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煬的意義

陳煬是目前浙江書法界不多見的同時具備技術、天賦和想象力三要素的青年書家，是有理由讓我們相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典范。

陳煬老早約我寫稿，我一直偷懶，偷懶是借口，其實是我心里清楚，陳煬不好寫，或者說，泛泛地寫太可惜了。 我寫的陳煬，是有“意義”的。 一位藝術家能上升到“意義”的高度，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代表性，二是對整個當代藝術群體的啟示與導向性。 陳煬的書法給我們直觀的感覺首先是出色的技術及取法的多樣性，他非常注意線質的錘煉，無論是起收筆和還是線的中段都有考究，包括轉折處。轉折是衡量書家專業水準的一個重要標準，書法票友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轉折處理的生硬簡單且規律化，很多老一輩書家包括名家也存在這個問題，從師范學校畢業的陳煬以其轉折處理的豐富性給了我們巨大的啟示：書法學習，需要走專業的路徑。

陳煬書法不簡單是帖或者碑帖融合，也不簡單是二王一脈，更不簡單是貼著魏晉的牌子。由于他的低調，作為一位在國展和省展上常摘金奪銀的選手，我能看到他的作品其實是不多的。但令我感慨的是，每一次從他的作品都能看到新的想法和新的書寫元素。這些想法，有些是對空間的想象，有些是對線條的處理，有些是對某一節點技巧的推敲，有些是對節奏的把握，有些是對情緒的控制，有些是對書境的向往，當然最明顯的是取法。就取法來說，有時候是米芾的，有時候是董其昌的，有時候是徐渭的，有時候是顛張醉素，有時候有東瀛的影子，有時候夢回魏晉，有時候仰望唐宋，甚至于當代的書家、身邊的師友以及時風也有謹慎的導入。這種學習的模式和路徑是我所贊同和實踐著的，因此我對陳煬又多了一份親近與好感。

我從學生時代即開始關注和思考當代書法，實際上當代書法是當代社會文化思潮的一個縮影。對傳統的理解、對歷史的反思和對藝術之“道”的深究，都可以在當代書法的創作中得以呈現。 一段時間以來，書法圈在焦灼呼喚書法大師，大師是呼喚不來的，但是當代書法卻足以成為書法史上一個非常獨特的存在，就如晚清民國短短百余年時間，書法也經歷“千年未有之奇變”一般。 從陳煬，或者“陳煬們”的身上，我們至少可以獲得兩點深刻的啟示： 第一，當代中國出現了一批有專業修養、有才情、有歷史擔當，與老一輩書家有著鮮明區別的中青年書法家（這種區別更多地體現在書寫技巧和取法視野上）。 第二，學院系的書法教育與“丑書”是當代書法進入書法史的兩大依仗，沒有之三。 以上兩點又是相互聯系和相互佐證的一體兩面。 第二個觀點既非主流也收獲不了掌聲，因為目前書法界挨批最多的就是學院的書法教育與曾翔式的“丑書”。我之所以拋出這樣的觀點，理由是什么？我只能另寫文章闡述了。但是我堅信，我的觀點遲早會成為共識。

陳煬是有學院背景的，所以下面我簡單地說說學院的教育。書法進入高等院校，肇始于1963年中國美術學院創辦的中國畫系書法篆刻專業，自20世紀90年代后期以來，高等書法專業教育有了廣泛全面發展。書法的學科化和專業化無疑是書法史的一件大事，以中國美院、中央美院等為代表的院校書法教育對書法史的貢獻之一就體現在對歷代經典作品、特別是對二王書寫技術外科手術式的精微研究和提煉，經過幾代書家的努力，這種技術分析和研究已經達到很高的水準。書法之難，首先難在于本質上它不是“技”而是“道”，對于“道”的泛泛理解和人生閱歷的局限決定了大多數的名家只能止步于“道”之門外，這也是當代沒有大家的重要原因之一。其次書法又首先是“技”，其實對于大多數書法愛好者特別是對于偽名家來說，對“技”的膚淺認知和不尊重，才是把他們止于門外的第一要素。在“技”的研究和傳授上，學院的貢獻是歷史性的。美院的教育模式當然也有弊端，但歷史貢獻是主要的，看不懂這一點，就不會真正理解當代書法。現在圈內圈外的人士說到美院和美院培養的學生，總喜歡貼上“技術工匠”的標簽，去年7月份微信圈有一篇文章說美院培養“技術垃圾”，居然沒有太多的同道反駁。可見，真正懂美院教學體系的書法人太少！真正會寫字的人太少！真正認真鉆研書法史的人太少！ 人的時間和精力有限，每一位成功的“陳煬們”必然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方能有所成的。我們的前輩書家，甚至歷代的書法名家，為什么作品中總是充滿著各類遺憾和不完美，特別是細節的別扭幾乎隨處可見。因為古代書法筆法的傳授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是有所保留甚至是“不傳之秘”，書家終其一生也許只能悟其一而不能得其二。比較而言，今天的我們就幸運多了。 把陳煬簡單地歸于技術派也是不妥的，陳煬寫青藤時，落筆縱橫，筆意狂放，足見膽魄。更多的小作品則顯示出其溫文爾雅的一面，還有一副“數重花外現樓臺”的對聯，有沈曾植的味道，我臨摹過，格外喜歡。如若沒有才情，沒有思考，沒有想象力，那這些都是不會存在的。至于陳煬缺少什么，這就要回到書法的本體，書法本來就不是寫字，寫字和書法是兩回事。書法是創造，光創造是不夠的，書法是寫情，情也是表象，書法是寫人，人又是什么？這些關于藝術深度的思考，取決于藝術家個人的人生體驗和綜合修為。 陳煬作品目前展示給我們的，還不是陳煬。在風格上，陳煬恐怕還沒有找到確定的方向，我覺得不急，估計陳煬也不急。 最重要的是，他暫時還沒有找到某些高于技術、高于才情的東西。這個倒不是練習所能解決的，也不一定是時間能解決的。只有在這個時候，很多評論大師心心念念的學養是有巨大作用的。其實大師們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的感覺，學問其實也解決不了書法最后的問題。這個問題再深入下去恐怕要讓老師們生氣了，我還是打住。

在與時間賽跑的道路上，我們需要一些堅毅，需要一些有意的停頓，要從字外找字，甚至需要迷惘、需要艱難，當然也需要反思，還需要有一些機緣。 陳煬還沒有大名氣，對于這個社會來說，我以高度熱情夸獎陳煬們，或許還有一種疑惑和不以為然。對于書法本身來說，當人們在爭論書法名家孰是孰非的時候，陳煬們老早在大道上早起奔跑了，太陽照著的，是一些年輕而孤獨的影子，但是孤獨可以幫助我們走得更遠。

謹以此與陳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