊來自埃及女巫的“草莓斑點”手帕在不同的角色之間流轉(zhuǎn),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也鑄就了手帕文化在歐洲歷史上的一個亮點。
對于中世紀的歐洲宮廷成員和貴族們而言,手帕堪稱社交場上的大救星。它的出現(xiàn)不僅避免了人們直接用手或用袖口、衣角擦拭鼻涕眼淚而引發(fā)的不雅,也讓交際場上的女性手中有物而不至于太尷尬。手帕在歐洲的流行,還引發(fā)了男士西裝口袋巾的出現(xiàn)。新大陸被發(fā)現(xiàn)后,歐洲手帕旅行到美洲,一度被用作牛仔們放牧時遮擋灰塵的蒙面巾,甚至成為總統(tǒng)競選時的宣傳物料。20世紀初,紡織工業(yè)的發(fā)展進步和不褪色印染技術的出現(xiàn),促使更廉價、更漂亮的手帕在歐美地區(qū)被大規(guī)模地生產(chǎn)出來,手帕也開始了新一輪的世界旅行。

梳理文獻可知,中國的手帕最初叫手巾。由于早期人們對生活用品的分類并不嚴格,所以洗漱用的毛巾和手帕共用或二者共用一個名字也屬正常。明人王三聘在《古今事物考》的“手巾”篇中說:“浴用二巾,上絺下绤,此三代之制也。漢王莽斥逐王閎,閎伏泣。元后親以手巾拭之。于是始見手巾之目。事雖出于三代,而制名自漢始也。”
要追溯手帕的起源和歷史,首先要了解什么是巾。《釋名》中說:“巾,謹也。二十成人,士冠,庶人巾,當自謹修于四教也。”在古代,“禮不下庶人”,同是20歲的成年禮,“士”以上的貴族要戴“冠”,庶民隸卒只能用“巾”將頭發(fā)束起,以示成人后的嚴謹莊重。隨著帽子的出現(xiàn),頭巾的使用漸漸弱化。不過用布包裹、覆蓋頭發(fā)的習俗卻保留了下來。直到今天,我國北方不少農(nóng)村地區(qū)的女性仍有將手帕罩在頭頂以遮陽防塵的習慣。
從材質(zhì)上看,我國最早的巾是葛布。《禮記》中記載:“為天子削瓜者,副之,巾以絺。為國君者,華之,巾以绤。”意思是,為天子削瓜的,削后要把瓜切成四瓣并從中橫斷開來,然后用細葛布巾覆蓋著送上;為諸侯削瓜的,削后要把瓜切成兩半再從中橫斷開來,然后用粗葛布巾覆蓋著送上。隨著古代中國絲織業(yè)的發(fā)展,輕盈透氣的絲質(zhì)手帕開始出現(xiàn)。絲綢之路的開辟,讓中國與周邊國家和民族的交流日益頻繁,絲綢手帕也借此旅行到遠方。如在波斯民族史詩《列王紀》中,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中國手帕的身影。當年薩珊王朝的國王巴赫拉姆·古爾(420—438年在位)曾使用過一塊來自中國的手帕:“巴赫拉姆略進飲食倒頭沉入夢中,他用一塊中國的手帕蓋住面孔。”從記述來看,能用于睡覺時蓋住面孔的手帕應當是輕盈透氣的絲綢手帕。
歷史記載顯示,曹操可能是我國可以確定的較早使用手帕的歷史名人。三國時期的《曹瞞傳》說:“(太祖)被服輕綃,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細物,時或冠帢帽以見賓客。”2006年,考古工作者對河南省安陽市的曹操高陵進行搶救性考古發(fā)掘,人們在出土的石碑上發(fā)現(xiàn)了“絨手巾”的字樣,專家們考證“絨手巾”可能就是曹操生前所用之物。歷史學家王子今教授認為,對“絨手巾”和“絨”的解釋,應當考慮“戎”的意義。換言之,手帕的制作和使用,有可能受到中原以外民族文化的影響。如《天工開物》中解釋:“凡綿羊剪毳,粗者為氈,細者為絨。”但不管是氈還是絨,歷史上都來自中原以西的地區(qū),所謂“機織、羊種皆彼時歸夷傳來,故至今織工皆其族類,中國無與也”。
從用途上看,早期的中國手帕主要用于拭淚擦汗。如漢代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中就有“阿女默無聲,手巾掩口啼,淚落便如瀉”的描述。南朝時期的文言志人小說集《世說新語》“文學”篇中記載:“謝鎮(zhèn)西少時,聞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未過有所通,為謝標榜諸義,作數(shù)百語,既有佳致,兼辭條豐蔚,甚足以動心駭聽。謝注神傾意,不覺流汗交面。殷徐語左右‘取手巾與謝郎拭面’。”到了五代十國,南唐后主李煜還寫過一首名為《書靈筵手巾》的詩:“浮生共憔悴,壯歲失嬋娟。汗手遺香漬,痕眉染黛煙。”

當然,手帕也能用于古人臨時包裹小物品,南朝《高僧傳》中就記載了高僧法獻用手帕包裹佛祖釋迦牟尼的牙齒的故事:“以錦手巾盛牙,繞山東而去,至今竟不測所在。”元明戲曲藝術成熟后,手帕從《牡丹亭》等劇本中走出,成為演員們表演時重要的道具,隨后也應用于相聲、二人轉(zhuǎn)等民間舞臺藝術。
到了明代,中國手帕還以國禮身份走向海外,開啟了一段小器物的大旅行。據(jù)《大明會典》中記載,明朝初年,朝廷曾向周邊前來朝貢的國家賞賜物品,在賞賜爪哇國和婆羅國的物品清單中就有手帕。

隨著紡織業(yè)的進步,大約在公元前2000年,埃及人就已經(jīng)開始使用一種亞麻制作的小方巾。當時的人們將小方巾浸在香水中,以驅(qū)除城市中令人不快的氣味。當然,最初這種小方巾只有富裕階層人士才能使用。到公元前1世紀,古羅馬詩人卡圖盧斯在著作《歌集》中提到過一種類似手帕的物件。在卡圖盧斯的描述中,馬克西穆斯競技場和羅馬斗獸場內(nèi)的觀眾都會揮舞一種名為“orarium”的方形布料,以歡呼戰(zhàn)車比賽和角斗士比賽的開始。

14—15世紀,手帕引發(fā)歐洲上層人士的普遍關注和使用。關于歐洲手帕突然流行的原因,歷史學者傾向認為其與當時流行的東方風尚關系密切。英國《衛(wèi)報》刊載的一篇題為《手帕的歷史》的文章中指出,手帕是由“不知疲倦”的馬可·波羅從東方帶回來的。但也有傳聞說,公元前6世紀,波斯帝國居魯士大帝十分重視個人形象,他厭惡有人在公共場合面部不潔,鼓勵人們使用這種能隨時揩拭鼻涕的小物件。從時間上看,手帕在近東、中東地區(qū)的流行要略早于歐洲,手帕在當?shù)氐膶m廷和貴族生活中長期享有盛譽。在成書于11世紀的巴格達《突厥語大辭典》和成書于14—15世紀的奧斯曼土耳其史書《先祖闊爾庫特書》 中,都有不少關于手帕的記錄。在14世紀晚期的奧斯曼帝國首都埃迪內(nèi)爾(今土耳其西部),細密畫畫家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反映當時社會風貌的畫作。在其中一幅描述玫瑰與夜鶯愛情的畫作中,男女主人公正在遞送手帕。
手帕在歐洲流行的起點是法國。在1301—1328年的法國社會歷史中,一位名叫瑪格麗特的貴婦人的藏品目錄中出現(xiàn)了兩條手帕。稍后出版的《職業(yè)書》中也指出,當時女裁縫的職責之一就是織繡手帕。另一則史料顯示,1386年,巴伐利亞的伊薩博(1385—1422年的法國皇后)在法國東北部的蘭斯購買了32厄爾(1厄爾相當于113厘米)的亞麻,并用這些亞麻做了8件襯衫和8頂帽子,其余的則全做成了手帕。早期手帕形狀多樣,如法國巴黎盧浮宮博物館收藏的一幅亨利四世的肖像畫中,就有一位巴黎女子手握六角形手帕。到了18世紀末,法國國王路易十六頒布法令,要求所有手帕必須長寬相等,正方形手帕才開始在歐洲成為主流。

盡管14世紀時的英法關系整體上緊張敵對,但兩國之間的文化、經(jīng)濟交流仍相當頻繁。法國上層社會對手帕的使用很快得到了英國人的效仿。一位英國歷史學家研究發(fā)現(xiàn),英國國王理查二世是英國最早使用手帕的人,在一本記錄當時宮廷衣櫥物品的名錄中,他發(fā)現(xiàn)了“用以給國王擦鼻子的小塊亞麻布”,而這些亞麻布手帕并不僅僅用于擦鼻涕,更被用來展示國王的身份和財富。另一位英國歷史學家則發(fā)現(xiàn),15—17世紀,手帕、手套和扇子一度成為英國青年男女建立婚戀關系必備的“三件套”。另據(jù)四川外國語大學胡鵬教授的研究,英國皇室檔案顯示,16世紀時,貴族婦女在新年向?qū)m廷贈送的禮單中也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手帕。這些手帕用料極為講究,要么“用金線、銀線繡花,帶金邊”,要么“由絲綢、細棉布或亞麻制成,輔以金、銀和蕾絲邊”。盡管當時手帕在英國社會已相對普及,但它仍是人們身份和財富的象征。與中國人一樣,手帕最早因為被英國人用來包頭而叫kerchief(意為方頭巾),其作用為遮陽和防塵;后來,手帕被英國人拿在手中,才改稱為handkerchief。
14世紀末,受法國的影響,手帕成為意大利新娘嫁妝的組成部分。15—16世紀,手帕在羅馬、米蘭等城市的貴族聚會中大量出現(xiàn)。由于地理位置優(yōu)越,意大利能更便捷地跨越地中海從近東、中東等地進口更優(yōu)質(zhì)的紡織材料,加上威尼斯針織業(yè)的發(fā)達,意大利生產(chǎn)的手帕很快形成競爭力,成為整個歐洲都趨之若鶩的搶手貨。舞會上的貴族女性在跳舞時,常將手帕塞進袖口;坐著休息時,則將手帕拿在手中,以顯示自己良好的時尚品位和財富地位。法國大作家巴爾扎克曾經(jīng)感慨:通過觀察女性使用手帕的不同方式,可以探究社交場上女性的心理活動。19世紀,兩件套西裝成為歐美男士追捧的正裝,整潔、簡約成為社交場上男士的普遍要求,為了避免手帕在褲子口袋與香煙、火柴和錢幣等物品混在一起,手帕被放在西裝上衣左側靠近心臟的口袋里,這一有趣的轉(zhuǎn)變促使了口袋巾的出現(xiàn)。
從出土文物來看,我國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手帕實物出土于新疆和田地區(qū)的民豐縣。1959年,一座距今約1700多年的東漢古墓被發(fā)掘。在出土的諸多文物中,一塊棉質(zhì)手帕殘片令人著迷。這塊手帕殘長89厘米,寬48厘米,缺失的中間部分隱約能見半只人腳和一條獅尾。左下角相對完整的圖案上,一位背后閃爍著光環(huán)的半身女神像安然矗立。女神像袒胸露懷,手持角狀長筒容器,容器內(nèi)盛滿葡萄類果實。鑒于手帕材質(zhì)為棉布,且手帕上的畫像具有鮮明的貴霜王朝風格,有學者指出,這塊手帕有可能來自中亞或西亞地區(qū)。

明代中后期,歐洲手帕同來華的傳教士一起旅行到中國,與早先中國絲綢手帕的西行形成有趣的呼應。1583年,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在廣東肇慶一帶活動,為了能順利傳教,利瑪竇主動與當?shù)毓賳T接觸,并贈送他們來自歐洲的禮物,這些禮物中有玻璃三棱鏡、圣母小像,也有歐洲手帕。利瑪竇曾在日記中記錄:“他(肇慶知府)不肯接受,把每一樣東西都退了回去,甚至于包括一張精繡的歐洲手帕,那是他有一個妻子很想留下來的。”
到20世紀初,隨著紡織工業(yè)的進步和不褪色印染技術的出現(xiàn),物美價廉的手帕在歐美地區(qū)大量出現(xiàn)。工薪階層選擇用手帕來對抗工業(yè)發(fā)展帶來的空氣污染,總統(tǒng)候選人印制專門的手帕來宣傳自己,藝術家和設計師們不斷為婚禮或特殊節(jié)日設計出各類紀念性手帕。歐美地區(qū)的“洋手帕”開始旅行到世界其他地方,如清末外交家郭嵩燾于光緒四年(1878年)出訪比利時布魯塞爾時發(fā)現(xiàn)當?shù)丶徔棙I(yè)發(fā)達,其中費爾尼織紗局的織品“為人物花卉,工細絕倫”,生產(chǎn)的手帕“長不逾尺”。此外,清末思想家魏源在《海國圖志》中說,當時從英國運進廣州府的貨物中就有手帕。
據(jù)姚賢鎬先生主編的《中國近代對外貿(mào)易史資料(1840—1895)》中記載,鴉片戰(zhàn)爭后,越來越多的西方棉紡織品開始進入中國,“1846年廣州進口貨物量值表”中就有99995西班牙元的“其他布(包括手巾)”的進口記錄。1847年2月24日,時任英國駐華公使兼對華商務總監(jiān)督的戴維斯在寫給英國首相巴麥尊的報告中說:“上海開放以來,共銷棉織品……此外還有50000打手巾。”據(jù)班思德所著《最近百年中國對外貿(mào)易史》中的記載可知,19世紀末,英國的手帕在中國很受歡迎:“鴉片貿(mào)易既趨消沉,進口棉貨,乃接踵而興,且漸登繁盛之域,計棉布進口數(shù)量,由十分之四增至十分之五,而其他棉制物,如手帕……亦頗受華人歡迎,進口因之激增。”
1924年,美國金伯利公司在50多年的衛(wèi)生紙研發(fā)生產(chǎn)的基礎上,推出了“舒潔”面巾紙。更低廉的價格和更便捷、更衛(wèi)生的優(yōu)勢,使紙巾在市場上贏得了比手帕更多的青睞,手帕也逐步由日常性生活用品轉(zhuǎn)化為博物館或收藏者的專屬品。對于大部分20世紀80年代之前出生的中國人來說,誰能沒有手帕的記憶呢?人們聽過、唱過《丟手絹》的兒歌;人們的口袋里曾總是有一塊手帕備用。與今天流行的一次性紙巾相比,每一塊手帕都承載著許多溫暖的故事。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