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的情感預期識解分析

摘 要 “畢竟”句語序具有可變性，無論“畢竟”在前件還是后件，“畢竟”的時間預期、語氣預期合力激發情感預期，在時間與語氣預期疊加的同時，情感預期逐漸凸顯，使得“畢竟”增加了被識解的可能。“畢竟”與上下文的語句關聯表現出并行且非常規遞進的關系，并與前句或者后句形成了順勢或逆勢、錯位或依序的關系，說明了情感預期對語句功能效果的重要性。

關鍵詞 畢竟 預期 賦予 情感

一、 引 言

“畢竟”曾被從信息表達的話篇層面（祖人植，任雪梅 1997）進行過解構，高書貴（2000）通過塞勒斯的語用預設背景，認為“畢竟”表達讓步轉折，后來的學者如董付蘭（2002）提出“畢竟”具有標示原因焦點的功能，齊滬揚（2003）把“畢竟”視為正向強調詞語。

縱觀學界對“畢竟”研究的時間線，我們發現他們把“畢竟”的功能定位集中于從時間到語氣，并在對其語氣功能的定位中出現了分化，這些研究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轉折、讓步和認證，其中認證對應于齊滬揚（2003）的正向強調，而張誼生（2003）也明確指出，“畢竟是”主要是評判性的，既有判斷的作用，又有強調的功用。趙春利（2022）根據語義語法理論精確定位并驗證副詞“畢竟”句的話語關聯中的“勢轉溯因”及其語法意義“據實釋轉”，他還認為，“畢竟”句所選擇的轉折和因果并非割裂的、孤立的，而是關聯的、有機的。陳禹（2023）創造性地提出“畢竟”的自明性，他還進一步從“畢竟”造成的語義后果進行不可虛假性與不可論證性的驗證。

前賢們對“畢竟”不同角度的認識深化了我們對“畢竟”的研究維度，也幫助我們打開了對“畢竟”的研究思路。盡管“畢竟”復句為新信息，話題、焦點都可充當，無論新信息是否為事實，卻是言者認定或假定的事實，就算是言者不清楚事實為真或反事實，不能說“可能/也許畢竟”等不確定的表達，不能加否定詞說“不是畢竟”，不能用疑問形式，不能充當疑問焦點（“你畢竟什么呢？”）。“畢竟”復句總是表示反預期信息，而這種反預期信息不能孤立存在，它只能與復句的舊信息進行“捆綁”。由于“畢竟”是依語境的存在，“畢竟”之外的復句提供的信息為舊信息，是言者認為聽者同樣認同的信息，是言者認定或假定的事實，就算其是非事實（不清楚是否為真）或反事實的。“畢竟”只能充當語篇話題。語序具有前后可變性，“前畢或后畢”都能成立，也不會影響“畢竟”復句語義的表達。

（1） 雖然自己實力雄厚，但畢竟先天不足啊。余維漢三十歲，農大專科畢業，實際工作好幾年，有成果。這無疑是不能匹敵的。（楚良《搶劫即將發生》）

（2） “可能，不過酒我總能認識。”這一次他總算聽懂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我真想去見見他那哥們兒，不過因為心里畢竟還裝著老Q，就告辭了。（徐星《無主題變奏》）

例（1）、例（2）句的“畢竟”分別關涉轉折句和因果句，從表面上看，都起到了普通強調的作用。例（1）為轉折，由于表示反預期，表現的是逆或不和諧的情況。例（2）為廣義因果，表示的是從條件推出預期，或從當前信息（正預期信息）回溯條件，代表的是順或和諧的關系。縱觀兩句，它們都體現了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并分別在轉折和因果的基礎上形成逆勢或順勢，而且，道義預期在這當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本研究嘗試從配置、條件等的預期角度揭示“畢竟”的更多特征。前賢們沒有把“畢竟”放在語用環境中，并對與前件可能產生的各種聯系進行確認，由于預期的影響，“畢竟”與前句或者后句形成了錯位、順勢或逆勢的關系，但是這些關系到目前還沒有厘清，而且情感預期也沒有得到注意。

二、 “畢竟”的時間預期識解

（一） “畢竟”的時間預期認識

“畢竟”作為時間副詞，其表示的時間位置如圖1所示：

在復數事件的語句中，事件發展的先后順序是固化的，“畢竟”所詮解的時間或者發生在先或者發生得晚，根據回溯語篇，時間預期固定出現在復數事件的某個端點，待前事件呈現之后，“畢竟”句預期要么浮現要么凸顯，體現了其程序標記（non-truth conditional procedural marker）的功能。這類詞語曾被給予不同的名稱，如曾被稱為“話語標記語”（discourse marker，Schiffrin 1987），語用標記語（pragmatic marker，Fraser 1996），論證算子（argumentative operator，Jakobson 1957；Ducrot，Todorov 1972；Anscombre amp; Ducrot1983），它們承擔時間橋梁的角色，對事件進行的是時間程序操作：即開始、發展和結束。從“畢竟”在事件的布局可以看出其體現了時間預期的三維性，強調某個事件，凸顯某個事件，其所代表的時間預期與開始和發展的預期不同，我們也因此從關注事件本身發展到關注事件發展的先后順序，

我們認為，與其說是“畢竟”的時間語義功能在語句的功能中發揮作用，不如說是時間預期的內核作用在發揮作用。因為，時間預期形成了獨特的概念功能，無論當前信息是在“畢竟”前還是位于“畢竟”后，我們均可以據此還原整個事件發生的過程。

（3） 他回到司令部，沒有受處分還得到了鼓勵。因為他畢竟從五六千敵人的包圍中帶出了33個人。（洪峰《夏天的故事》）

（4） 我的心于是也開始緊縮起來，妻倒不至于在一個晚上就往回跑，這我相信。但家鄉畢竟沒什么好玩的。它既沒有北國荒原那種粗獷和廣闊，也沒有南方山水那種清秀和俊美。（宋學武《干草》）

在這兩個例句中，我們可以結合“畢竟”并圍繞事件發生的時間線，逐一還原事件發生的全部經過。在例（3）中，事件發生的順序為：他從五六千敵人的包圍中帶出了33個人→回到司令部→得到了鼓勵。

而在例（4）中，事件為回溯事件，我們可以從當前信息進行判斷。由于家鄉既沒有北國荒原那種粗獷和廣闊，也沒有南方山水那種清秀和俊美，基于這些當前信息，可以回溯出家鄉沒有好玩的地方。在這種“畢竟”句中，言者就事件時間發生的先后順序進行一一展現并顯性化，“畢竟”的時間預期特別強調并突出該事件所帶來的意義。“畢竟”均為具體事件，帶有言者的主觀性，但具有事實性和已然性。雖然實際情形并不一定真的就是這樣，不過無論怎樣，這些事件累加在一起構成的時間線共同成為影響預期的線索。

（二） “畢竟”的時間預期可能

這種時間預期可能的語義機制是：言者認為當前信息具有可確定性，因此，與“畢竟”搭配的事件擁有較強的現實性。可能性對應于事件發生的概率大小，“畢竟”事件發生的概率是基于當前信息或其他條件基礎上的，“畢竟”是從時間預期上進行唯一性的強調，這種時間性質的預期，使事件的發展顯得更為合理，事件發展的邏輯性凸顯。時間預期也會作為聽者進行信息接收的一個判定依據。

“畢竟”句中對時間預期賦予了概率輸入，從而實現預期溢出效應。無論“畢竟”是位于句首還是句中，它均能發揮串起小句話題時間鏈的作用，也就是通過時間預期作為聯結點，而恰恰也只有依據該時間狀態，我們才能夠預測某個事件是否為真。

因果表示從條件推出預期，或者從當前信息（正預期信息）回溯條件。在“畢竟”語句中，隨著子事件一一展開，“畢竟”事件成為事件高潮，站在聽者視角，言者通過“畢竟”提供意料之外的情狀，言者當然也期待聽者能夠認同該意料之外。這不僅是一種時間概率，更是一種條件概率。既表示了言者對預期的接受，也表示了言者同樣期待聽者對該時間預期的接受，也就是對這種時間預期實現的接受。

“畢竟”語句的諸事件形成了套疊，這也凸顯了“畢竟”的重要性，放大了“畢竟”的效力。在諸事件影響力的競爭中，“畢竟”過濾掉非重要因素，使其喪失了主導整個語句語義，引導語句往言者預期的方向發展。由于“畢竟”概率特征明顯，聚焦和作用凸顯。根據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事件的重要性或是原因提升，使得“畢竟”成為意義提升算子。

（三） “畢竟”語句中的“賦予”

“畢竟”對概率的可能敏感，石定栩、孫嘉銘（2016）在辨析副詞“常常”和“往往”時，將“常常”和“往往”分別視為頻率副詞和概率副詞，從時間上看，形成依時間確認的模式，這是我們所說的賦予模式之一。我們認為，“畢竟”是對之前的命題進行可能性地回應，這種時間性，其實就是一種事先預期，也就是我們說的將預期提前。言者借助“畢竟”無意識進行的時間預期布局，賦予了發生的可能性及確定性。

1. 賦予可能性

言者在敘述語篇中存在某個認識主體預期的情況下，|P（M|O）-P（M）|差值極小或等于0，也就是當前信息符合預期，是“正預期信息”，也稱為“預期信息”或“合預期信息”（5） “反抗？怎么反抗呢？反抗，對誰都不利。縣里的頭頭是有本位主義，有的不很想搞出成績升升官，可他們畢竟是在把全縣的生產抓上去！不能拆這個臺！而且，說到底，這不是哪個人的問題，而是制度的問題——”（石言《漆黑的羽毛》）

在類似這樣的語句中，言者通過“在把全縣的生產抓上去”與前件事件發生的先后時間順序，賦予事件發生的可能性，也即上文提到的概率，這種高概率事件還能夠反向增強“畢竟”的邏輯性和說服力。預期性的事件都是說話人認定發生的事件或高概率事件，而反預期事件都是低概率的。（周韌 2022）

2. 賦予確定性

（6） 二十年，畢竟沒有白白地流逝，她們大了，而且還將老。她們之間或多或少地有了生分的感覺。（胡辛《四個四十歲的女人》）

在“畢竟”賦予的過程中，確定性彰顯，事實性突出，這種賦予也帶來了事件既成事實的不可辯駁性，因為言者可以確保聽者也能夠對“二十年，畢竟沒有白白地流逝”的命題持確信無疑的態度。這里前件是大眾普遍認同的觀點，言者事先確定其為真，確定當前信息與雙方認知差異不大，言者便可以先行替聽者進行推理，并得到相應的預期，而且言者會主動尋求當前信息與預期相符的信息，不借用證偽法，不采用反駁法，再通過“畢竟”“倒灌”回條件部分，幫助言者確定這個命題為真。

無論是時間序列在前的“畢竟”句還是時間序列在后的“畢竟”句，均不能影響語句的預期信息，而只是起到增強語義效果和語用意圖的作用，我們認為，其存在焦點左向或焦點右向的情況，當焦點向左時，預期提前出現；當焦點向右時，預期延后出現。盡管這兩類語句分別代表不同的情況，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畢竟”強化了預期的顯現，只是采用了不同的呈現方式，包括下沉式預期和上升式預期。我們把這兩類不同的強化方式用圖2、圖3表示。

在圖2中，“畢竟”的動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呈現出過程性特征，并在整個語句的流變中進行相應的調節和演變。言者和預期的互動，正預期或反預期是基于言者對信息價值的判斷，作為預期和成為預期兩個維度顯現。“畢竟”是使預期最終成為正預期還是反預期的重要推手，承載預期實現的“畢竟”語句依時間呈現變化和流動的狀態，我們也可以

將這個過程理解為“預期—解釋預期”的操作，將“畢竟”的時間性作為可變化的基礎，也即提前或延后，使轉折或原因抽象化，標準化和普遍化，這牽涉到時間和預期如何交織的分析，有了時間的加持，預期也不再作為單一性的存在。

從這些時間預期的表達可以看出，“畢竟”具有相當大的靈活性，并且具有獨特的彈性功能。在事件與事件形成的時間差中，“畢竟”發揮了時間指針的作用，也即是事件發生的順序我們可以通過“畢竟”進行判斷，而這也會相應地影響預期呈現的方式，也即是作為正預期還是反預期的指針。根據陳振宇、王夢穎（2021），預期就是情態表達，可分為強預期（能力預期、道義預期和認識預期）和弱預期（意愿預期）

我們調查了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現代漢語語料庫（以下簡稱“CCL語料庫”）關于“畢竟”的前100個例句，根據“畢竟”的預期類型，總結如表1所示：

我們尚不能確定時間點是否影響著預期類型的表達，但發現兩者確有一定的關聯，可以據此認為時間預期有兩種基本特性：順承性和鑒別性。

三、 “畢竟”的語氣預期識解

張秋杭（2006）認為，“畢竟”在句子中主要起強調語氣的作用。陳振宇、張瑩（2018）指出，如果事件有量性，則事件量性的大小與情緒的強弱成正比。我們也能夠從“畢竟”分析出某事件的量性與情緒的強弱的關系，我們主張把這種情緒值直接換算成語氣。在“畢竟”語句中，其含有一種自動的語氣漸強流程。該語氣在“畢竟”句后出現，成為整個預期固有特性的一部分，關于語氣，邵敬敏（2023）有一段經典的論述：

從語氣滋生的元素，“語氣”就是所謂的“口氣”（胡裕樹 1995），指語言情態的表達形式。而“情態”（modality）則是“語氣”的內涵，包括三大系列：情感、態度和意愿。

高書貴（2000）認為“畢竟”可稱之為讓轉關系的語氣副詞，“畢竟”作為副詞在整個語句中所起的作用與情態目的表達相對應，并發揮語氣詞的功能。滿足自身的情態功能，“語氣”屬于語言的表現形式，而“情態”才是其內涵，兩者互為表里。語氣的表現手段是多樣化的。（邵敬敏 2023）結合語氣和預期的相關理論，我們認為，語氣預期作為預期的輔助和替換，主要發揮著以下作用：

（一） 臨時增補作用

（7） 喜云看見他臉上的汗珠順著他鼓粗的脖子流下來，流進那雪白的襯衫領子里，浸濕了一大片，便不自禁地把她那纖纖素手伸進衣兜，捏住那方帶著香氣；但她畢竟是鄉下姑娘，沒有這份勇氣。（李芳苓《喜喪》）

（8） 也許，我畢竟是一個人，我是沒有能力控制自己而終于一步一步走向命運所指引我走的道路上去；其實，對于我的種種行為，我自己也無法作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人難道不是這樣子的嗎？（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

從例（7）、例（8）可以看出，假如語句中去掉“畢竟”語句，并不影響整個語句語義的表達效果，言者的語義意圖也不會因為沒有“畢竟”語句的存在而受到影響。因此，“畢竟”具有臨時增補的作用，這個作用還是與語氣預期相關。由于言者認為“畢竟”句前件是言者一定相信的事實，進行的推理也是基于常規和合理的，言者認為自己的推理非常可靠，通過“畢竟”使得當前信息與自己做出的預期相符，這些都是正預期語篇。

（二） 全程量化作用

（9） 雖說他身體還算是可以，但畢竟年歲漸大，顯出不可抗拒的衰老來；卻是不病，仿佛冥冥中有種什么力量在主宰他，使他悠悠地活下去。（聶鑫森《天街》）

（10） 寶山有個親姑名叫海棠，嫁在離韓家山八里的牛村鎮上。雖然對侄兒的镢柄脾氣比外人都清楚，可姑姑畢竟是姑姑，心里總結記著寶山的婚事。（張石山《镢柄韓寶山》）

例（9）、例（10）中的“年歲漸大”和“姑姑”都是最大量化，正因為取的是高量值，因此也在整個過程中把語義推向了高位。由于當前信息是為了語氣預期條件進行鋪墊，因為其前件具有事實性，結論當然具有事實性，不是一種可能（反事實條件句還是“不可能實現的可能”）。具有事實性，就可以與當前信息對比，從而出現預期性語篇。而“畢竟”的前后件其實都是言者承認的事實，結論也就有事實性，所以可以與當前信息對比。

（三） 過程分層作用

（11） 胸口隱隱地又有窒息的感覺，周身都好象套進了那鋼模子中，但畢竟是在集體中間，有那么多盲人為伴，說說笑笑他那個舊病才沒有惡性發作。（航鷹《明姑娘》）

（12） 不過畢竟還是活著好。才三十幾歲，妻子才二十九 ，娃兒還沒生。（閻連科《雪天里》）

例（11）、例（12）中的“畢竟”，與前件或后件的條件或當前信息形成語義暫時隔離的狀態，通過“畢竟”的分層，前件與后件的語義隔離狀態得以持續。由于言者語氣預期的加持，“畢竟”一般必須反映常理預期，但在“畢竟”句中，“條件部分”可以和他者（聽者或第三方）產生重要的聯系，即所謂“（讓步）證偽法”，從而使得“畢竟”語句的語義發生分化，預期得以變現，這也使觀點趨向客觀化（陳禹 2021），我們認為這也是“畢竟”的質性明確并深化的過程。

如圖4所示，我們可以看到，在“畢竟”語句中，語氣是呈漸強態，而且，這種語氣不可逆，也就是說，一般語氣的強度是朝著順預期的方向發展，而不是反向發展。在語氣預期漸漸浮現的過程中，言者其實已經為整個語義走向定下了基本的基調，當語義下沉的時候，“畢竟”發揮著聚集的作用，“畢竟”的這項功能在前賢們的研究中被稱為“畢竟”的原因焦點作用，目的是使之突出、醒目，引起受話者注意，從而達到強調的表達效果。（董付蘭 2002）我們將此看作是“畢竟”進行的深化語義的一種手段，以此作為明確語義質性和語義走向的方式。

我們提出，“畢竟”語句是一類基于高概率發生事件的認識預期的語句，言者所指預期與聽者能夠接受的預期保持了高度一致，語氣預期則是這種高度一致的加速器。

（13） 山溝里畢竟見識少，也就沒有城里那些“待業青年”的煩惱。（蔡測海《遠處的伐木聲》）

（14） 當隊長還有什么權力？除這些與他們生死相關的東西，隊長手里就是一種法杖：扶貧款、救濟款一類。但那畢竟不是常數，給了，他們覺得應該給，不給，他們也能過下去。（柏原《喊會》）

（15） 他感到了滿足；生活，畢竟是美好的！大自然和勞動，給予了他許多在課堂里得不到的東西。（張賢亮《靈與肉》）

除此之外，語氣預期和時間預期一樣，體現的是點對點的匹配，而不是線與線的匹配，我們認為，正是點與點的精準連接，使得“畢竟”不僅在時間狀態下的預期得以成型，還在語氣狀態下的預期得以實現，言者在某個點確定聽者也會認可在相同的這個點。在我們考察的CCL語料庫中關于“畢竟”的前100個語料中，除了認識情態預期和道義情態預期，尚未發現“畢竟”語句其他可能的預期可能，而“畢竟”主要都是圍繞這兩個預期進行的操作和管理，這也體現了言者的預期聚焦，并以此為基點，最終實現預期的表達。詳見表2所示：

四、 “畢竟”的情感預期識解

“畢竟”的情感屬性及其作為情感預期的特征是識解情感預期的載體，這種情感預期是預期本身的附屬品，也就是在預期上添加的感情色彩。在“畢竟”語句中，言者對正預期或是反預期持有的是確信及確認的立場。因此，我們討論它的情感特征也是基于確信的立場，包括申辯、轉變、修正、驚訝、感嘆、感悟和延續。“畢竟”的情感本質可以從積極情感和消極情感兩個角度出發進行區分，如果結合“畢竟”語句中含有的情感方向、情感原因、情感立場和情感態度，我們會發現，這些情感要素呈反向消解的規律。

（16） 可畢竟不是正規大學，哪能趕上北大清華？這一輩子，毀就毀在學業荒廢上。（諶容《減去十歲》）

（17） 呵呵，人哩，畢竟是幻覺最豐富、最有感受力的。（彭見明《那山那人那狗》）

根據這個規律，否定一側為消極的情況下，互相交織，這些情感維度是共同依存、相互疊加的關系，情感其實是一種假定之上，我們主張把這種情感預期詮釋為情感體驗，而且，這種體驗是沉浸式體驗，也就是基于假定的定向的事件發展。情感預期促使體驗變得可見和可感，這是一種情感性、動態性的體驗路徑和模式，“畢竟”提供了這種情感預期被識別的規則和模式，并幫助形成情態場。從明確時間發生先后到情感值增加直到增至閾值，也直接表明了主體情感程度的增強，這其實與情感意向和情感性質有關。故我們將“畢竟”定性為在“作為預期”語境中探討其技術發生的邏輯。

預期作為具有強主觀性的語義范疇，通過預期表達—回應的互動，實現了社會群間的互動，因此，預期互動可以看作是構建正/反同盟關系的一種重要方式。而同盟關系包含命題觀點、社會/言語行為和情感等三個層面，且情感層面gt;社會/言語行為層面gt;命題觀點層面。（孫佳瑩，陳振宇 2021）

假如我們要辯識這個規則，需要把情感要素封裝（envelope），情感預期就是集情感復制和情感重疊的預期路徑，包括預期趨勢、預期條件、預期反應、預期語境、預期想象和預期情感。預期語境和預期想象進行聯結，預期本質就是情感的平鋪直敘。

一方面，情感會介入到預期延展的過程，另一方面，情感需要被識別，否則其功能將會喪失在預期的生成和凸顯過程中。情感預期遵循的是“情感轉折/情感因果—情感事件—情感資源—情感統一—情感現實—情感預期”，情感預期被代碼化之后，具有可讀性，預期構建才能得以完成。

（一） 順勢情感預期

順勢情感預期和逆勢情感預期體現在條件部分，也即是條件的合預期還是反預期。順勢和逆勢的情感方向差異便來自于情感模態結構，“畢竟”語句的語用目的是進行反駁，所以強調與否定相對的肯定X的部分，也有強調否定Y及其原因。因為“肯定”最終傾向于積極一側，而“否定”傾向于消極一側。

（18） 但是，青春畢竟不可抗拒地來臨了。她臉上黃巴巴的氣色已經褪去，露出紅潤而透著柔和的光澤；眉毛長得濃密起來；枯澀的眼睛也變得黑白分明，水汪汪的了。（張弦《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19） 這個小城，雖說是本州的首府，畢竟是位于不那么發達的南部，既沒有多少工業，也沒什么商業，普普通通一個州立大學，就是城里最大的部門了。（小楂《客中客》）

在順勢情感預期生成的過程中，情感主旨變得明確，在例（18）和例（19）中，情感自洽通常也是在一處點的位置，當預期為正預期的時候，這時我們把“畢竟”語句稱為順勢情感預期。因為，此時的預期觸發點恰好匹配言者的情感預期。

（二） 逆勢情感預期

與上述相反的是，當肯定X一側偏移，實現了功能擴展。我們只能說言者的知識背景中可能存在某種相關的預期，但該預期信息是隱性的背景信息，并不在句子中得到凸顯，言者想要強調的是高信息價值的反預期信息。這正是因為正預期信息不符合“否定—肯定”的底層認知邏輯，也即我們一般認為的意料之外的信息。

（20） 春天畢竟是愛的季節，既然如此，那就閉上眼睛跳進感情的激流中去吧，上帝保佑，他不要讓我失望。（李斌《奎天山深處的“大兵”》）

（21） 今天，一個胖了，雖然絕不是那種無節制的胖（這種胖能贏得一百個好形容詞如魁梧、偉岸等等），但畢竟不那么動人了。（劉亞洲《恩來》）

如果我們需要對順勢情感預期和逆勢情感預期進行對比的話，那一定是順勢情感預期占絕對優勢，原因在于，錯誤或有序還是能夠借助預期進行識別的，是情感不同介入方式的體現，情感預期的強勢介入，促進了預期浮現的順暢度，迎合的是情感語境，獲得了正當性和恰當性，這也是預期發展的基底。我們據此也可以把復數事件整合在一起，實現事件間的銜接和邏輯。我們還認為這種情感預期特性會延展到其他事件中，以充分體現其增值的可能性，它的實質是以情感的狀態進行的延展。情感預期會反過來影響事件延展，以構建起穩定的情感內核。意向性的情感預期會產生事件正向或是反向的發展方向，這既是言者對預期的操作也可以說是言者對預期的管理，其實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定位預期確定并凸顯。

（三） 斷層和依序

斷層指的是在“畢竟”語句中，由于對情感預期的說明需要事件為基礎，因此，情感預期的距離拉長，情感預期的斷層現象多出現在轉折復句中。

（22） 可是歲月無情，柳若松畢竟已漸漸老了，漸漸已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古龍《圓月彎刀》）

（23） 日本妓女在南洋的悲慘命運，已由電影《望鄉》表現得淋漓盡致。但是依我看，那畢竟是日本人自己搞的作品，在某些歷史關節上無法冷靜地開掘。（余秋雨《這里真安靜》）

在“畢竟”的轉折復句中，事件間形成兩個維度的情感內涵，從而使得確認的情感彰顯。這種情感預期不具有可取消性，無法對除“畢竟”事件的其他事件進行情感淡化的處理，類似于比較級或最高級的操作。經過這樣的操作之后，其他事件的語義受損，成為“畢竟”事件的背景，“畢竟”雖然增加了事實的客觀性，但是事實的實際成立同樣依賴強烈的情感預設，即不可撤銷性的、主觀性的、個體性的情感預設。

而依序則是表示預期序列呈規則性體現，如果說上述的錯落會造成語義聯結的松散，那么依序的情感預期則是規整的語義聯結中伴隨狀態。這種情感預期會伴隨著言者的意圖，包括勸說、解釋、釋因［如例（24）、例（25）］等，具有更強的主觀性。

（24） 然而，他被這么多人捧在中間，象眾星捧月似的，畢竟很高興。這是自己地位、名望、榮譽和價值的見證。（馮驥才《雕花煙斗》）

（25） 八舅畢竟是八舅，畢竟見多識廣，畢竟書念得多，腦子活。（張勝利《八舅》）

情感預期的建構也是重新建立規則且與不同質性的情感進行搭配的過程，如果說情感是虛化的部分，那么對應的預期則是實體的產物。事件序列在不同程度上會受到情感預期的影響，情感預期是有選擇性的，且表現的情感是多樣化的。圖5的兩種排列模式使得聽者能夠了解言者的情感構成，將情感解讀為去情感化，從而使得情感預期進行重組。如果從預期互動的角度解釋，我們便會發現，這是更大語境背景下的情感互動和構建。

五、 結 論

基于以上分析，在“畢竟”語句中，時間預期是線索一，語氣預期是線索二，情感預期是線索三，三個線索合力發揮概念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的作用，以充分實現言者的信息意圖、交際意圖的立場表達。立場表達是人稱代詞變指的表層的直接動因。（參見閆亞平 2007，2018，2019）

由于預期是基于言者立場的，在“畢竟”句中，總是存在溯因推理（abductive reasoning），為了實現雙方共識的高度一致，言者把該溯因推理運用到極致的程度。這是因為“畢竟”語句產生的情感價值不同，“畢竟”語句語義表達的部分與被否定部分的情感相反，這與言者的情感立場有關。言者情感立場（affective stance）對所言信息的內在情感是客觀公正的，是立場表達，也是主觀情感。（鐘華 2023）

（26） “我就是這么一說呀！畢竟是幾百塊嘛！總歸肉痛的。錢肯定是要給你的。”（六六《雙面膠》）

（27） 兩月的療養，他們身上雖說還留有酷刑的痕跡，但畢竟不再是那寸步難移，跌倒爬不起來的人了。（馮志《敵后武工隊》）

我們認為這是言者做出的一種情感承諾，正如例（26）、例（27），也是體現言者的情感預測和情感反應。由于語句中存在著情感偏差，這就需要通過預期來調整，包括時間預期、語氣預期和情感預期的注入與提取，用以突出預期的情感性，在達到預期情感極值之后，預期必定呈現出來。所以，在“畢竟”語句中，言者還原情感立場，再代入主觀的情感立場和現實的情感立場，從而強化情感表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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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 薇 上海立信會計金融學院外國語學院 上海 201620；

陳振宇 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 上海 200433）

（責任編輯 劉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