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辭書負面義詞語的處理策略

摘 要 統觀《新華字典》收詞、立義與配例，可見其處理負面義詞語的三大策略：1） 遵循客觀性原則，不避負面義詞語；2） 體現教育功能，用配例表警示禁止；3） 注重導向作用，抑“負”揚“正”。這些處理策略既有助于青少年全面了解社會現實，豐富認知經驗，又有利于適當消解或避免不良聯想或不良價值導向，符合青少年用戶的認知特點。不僅為編纂面向青少年用戶的學生辭書提供了科學的經驗借鑒，也可為中小學語文詞匯教學提供有益參考。

關鍵詞 《新華字典》 負面義詞語 收詞 立義 配例

《新華字典》是中華民族文化普及和教育事業發展中作用最大、享有崇高學術聲譽的工具書之一。然而，近年來卻屢遭別有用心者的惡意攻擊。總體來看，那些抹黑詆毀《新華字典》的人往往是從負面義詞語入手，刻意找茬，妄加指摘，無限上綱，在一定程度上誤導了公眾認知，損害了《新華字典》這部國寶級文化精品的權威性。

為了澄清事實，客觀地反映《新華字典》對待負面義詞語的實際情況，我們從收詞、立義與配例三個方面進行考察，提煉出《新華字典》處理負面義詞語的三大策略，即：遵循客觀性原則，不避負面義詞語；體現教育功能，用配例表警示禁止；注重導向作用，抑“負”揚“正”。

本文將結合實例闡述對這三項策略的認識，希望有助于辭書界、教育界及用戶朋友理性地認識《新華字典》的科學性和典范性，認真借鑒《新華字典》負面義詞語的處理經驗，自覺抵御對精品辭書的抹黑攻擊，共同維護《新華字典》的學術聲譽，使其在服務中小學語文教學、提高全民語言文字素養、推廣普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等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

一、 遵循客觀性原則，不避負面義詞語

語文辭書是為讀者提供語言文字信息、客觀反映社會語言生活的工具書。各種語言都既有正面義詞語，也有負面義詞語。作為語文辭書，不可避免地要收錄一些負面義詞語及其用例，這是其工具性和客觀性決定的。

負面義詞語的語義屬性決定了語文辭書通常要使用含有負面義的配例，以便使配例與詞語釋義相契合，幫助讀者理解詞語的負面義。例如，“玩弄”有戲弄義，它在這個意義上最典型的用例就是“玩弄女性”。該短語不僅出現于日常語言中，也見于法律文書和中央文件，例如（例中下畫線為筆者所加，下同）：

有的未婚男子以“戀愛”為名，玩弄女性，奸淫多名未婚婦女，情節嚴重，影響惡劣的，可以流氓罪論處。（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當前辦理強奸案件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答》［1］）

道德敗壞，利用職權玩弄女性，搞權色交易。（《中共中央決定給予陳良宇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2007［2］）

有滋事者罔顧語文辭書收詞配例的客觀性，聲稱“玩”字的注釋組詞“玩弄女性”涉嫌違反《出版管理條例》第二十五條第九項，存在“危害社會公德或者民族優秀文化傳統” 的內容。不難看出，這些人攻擊《新華字典》的邏輯是，收了表示危害社會公德義的詞語，就等于危害社會公德。按照這種邏輯推論，學生用的詞典就不能收錄任何表負面義的詞語，不僅“玩弄女性”不能收，“貪污”“弒君”“弒父”“搶劫”“造謠”“誣陷”［3］這些詞語是不是也應從語文工具書中刪除？顯然，這是非常錯誤的邏輯，是打著保護青少年的旗號對《新華字典》的污名化和有罪推論。

眾所周知，不收錄表負面義的詞語，不等于其所表示的負面現象和行為不存在；負面現象和行為的存在是客觀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要想抵御負面現象和行為，首先要認識什么是負面現象和行為。孟子早就指出，“是非之心，智之端也”，［4］形成是非觀念，是人生智慧的發端。只有既知真善美，也知假惡丑，明辨是非，才談得上去偽存真、扶正祛邪、揚善懲惡。從這個意義上說，《新華字典》遵循辭書編纂的客觀性原則，不刻意回避負面義詞語，通過負面義詞語的收錄、釋義和配例，真實全面地反映社會現實，幫助青少年了解社會中的負面現象，學習辨別對錯正誤，增強是非觀念，體現了語文辭書的社會價值和教育功能。

二、 體現教育功能，用配例表警示禁止

對于某些表示不良品性行為的負面義詞或與之相關的詞語，《新華字典》常配以含警示、勸誡和禁止意義的用例。

（一） 警示

［驕傲］ 1. 自高自大，看不起別人：～自滿是一定要失敗的。

［盲目］ 對事情認識不清楚：～的行動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害 ②禍害，壞處，跟“利”相對：為民除～｜吸煙對身體有～。

罰 處分犯錯誤或犯罪的人：他因違紀而受～了。

［退步］ 1. 逐漸向下，落后：學習不努力，成績怎能不～？

警示性配例有兩種，一種是直接發出警示，提醒讀者注意，某種情況或行為一定會產生不良后果；另一種是通過行為或情況間的因果聯系間接地發出警示，提醒讀者注意，某種不良后果是由于某種行為或情況造成的，如“受罰”是“違紀”造成的，“成績下降”是“學習不努力”造成的。《新華字典》的警示義配例意在提醒或警告讀者克服某種缺點或改正某種行為，以免產生不良后果。

（二） 勸誡

［妥協］ 在發生爭執或斗爭時，一方讓步或雙方讓步：在原則性問題上決不能～。

［馬虎］ 不認真：這事可不能～。

毀 ①破壞，損害：～壞｜這把椅子是誰～的？｜別～了個人前途。

躁 急躁，性急，不冷靜：暴～｜浮～｜戒驕戒～。

折 ①斷，弄斷：骨～｜禁止攀～花木。

這類勸誡義配例旨在給讀者提供指導和建議，告誡他們避免或改進不良行為和不良習慣。

（三） 禁止

罵 ①用粗野的話侮辱人：不要～人。

吐 使東西從嘴里出來：不要隨地～痰｜～唾沫。

賴 ③誣賴，硬說別人有過錯：自己做錯了，不能～別人。

拖 ②拖延，拉長時間：～沓｜～腔｜這個任務應趕快完成，不能再～。

嬌 ②愛憐過甚：～生慣養｜小孩子別太～了。

［笑話］ 2. 輕視，譏諷：別～人。

上列詞條中都使用了否定祈使句（加下畫線部分）作為配例，對某些不良行為明確表示否定、禁止的態度立場，提供了對不良行為或現象說“不”的范例。

進一步分析含警示、勸誡、禁止義的配例，發現其通常針對的都是道德修養層面的問題，包括不良習慣［如“吸煙”“拖（延）”］、不良品性（如“驕傲”“馬虎”）和不良行為（如“罵人”“隨地吐痰”）等。《新華字典》通過警示、勸誡和禁止義配例寓教于例，“使人們懂得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應該做的，什么是必須提倡的，什么是堅決反對的”［5］。充分體現了其在公民道德素質教育方面的功能。

至于那些表示惡行、罪行義的被釋詞，《新華字典》通常只給出負面義復合詞或短語作為配例，而從不配以警示、勸誡、禁止義例句，例如：

［玩弄］ ①3. 戲弄：～女性。

陷 ③設計害人：～害｜誣～。

弒 指臣殺君、子女殺父母等行為：～君｜～父。

賄 ②賄賂，用財物買通別人，也指用來買通別人的財物：行～｜受～。

表示惡行、罪行義的被釋詞之所以不用含有警示、勸誡、禁止義的配例，原因如前所述，即能夠施以警示、勸誡和禁止的都是道德修養層面具有一定普遍性的問題，而違法亂紀的惡行、罪行只能用法律法規來嚴懲，不在警示勸誡之列。由此可見，同樣是負面義詞語，哪些可用警示、勸誡、禁止義配例，哪些不可用，《新華字典》是有內在規則的。韓敬體（1996）曾將“系統性”作為規范性詞典釋義的原則之一，王楠（2024）從多個方面論述了《新華字典》第12版釋義的系統性，而我們通過分析《新華字典》負面義被釋詞配例的內在規則進一步認識到，精品辭書的系統性不僅體現在釋義上，還體現在包括配例在內的多個方面。

三、 注重導向作用，抑“負”揚“正”

中性義詞既可用于正面義表達，又可用于負面義表達，《新華字典》針對中小學生用戶群體認知發展尚不成熟的特點，在中性義詞的義項設立、配例及所構復合詞的收錄等方面特別注重導向作用，盡量控制中性義詞的新增負面義和負面義配例，凸顯中性義詞的正面用法，力求為用戶提供更多正面表達的語言資源。具體做法為：

（一） 對中性義詞新產生且較常用的負面義持審慎態度，暫不設立義項

例如：“爛”在《新華字典》中共有4個義項：

爛 ①因過熟而變得松軟。②東西腐壞。③破碎。④頭緒亂。

近來“爛”引申出一種新義，即不好的、品質差的，可修飾的名詞范圍較廣，如爛+

“人/隊/學校/樓/路/媒體/網站/劇本/文章/歌/電影/天氣/地方/網速/車/電腦/工程”等。由于“爛”在這個義項上主要用于抱怨或貶損，意義較為負面，盡管相當常用，《新華字典》也未設立義項。再如：

渣 （—子、—兒）提出精華或汁液后剩下的東西（—滓）：豆腐～。碎屑：點心～兒。

“渣”在這個義項上引申指品質惡劣的人，如“人渣”“社會渣子”。近年又轉類為形容詞，意思是“品質惡劣的（尤指對待異性感情不認真、玩弄對方感情的）”，如“渣男”“渣人”“渣女”。與人有關的這兩個負面義《新華字典》皆未設立義項。

（二） 優先配置正面義詞例或語例，盡量將中性義詞用于正面義語境中

例如：

殺 ①使人或動物失去生命：～敵立功｜～蟲藥｜～雞焉用牛刀。

“殺”作為單音節動詞，在短語層面用得最多的是含有負面義的“殺人”（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現代漢語子庫中出現頻次為35686［6］），但《新華字典》“殺”的舉例中并無“殺人”，而用了遠沒有“殺人”常用的正面義短語“殺敵立功”（殺敵，6767）、“殺蟲藥”（殺蟲，6421）及中性義短語“殺雞焉用牛刀”（殺雞，2551）。

再如：

［心胸］指氣量：～寬闊。

［態度］1. 指人的舉止神情：～大方。

懼 害怕：臨危不～。

從常用度來看，這三個詞釋義后配的正面義短語“心胸寬闊”（136）、“態度大方”（19）和“臨危不懼”（2223），都遠不及對應的負面義短語或復合詞高頻，如“心胸狹窄”（642）、“心胸狹隘”（319）；“態度生硬”（427）、“態度惡劣”（585）；“畏懼”（12230）、“懼怕”（6715）等。然而《新華字典》并未選用高頻的負面義詞語做配例，而是選用了相對低頻的正面義詞語。

虛詞條目更多使用有積極意義的句子做配例，例如：

［不但］連詞，不只，不僅：我們～要按時完成任務，還要保證質量。

［即使］連詞，常跟“也”連用表示假設性讓步：～我們的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也不能驕傲自滿。

［通過］2. 介詞，經過：～學習提高了認識。

雖 連詞，雖然，用在上半句，表示“即使”“縱然”的意思，下半句多有“可是”“但是”相應：為人民而死，～死猶生｜工作～忙，可是學習也沒有放松。

以 ②連詞。1. 表示目的關系：大力發展生產，～提高人民生活水平。2. 表示并列關系，跟“而”用法相同：其責己也重～周，其待人也輕～約。

通過這些中性義條目的配例可以看出，《新華字典》不只通過配例呈現被釋詞的語義特征和句法功能，還努力營造積極的語境，為用戶提供可在語言交際活動中模仿使用的具有正能量的語言實例。

（三） 字頭下所收復音詞優先選擇正面義或中性義詞，少選或不選負面義詞

《新華字典》是小型“字典”而不是“詞典”，容量有限，故以收字為主，單字條中只收少量復音詞或詞組予以注解，擇選收錄的主要是“查檢率高”且“從字面不容易理解的詞語”（程榮 2023），即常用度高而語義透明度低的詞語。我們也發現，《新華字典》在收取復音詞語時，除了考量常用度和語義透明度外，還注重選擇語義積極正面的詞語或中性詞語，少選或不選負面義詞語。例如，“打”下選收了“打卡”，但同樣是語義不透明且比“打卡”（4239）更常見的“打架”（14284）卻沒有收錄；再如，“官”下收“官話”（2150），未收“官僚”（39530）；“虛”下收“虛心”（21691）、“虛詞”（970），未收“虛偽”（11630）等。

順便提一下，只要明白了《新華字典》復音詞或詞組的這些收錄標準，就完全可以理解為什么沒收“倭寇”。其一，在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現代漢語子庫中“倭寇”的出現頻次僅為1382，其常用度與《新華字典》未收的復音詞“打架”“官僚”“虛偽”等不可相提并論，這些高頻詞都沒收，自然也輪不到“倭寇”；其二，《新華字典》釋“倭”為“古代稱日本”，“寇”為“盜匪，侵略者”，把兩個單音成分的意義相加合，從字面上很容易理解“倭寇”的意思就是日本侵略者，該詞語義透明度高，無需單列為復音詞加以特別注解；其三，“倭寇”是典型的負面義詞，從語義上說也不屬于容量有限的小型字典優先收錄的復音詞。以上分析表明，用常用度、語義透明度和語義是否積極正面這三條標準來衡量，“倭寇”哪條都不達標，這當是《新華字典》未收“倭寇”的原因。而有人不了解《新華字典》復音詞的收錄標準，攻擊說《新華字典》未收“倭寇”就是把“倭寇”的歷史罪惡一筆勾銷，存在“宣揚、美化、否認侵略戰爭、侵略行為和屠殺慘案”的內容，這純粹是惡意誣陷。就連他們自己都說，“倭”下只有“古代稱日本”這五個字，那么，“宣揚、美化、否認侵略戰爭、侵略行為和屠殺慘案”的內容何在？顯然這種攻擊是毫無道理的。

四、 結 語

《新華字典》負面義詞語的三種處理策略是相輔相成、密切相關的。首先，基于語文辭書客觀反映社會語言生活的功能屬性，不刻意回避負面義詞語；其次，對于表示不良品性行為的負面義詞，注意配以含警示、勸誡和禁止義的用例；再次，即便是中性義詞，也盡量控制其新增負面義、負面義配例及所構負面義復音詞，多將中性義詞用于語義積極正面的語境中。這些處理策略既能幫助青少年通過辭書全面了解社會現實，豐富認知經驗，又有利于適當消解或避免不良聯想或不良價值導向，非常符合青少年用戶的認知特點。不僅為編纂面向青少年用戶的學生辭書提供了科學的經驗借鑒，也可為中小學語文詞匯教學提供有益參考。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網絡上某些人對《新華字典》的指摘，并非因負面義配例不當引發不良聯想，而是故意把并無負面義的配例往壞的方向生拉硬扯。例如，“腰里別著一支手槍”，被滋事者認為“違反了《出版管理條例》第二十六條，‘以未成年人為對象的出版物不得含有誘發未成年人模仿違反社會公德的行為和違法犯罪的行為的內容，不得含有恐怖、殘酷等妨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內容’” 。難道“腰里別著一支手槍”就一定是去搶劫殺人、違法犯罪嗎？為什么不可以是解放軍、武警、公安人員執行任務時的裝束？再如，“孩子小，成了累贅”，這對于上進心強、社會責任重的職業女性來說，不是切身感受嗎？青少年為什么不能從中體會母親既要工作又要撫育自己的艱辛？然而卻被攻擊為“涉嫌違反了《出版管理條例》第二十五條第六項，存在‘擾亂社會秩序，破壞社會穩定’的內容”。事實上，真正“擾亂社會秩序，破壞社會穩定”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些別有用心者。

我們學習、探討《新華字典》負面義詞語的處理策略，就是要從一個側面深刻認識《新華字典》的科學性和典范性，以便理性地辨別什么是建設性的辭書批評，什么是對精品辭書的惡意攻擊，進一步增強維護文化經典的自覺性和使命感，為營造尊重學術、珍愛精品的社會氛圍共同努力。

附 注

［1］ http：//www.law-lib.com/lawhtm/1984/2858.htm。

［2］ https：//www.gov.cn/jrzg/2007-07/26/content_698318.htm。

［3］ 這些詞都是《新華字典》字頭下所收復音詞或配例。

［4］ 《孟子·公孫丑上》。

［5］ 《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2001年中共中央印發的文件），http：//www.moe.gov.cn/jyb_xwfb/moe_2082/moe_183/t1_1704.html。

［6］ 2024年8月16日檢索。以下詞語頻次亦據此庫。

參考文獻

1. 程榮.《新華字典》與新中國語言文字規范化.中國語文，2023（3）.

2. 韓敬體.論規范性詞典釋義的一般原則.//呂叔湘，胡繩，等.《現代漢語詞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104-106.

3. 王楠.《新華字典》第12版釋義的系統性.辭書研究，2024（4）.

（北京語言大學國際中文教育研究院 北京 100083）

（責任編輯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