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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只眼睛(短篇小說)

2025-03-21 00:00:00衡世敏
四川文學 2025年3期

爹念書去了,在鎮上的學校,全村的文化人都去了。讀書可真是一件費時的事,爹都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得念書,可他走的那天卻像吃了肉般快活。要是讀書得那么久,我寧愿幫娘打下手。娘說:“你爹是要去考大學,這可是天大的事。”大學,聽起來就很神氣。我讀完小學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像爹一樣,出遠門上大學了?我把這話講給娘聽,她敲了敲我的腦門:“早得很,你要讀好些年才行。”“那上大學有啥用?”“就鯉魚跳龍門咯。”我可不關心爹是鯉魚還是龍,我只想爹回來給我編草螞蚱。他手巧,螞蚱的眼睛都是鼓鼓的,伙伴們可羨慕我了。上一只已經散架,爹答應我再給我編一只,但他去得急,才編了身子。草葉已經開始泛黃,我卻仍舍不得扔掉。每當我看到床頭這半只草螞蚱時,我都會想起爹。“那爹好久才回得來?”娘生火的動作頓了頓,又讓我趕緊到外面再抱點柴進來,可是地上分明還有很多沒有燒的木柴。

家里的農活娘一個人包了,還要抽空回來生灶火,火氣也大,動不動就抽我,我愈發念起爹。生產隊的人都說爹是個文化人,和他們不一樣,早晚都要飛出去。我倒是沒有瞧出什么不同,都是兩只眼睛一個嘴巴。要說隊里最奇怪的人,那定是獨戶。他斷了條腿,平日里出門總要杵一根拐杖。前些年大家一起下地干活時,他從不來,也不一起吃大鍋飯,隊里都瞧不起他。他索性搬了出去,一個人住在河邊,養了幾只來路不明的灰鴨。我們都眼饞那鴨肉,眼巴巴盼著他哪日開葷,蹭點鴨皮吃。但他將那群鴨子視為他的命根,連根鴨毛都不肯給。我們就去打水漂,故意把石子往鴨群扔去,嚇得灰翅膀一陣撲騰,他總會揮著拐杖讓我們一邊玩去。小孩子都不怕他,還把這當作樂子。每當我們摘夠了樹上的李子,玩完了爬墻,便到河邊亂扔一通,惹得他氣喘吁吁追過來。看著他一高一低笨拙的身影,大家都哈哈大笑。娘說了幾回,讓我不要去招惹獨戶,但一群皮孩沒有耍頭,安分了幾天便又去了。娘罵我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等爹回來有我好果子吃。我沒吭聲,但心里格外想念爹。

阿毛嚇唬我,說爹考上大學就要去很遠的地方,不要我了。這話多半是他娘說的,他向來心里都沒有主意,只會依葫蘆畫瓢學別人說。我和他打了一架,兩個人都從田埂上摔了下去,沾了一身的泥,最后回家各自又挨了一頓揍。娘問我為啥管不住自己的手,又結結實實給了我兩巴掌,落在傷口上,疼得我齜牙咧嘴。但我才不會像阿毛一樣動不動就瞎叫喚,咬著牙,不服軟。娘拿起雞毛撣子就往我身上揮:“整天就曉得給我添亂。”她打累了,在條凳上坐下了。我也想坐,但屁股腫得發燙,一挨板凳就仿佛烙鐵般生疼,只能半趴著,又脫下褲子,把屁股蛋晾在外面。想到阿毛的話,眼淚又眨巴著要落下來。

“爹是不是上了大學就不回來嘞?”我問娘。娘的神色在燭光下忽暗忽明:“你聽哪個說嘞?”“就,大家都這么說。”我覺得供出阿毛不太好。雖然今天我和他不對付,但是之前可是穿一條褲子的伙伴,他還把他家的冬棗揣兜里分給我們吃。娘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拿來濕毛巾搭在我的屁股上:“自己長個心,別聽風就是雨的。”過了一會,她又問我想不想進城去。“上城里哪兒住去?”“你三姑媽家頭,還記得不?上次來給你帶了綠豆糕的那個孃孃,想讓你到她家住一段時間。”“為啥?”“她疼你,帶你見見世面。”

我自然記得三姑媽,這是爹幾個姊妹里最好的一個,人親切,兩次來我家都專門給我帶了東西。綠豆糕好吃,雖然吃不出豆香,但甜滋滋的,一抿就化。我舍不得全部吃掉,便偷偷把剩下的一半藏在了被褥下,在阿毛他們面前吹噓了幾回后,領著一眾好奇的玩伴到家里來看,結果一打開油紙才發現綠豆糕已經長了毛。因為這事,我被他們取笑了好些日子,大伙都不相信城里的親戚給我帶了好吃的糕點。想到這兒,我立馬便答應了。

“那娘,你去不?”娘笑了,卻笑得和平日里不一樣,可能是氣沒消,還在嫌我在外面給她惹事呢:“我去咯,家頭的地哪個來管?你回來后又用啥來喂你的嘴?”娘說得肯定在理,可我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想我,就和我想爹一樣:“娘,你不想進城頭看一看?”娘將口水抹在我的傷口上:“你別傻耍,回來后給娘講,你見了啥。”

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娘托人給爹說了聲,爹寫了封信到城里,過了兩周,又捎了口信回來,讓我五號一大早便到鎮上的車站坐大巴,到時候三姑媽到城里的車站來接我。和口信一起到家的,是只活靈活現的草螞蚱。娘一連做了好幾晚上的活,才把我的衣服都補好,又洗好曬干,裝進布口袋里。她還把家里的公雞拴住,費了老大勁才用肥料袋裝好,只露出了雞頭,讓我抱著上成都去。我不想帶它,重,抱了一會手便酸了。這還是咱家唯一的肉,平日娘待它比對我還要親切,只要人有一口糧,這雞就不會餓著。娘總說,等過年了,就把這雞殺了。但是炮放了很多年,這雞還好生生地在家里后院咯咯噠。我問娘,帶這雞干啥?娘說,這是該有的往來,又再三囑咐我,進城后要管住自己,不要啥都拿、啥都吃,叫人活活看了笑話。“那咱家過年吃啥?”娘抿緊了唇,過了半晌,才輕輕擰了擰我的耳朵:“就曉得吃。這可比過年事大。嘴巴乖點,你爹上大學后可得有其他人幫著。”我不懂,進趟城怎么比過年更重要了。一年到頭,只有過年時才能沾點油水。娘會使出渾身解數,將那些都生灰的調料瓶一一打開,一塊肉反復炒,最后煳底了,半分油都擠不出來了,才會鏟上來切成片。過年時走人戶,還會有面條和雞蛋吃。但是娘這么說,我只能聽著。

天剛蒙蒙亮,我便坐上了牛車。獨戶也在,拎著兩只鴨子。他的頭發抹得平整,換了一身藍布衣服,看上去和平日的邋遢樣不一樣了。坐著的獨戶看起來和其他人一樣,但我仍將屁股換了個地兒,和他錯開。伙伴們都說,要是誰和獨戶挨得近,就會被他傳染,也變成怪人。娘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再三囑咐我不要亂走,又拜托獨戶將我看緊些:“老李,這次就麻煩你了。”牛慢慢往前跑,娘的身影也愈發小,最后被土坡擋住,再也看不見了。我不由有些害怕,這是長這么大以來我第一次離開娘。

前面趕牛車的亮叔問獨戶:“獨戶,你進城干啥去?”獨戶梗著脖子,悶聲說:“回去看看。”亮叔笑了,聲音先是在喉頭滾動,又伴著旱煙一齊吐了出來,我被嗆得直咳嗽:“不考大學?”獨戶半晌沒有作聲。亮叔白討沒趣,又問我一個人進城怕不怕。我心里發虛,但一想到可以給阿毛他們炫耀,便說不怕。這時獨戶才幽幽地說:“成分不好,過不了。

亮叔笑得更開懷了:“喊你當初犟,不好生改造,這下安逸了噻,就算想找關系都不得行咯。”四周只能聽見亮叔的笑聲,不知怎的,我竟打了個寒戰,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和當初聽到阿毛他們說爹不要我了一樣。我看向獨戶,他依舊是那副沉默的模樣,抿著唇,似乎啥都讓他不愉快。“啥叫成分不好?”我問道。亮叔嗓門更大了:“像你爹,屋頭老輩子是地主,就是成分不好。但是他肯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現在照樣考大學去咯。”“別和孩子說這些。”獨戶突然出聲,嗓門很大,將亮叔和我都嚇了一大跳。亮叔的手一抖,皮鞭重重落下,牛立刻快跑起來,在崎嶇的路上飛奔,牛車也跟著吱呀地叫喚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我的屁股被顛得生疼,被娘抽過、還沒有好的傷口似乎要裂開,疼得我齜牙咧嘴,手也抓不緊麻袋了。幸好獨戶眼疾手快撈了我一把,我這才沒有連人帶雞栽下去。亮叔攥緊了繩,連噓了好幾聲,牛才慢慢平復下來。他有些惱意地扭頭對獨戶說道:“獨戶,就是你這副犟拐拐脾氣,才害得你遭了這么大罪。

獨戶將頭扭向另一邊,被秋風吹得發紅的臉像是一塊開裂的紅薯。我不曉得兩人咋鬧得這般不愉快,但和娘一同生活了這些年,我也漸漸知道啥時候應該岔開話題:“亮叔,我們還有好久才到鎮上?”“快咯。”亮叔似乎這才發現我,又問我剛才有沒有被嚇住。我心里怕得發毛,但是仍搖了搖頭。亮叔瞥了一眼獨戶,像是在對我說:“膽子恁個大,以后肯定有搞頭!”這下我更不敢表現出怯意了。到了鎮上,亮叔把我和獨戶放在了車站便急哄哄地走了。聽他的口氣,今天可以做成一筆大買賣。

大買賣,啥樣的交易才能稱得上大?之前娘自個兒到鎮上賣了二十斤厚皮菜,回來的時候興奮得臉紅撲撲的,破天荒抱住我。她說,賺了錢,要給我們爺倆做好吃的。后來,池塘邊的那塊地歸咱家了,平日里一起勞作的人也少了,只有娘一個人忙上忙下。我問娘,其他人跑哪里去了?娘笑了:“他們有自家屋頭的田要種嘛。”越來越多的人到鎮上做買賣,隊里有個人搭著車一路南下,大半年都沒有見蹤影。再回來時,他腰間拴了一根稀奇古怪的繩子,泛著光澤。我和阿毛他們都很好奇,圍著用手去碰,卻被他一個巴掌拍掉了:“這是皮帶,不要隨便摳,皮掉了要你們賠。”話雖這么說,他依舊取下皮帶,讓每個孩子都套在身上圍著轉了一圈。我們艷羨極了,問咋樣才能搞著。他的口氣里充滿了自豪:“等你們長大了,去做生意掙錢,也可以買到這玩意了。”

獨戶腰間也系了一條。平日里從沒有見他戴過。皮帶似乎上了年頭,光澤暗淡,但沒有一處刮痕。我問獨戶,這皮帶是他從前掙錢買的嗎?獨戶的神色有些悵然和寂寥:“老早之前的事了。”他讓我跟緊一些,領著我到了一處牌子前。紅白相間的大巴車,比隊里的拖拉機還長,正發出轟鳴聲。光著膀子的司機師傅搖下窗戶,問我們走不走,我趕緊抱著公雞上了車。“到眉山一塊二,成都兩塊,去哪兒?”我搶先說了成都,又從褲兜里扒拉出了錢遞給售票員。這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大人了。娘還往兜里塞了半截紅薯,讓我在路上吃,但已經被我壓得半扁了。車上擠滿了人,男女老少都坐在一起,大汗淋漓,像鍋里烙的餅,車廂里散發著鬧哄哄的氣味。汗腥味,牲畜的糞臭,還有糧食的泥土味。就連中間的走道,也被攜帶的行李塞得滿滿當當。前排的幾個老頭正將肥料口袋當作桌子,靠在上面打牌。“都可以坐,隨便找位置。”售票員指了指,又低下頭點錢。獨戶帶著我在引擎蓋上坐下,屁股頓時被烤得熱烘烘的,隨著發動機的震動抖起來。

“你把這雞放地上,抱著多累。”獨戶說。我不肯,仍抱在懷里,背著裝著換洗衣服的布口袋,兩條腿又踩不到地,沒一會兒身子便僵了。獨戶讓我把布口袋取下來,我擔心掉了沒法給娘交代,也不照做。或許我心里壓根就不相信獨戶的話。村里的人都說獨戶是怪人,平日里在路上招呼他“獨戶”時,獨戶都會一板一眼地糾正:“我有名字,不叫獨戶。”但到后來,獨戶干脆不開口說話了。別人講什么,最多是一頓瞎點頭。我不曉得娘為啥把我托付給他。雖說爹和獨戶走得近,兩人時不時還會在晚上碰面,爹總是要在他那里待好一會兒才會回來睡覺,但是白天他們也裝不認識。我問娘,爹偷偷摸摸找獨戶干啥?娘說,他們都是有文化的人,要看書,又再三讓我管住嘴,不要到外面胡說。

我偷偷瞥了一眼獨戶,他看起來和爹一點都不像,除了那總是筆挺的背。但爹的背也因為做農活,慢慢彎了下去,像是一個簸箕。我不舒服地動了動身子,獨戶察覺到了,主動往旁邊挪了挪,讓我把布口袋放在我倆中間,這樣就不會掉了。這回,我沒有再拒絕。

取下背上的東西后,我又掏出兜里的紅薯。早上走得太急,娘熬的稠稀飯只喝了幾口便趕著上路了,現在肚子已經俄得直叫喚。思來想去,我還是將紅薯掰了一半:“喂,你要不要來一口?”他沒有立刻接過,而是上下打量著我,連聲說謝謝。不就是分個紅薯嗎,弄得像什么大事一樣。我心中納悶,但這半塊紅薯還不夠我塞牙縫,便不再搭理他,一個人狼吞虎咽,全吃掉了。吃完之后回想起獨戶的道謝,又覺得痛快。這還是第一回,有人這么鄭重其事地對我道謝,似乎我和他成了同輩人。

對面的老頭問:“你們父子倆,是回城嗎?”我連忙擺手,最后是獨戶先開口,解釋不是父子,自己只是順路照看我。老頭來了興致,湊過來:“這么小個娃兒,一個人,跑到城頭干嗎去?”我挺起胸脯,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底氣一些:“去見世面。我三姑媽讓我上她家住一段時間。”“那你爹娘呢?”“我爹在忙著考大學。”我驕傲極了,心里還記著娘告訴我的,考大學可是一件大事,爹要鯉魚跳龍門了,“我娘要照顧地頭。”老頭咂巴了幾下嘴:“還在這瓜兮兮高興喲。我給你擺嘛,等你爹考上大學了,那可就是城頭的人咯。他就要回去,不得管你們母子咯。

“你莫豁人!”我大聲喊起來,但聲音在發動機的轟鳴中,聽起來像是嗚咽,“爹才不會這么干!他還托人給我帶了草螞蚱。”老頭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這比阿毛說閑話時更加令我恐慌:“比起在鄉壩頭受苦,那肯定還是城頭巴適。不然你以為你爹為啥子要去考大學嘛?”“那是……”娘從沒有告訴過我爹的想法,我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緊抓住手里的紅薯皮,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獨戶輕聲說:“不要當著孩子面說這些。”老頭打量了一眼獨戶,又將話頭轉到了他身上:“看你這樣兒,怕也是遭放下來嘞。想回城頭的心,你怕是心頭清花兒。這娃兒的爹,一看就是鐵了心要回城頭。”我焦急地看著獨戶,見他半晌都沒有再開口,急得直接抱著雞站起來:“才不是嘞!你莫要亂開腔!”老頭慢悠悠地說:“我哪有瞎說?你爹他們下來的時候,哪個不是眼巴巴盼到回去。這下有機會咯,那肯定想都不得想,麻溜地回城頭去了。”打紙牌的幾個人哄笑道:“你說你,跟一個娃娃計較干啥,他又聽不懂。

“我聽得懂!”我大聲吼著,想要把他們的笑聲都蓋過去。大巴越跑越快,一個顛簸我險些站不穩,還是獨戶把我扯過去,讓我好生坐著,不要聽那些老頭胡說。他看上去有些擔憂,但是望向我的目光又很堅定:“你爹考大學,是為了實現理想,也是為了讓你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我聽得一知半解:“啥子是理想?”“理想,就是你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實現的愿望。你想想,你現在有沒有什么想做的?”這下我聽明白了,立刻脫口而出:“我巴不得天天都能吃到肉。”獨戶笑了,那老頭也笑起來。那老頭拍著手說:“好理想,等你以后出息了,就天天吃大魚大肉。

我問獨戶,他的理想是啥,也是和爹一樣,考大學嗎?獨戶輕聲說:“活著。”活著算啥子理想,我不理解。獨戶真是一個好生奇怪的人。他的臉看起來像荒廢的田地,上頭布滿了雜草和石子。眉毛沒有修剪過,已經斜長出來,蓋住了眼皮上的一顆痣。眼睛像長滿了水藻的池塘,我時常懷疑這是一攤死水,但每當下雨時,總有蛤蟆蹲在池邊。淅淅瀝瀝的雨落下時,水面將掀起漣漪。獨戶的上半身很結實,長時間的勞作讓他的胸膛和背都鼓起,可空落落的褲管又讓他瞧起來很孱弱。我問他:“你難道不想讓你的腿好起來嗎?”獨戶愣了一下,輕輕地捶了一下大腿,說:“都過去了。

老頭似乎這才發現了獨戶的殘疾,口氣里也多了幾分憐惜:“又是個犟拐拐。我隔壁住的那個小伙子,當初跟你一模一樣,不服管,結果遭餓了好幾頓,連飯都沒得吃,后頭自然而然就乖乖聽招呼了。你又何必跟人的肚皮過不去嘛,腦殼莫恁個軸。”獨戶沒有辯解,只是搖了搖頭,再次說:“都過去了。”

我聽不懂他們像猜謎一樣的談話,懷里的雞也聽得不耐煩,開始撲騰,彈珠一般的眼滴溜溜轉著。這雞可兇了,平日里還專吃地上的蜈蚣,雞冠都紅得發紫。有一回阿毛家的狗和它爭食,它硬生生將狗毛啄下一塊。后來,隊里的狗都不敢往我家后院跑。我也怵,但依舊緊緊抓著麻袋,生怕它飛了,沒法和娘交代。即使我兩只手都捏緊了麻袋,也壓不住那雙想要扇動起來的翅膀,最后兩只胳膊都壓在了上面。獨戶主動提出,可以幫我抓著,但我仍然不放心。不是擔心獨戶,剛剛他旗幟鮮明地幫我說話時,我便覺得平日里小伙伴的嘴不關風,是瞎說的。獨戶看起來很奇怪,但是他和爹一樣,都是心好的人。獨戶笑了,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那么寶貴這只雞?”我點了點頭:“是要帶給三姑媽嘞。娘說了,這雞可以幫爹的忙,叫我千萬盯緊咯,一根毛都不能少,完完整整地帶進城頭去。”

“一只雞能幫啥子忙?”老頭不顧售票員的訓斥,點上了旱煙。一大團濃煙從他口中吐出,即使兩邊的窗戶都大打開,熱氣伴著嗆人的煙味仍在車廂里盤旋。后排的婦女吭吭咔咔地不停咳嗽,大喊著再抽就滾下去。前排幾個打牌的倒是萬分樂意,也不看手里的紙牌了,仰著脖子,吸進去一大口,又慢慢地吐出。我也被煙氣嗆著,心里徹底厭上了這個多嘴的老頭:“當然能,這只雞用處大得很。在我們村里,它打鳴最響了!”“打鳴有屁用,要是真金白銀才管用。”老頭哈哈大笑起來,但這笑聲我怎么聽都覺得嘲諷。一想到娘這么寶貴的一只雞,在他們眼里竟然一文不值,我就不禁紅了眼:“它就是寶貝,它就是比其他東西金貴!”但是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現在一只雞,怕是只能賣這個數,”打牌的人幫腔,豎起三根手指,又看似好心地對我說,“要是真想求人辦事,一只雞肯定是不管用嘞。送個自行車或者收音機,再不濟也得是一條煙嘛。”他說的每一樣家里都拿不出來,這些東西我只在歌謠里聽過。小時候我學的第一首歌便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當時生產隊里已經有了第一部電話機,但只有大事才會用著。偶爾看著大人們搖著黑色的電話機,舉起一個把手般的東西,“喂”幾聲之后又嚴肅地開始商量事情。我們只能在窗外看著,再去撿幾塊石頭,學著大人的模樣,發出低沉的“喂”。至于樓上樓下,我完全想象不到高大的樓房是什么樣,樓房里的廁所又是怎樣的地方?三姑媽說城里有寬敞的街道,有電車跑,人們騎著自行車,兩側還有百貨商場,人們可以在里面買到任何東西。來鄉下探親時,三姑媽給娘帶了幾塊肥皂。兩個人緊握著彼此的手,站了好一會兒,什么都沒有說。那段時間的衣服上總有股好聞的味道,晚上睡覺時我都要摟在懷里,似乎這樣,便可以在夢里看見城的模樣。

娘老早就把我趕上床,他們卻圍著一小碟花生米敘舊。娘讓我趕緊睡,我偏不,假模假樣地閉著眼。耳朵卻豎得老高,一字不落全都聽了去。三姑媽說:“大哥,當初你下鄉,又讓我頂了媽在廠里的工作,白白耽誤了這么多年。”爹的聲音很低沉,像是春天山坳里的滾雷:“當初大家都沒辦法,日子都過得苦。”“那時爸其實是想讓我……”“我是大哥,本來就輪到我了,該我做的。”他們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只能聽見包在喉間的哭聲。我也在哭聲里沉沉地睡去,夢里懷里的衣服變成了收音機,正放著孫悟空大鬧天宮。三姑媽說,家里有收音機,要是我去了,就可以天天聽故事。

想到這里,我心都涼了。三姑媽家里什么都有,肯定是看不上一只雞了。娘將過年都舍不得的雞給了我,卻一點用都沒有。我抓著麻袋的手越捏越緊,嘴唇幾乎要被我吃進肚子里去。這回輪到老頭笑那群打牌的人了:“和娃娃講這干啥,他都要哭咯。”我咬住了牙,不讓自己委屈得大叫起來。獨戶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就連發動機的雜音都沒有蓋住他的嗓門,我頭一回見到獨戶發那么大的火:“喂,不要說閑話了。孩子去城里,本來是高高興興的,不是給你們嚼舌根的。”

車廂里短暫地安靜了一瞬,就連忙著用毛巾擦汗的司機都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大家臉上都是汗津津的,眼前也似乎蒙了一層水霧。我心里感動極了,沒有想到一向沉默的獨戶竟然會主動站出來幫我說話。在村里,即使孩子們圍著他扔石頭,大聲喊他的綽號,他也從來沒有動過氣。正準備感謝他時,懷里被我捏痛的公雞卻雄赳赳地跳起來,鮮艷的雞冠晃動著,往我頭上啄了一口。老頭頓時叫起來,手忙腳亂地想要抓住那只雞。打牌的人也探過身子來幫忙,把作為牌桌的飼料口袋都撞翻了。最后是獨戶眼疾手快把雞奪過去,夾在了兩腿中,又一把用麻繩纏住了它的嘴。血液流下,滴在了我的眼皮上。我后知后覺地抬起手摸了一把,這才驚叫起來。

真被啄出了一個小洞,螺絲釘一般大小,源源不斷地冒出血來。平日里磕著并不是稀奇事,隊里小孩瘋玩,哪有不摔跟頭的。家里的長輩下手都狠,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氣,回家來就全部甩在了孩子頭上。阿毛的左耳聽不清楚,那是被他爹打的,他說一個巴掌下去只覺得天旋地轉,第二日腫著臉起來時,左耳旁便是蚊子般的嗡嗡聲。還有二狗,他以前可是爬樹的好手,后來被他娘按著揍了一頓后,腿便落下了殘疾。每次我們翻水時,他都只能在一旁看著。和他們比起來,我可幸福太多了。爹也打我,但是打法也很斯文,不過是雞毛撣子抽一下手掌心,或者給我屁股幾下。娘下手重,但當著爹的面,她也只能重重地拍幾下,發泄一下怒火。我受的最嚴重的傷,不過是從田埂路上栽下去,磕破了腦袋。娘用水洗干凈傷口,又敷了一塊后院的濕泥巴。隔幾天和小伙伴下河時,這傷口便好了,只留下一道青色的痕。如今被雞啄,倒是頭一回。

小洞火辣辣地疼,像是雞嘴還在里面死勁鉆。獨戶讓我仰頭,又掏出一塊布按住,過一會待血液不再滲出,慢慢凝固,又讓我將頭低下來。“看著是不是很奇怪?”我伸手摸了摸傷口,恰好在額頭正中間,周圍的皮膚也逐漸紅腫發燙,像是一個堆起來的土包,“三姑媽還能認出我嗎?”“當然認得出,你現在就和二郎神一個樣,可俊了。”獨戶安慰道。我的心終于落下來,隨即又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二郎神?”“二郎神是天上的神仙,有三只眼睛,法力無邊。尤其是那只天眼,能看透人間。你看這傷口,像不像第三只眼睛?”獨戶摸了摸我的腦袋。我頓時笑起來,腦海中涌現出自己和阿毛他們玩耍的畫面。要是我有第三只眼睛,我就能看清楚他們藏在了哪些地方,然后一把揪出他們。我也可以用兩只眼睛睡覺,一只眼睛睜著,這樣我就能知道晚上娘為啥嘆氣了。她總是背著我說一些話,睡夢里迷迷糊糊時,我能感受到她冰涼的手落在傷口上,還有滾燙的眼淚。是不是有三只眼睛學習也會變得容易些?或許我日夜不休地學,明年就可以跳過小學,和爹一起上大學去了。

“有三只眼睛真好,”我將心里話講給獨戶聽,“這樣我就可以做成好多事了。”獨戶像是被我的話逗樂了,嘴唇向上抬,露出一個畸形的笑容:“有兩只眼睛也很好。”那個討人厭的老頭掏出油紙,磨蹭著遞給我一塊印著花紋的點心。我驚喜地望著,將剛才的疼痛拋到腦后:“綠豆糕!”“不是嘞,這是桂花糕。”老頭見我沒有生氣,放下心來,口氣也重新變得神氣,“我特意去鎮上買嘞,甜滋滋,你們這些娃娃家肯定喜歡得很嘛。”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和記憶里的清香不同,桂花糕的味道更飄忽,放進嘴中反而嘗不到,只有用鼻子嗅,才能感受到桂花的滋味。我吃了一口,猶豫了一下,掰了一小半遞給獨戶,又將剩下的揣進了口袋里。獨戶現在已經是我的朋友了,好東西自然也要給他一份。

這回,獨戶終于伸手接過了。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但翻過來也什么東西都沒有,只好伸手扯了兩根灰鴨的羽毛送給我,用一種飽含著感動和復雜情緒的聲音說道:“下次你來河邊打水漂,我陪你一起打。”我搖了搖頭,拿石頭扔鴨子這樣的缺德事我再也不做了,也不能讓阿毛他們做。獨戶疑惑地看著我,他或許還覺得以前我們這么做是貪玩,壓根沒有想到是在取笑他的腿吧。想到這里,我更愧疚了,口袋里剩下的半個桂花糕也不要了,徑直塞進了獨戶的手里。“你這娃娃,還不饞嘴。”老頭咂嘴,又將油紙攤開,讓我自個兒拿。我拿了一塊,又放進了兜里。老頭笑:“這還沒到冬天嘞,你就開始囤糧咯,是打算留著半夜悄悄咪咪地吃?”“才不是。這一塊,是要給娘帶回去的。”

四周安靜了,只聽見大巴車燃油時的轟鳴聲。

老頭將包著油紙的糕點分成了兩份,其中一份放進了我的口袋里,又將我原先的那一塊拿出來塞進了我的嘴里,“不能全給你,我孫子也巴望著這一口哩。這幾塊你拿著,油紙包著能留久一些。但要是超過了一周,你也不要給你娘留了,自己吃,曉得不?”桂花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甜得令我忘記了雞啄的疼痛,也一筆勾銷了最開始對老頭的不滿。他雖然嘴巴毒,但是出手很大方。老頭又清了清嗓子,聲音似乎被什么東西哽咽住:“你要好生讀書,跟你爹一樣。等你長大了,就可以買好多糕點來吃咯。你娘肯定也會高興慘咯。”“她才不高興,”我舔著手指,每一粒糕點渣都不放過,“娘老是罵我,但她最近都忙得沒有力氣吼我了。我還是寧愿她吼我。”“她是累,不是不高興。所以你得爭氣,讓你娘不要那么辛苦。”獨戶突然把手指放在我的傷口上,輕輕摸著,冰冰涼涼的,和娘的手一樣。

田地退到了后面,窗戶外開始出現一棟棟樓房。我頓時也沒有興趣繼續抿手指了,趴過去眼巴巴瞧著窗外。“原來城里頭長這樣。”我喃喃道。獨戶也湊過來,望向窗外,但是他的語氣和我的截然不同,帶著緬懷和淡淡的苦澀:“這還是城邊上,待會兒進城了,你就會發現更熱鬧。”我問獨戶之前來過嗎,他抿了抿唇:“這是我的家。”

獨戶原來是城里人,我簡直不敢相信。整個大隊都容不下的獨戶,竟然來自城里。我簡直有一萬個問題想要問獨戶:他為什么來到了鄉下?為什么不回去?他的腿是怎么斷的,先前在城里便瘸了,還是后來到鄉里摔折了?但是看著獨戶有些恍惚又快活的神色,我猛地想起了爹去鎮里念書前的勁兒。爹也是這樣,恍惚地捧著信,突然大笑起來,沖過去緊緊抱住了娘,又把我舉起來,放下,一連拋了幾次。很好玩,但是我感覺胃里的稀飯都要被倒出來了。爹又哭又笑:“這一天,終于來了。”獨戶現在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情,感慨這一天的到來?但是這一天,又是指的哪一天?

大巴車慢慢地減速,在一聲長長的像放屁的聲響后,車停了下來。售票員讓我們拿好自己的東西。我重新背上布口袋,抱起那只雞。真是奇怪,清晨覺得那么重的一只雞,現在卻輕松了不少。它安分地躺在肥料袋里,露出的眼睛滴溜溜觀察著四周。老頭一下車就沒了蹤影,那群打牌的人扛著肥料袋,手里還提著兩個大的編織袋,輕車熟路地往外面走去。獨戶竟然從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鏡子,讓我整理下自己的頭發,把傷口遮住。我看著鏡子里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反而驕傲地讓它露出來:“這是天眼,我要用它來看人間。”獨戶刮了刮我的鼻頭:“學得倒是挺快。”他將我交到了三姑媽的手里,她親切地牽著我的手,說家里的午飯已經做好了,又問我額頭是怎么了。我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被雞啄了,只說這是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她看著我手里的雞,輕輕地感慨了一句:“嫂子真是講禮數的人。”我知道她是在講娘,心里很是高興,像過年了一樣。旁邊或許是獨戶的家人,一見到獨戶的身形,便抹起了眼淚。獨戶拍著她的肩膀,又舉起兩只灰鴨,說:“今天的晚飯有著落了。”

我的口袋里揣著老頭送的糕點,還有那兩根灰撲撲的鴨毛。眼前是幾層樓高的房子,路上盡是來來往往的自行車和電車。在踏出汽車站之前,我使勁兒朝著獨戶揮了揮手,聲氣很響亮:“李叔,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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