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布里斯托報》的合作社發展模式

摘要：《布里斯托報》是英格蘭南部重要城市布里斯托的地方新聞媒體。在英國地方報紙衰落、許多市鎮淪為“新聞荒漠”的背景下，《布里斯托報》采取社區合作社模式，成為一家會員共同擁有、共同參與運營、免費對公眾開放的小型獨立新聞媒體。該報以原創性的調查報道問責地方機構與企業，推動社區變革，成為地方新聞媒體可持續發展的一個典范。本文分析了該媒體的新聞生產模式、多樣化的資金籌集模式、面向未來積極參與社區建設模式，探討了數字化時代地方新聞媒體的發展途徑。

關鍵詞：地方新聞媒體 《布里斯托報》 合作社模式 本地新聞

在數字浪潮和社交媒體的沖擊下，英國地方新聞報刊急劇衰落。根據2022年6月發布的《英國地方新聞荒漠》（Local News Desert in the UK）調查報告，2019年英國地方日報和周報的發行量僅為2007年的31%和39%，Facebook等社交媒體成為人們獲得地方消息的主要來源。2023年6月，英國公益新聞基金會（PINF）發布了“本地新聞媒體動態地圖”，在“新聞沙漠、綠洲與旱地”（News Deserts，Oases，and Drylands）板塊顯示，截至2024年4月，英國有470萬人口生活在新聞荒漠之中，占人口的7%?！靶侣劵哪敝改切]有專門的、致力于本地新聞媒體覆蓋和服務的地區，往往伴隨著市民參與感降低、對地方治理了解的減少，進而導致地方認同感喪失及政治冷漠。

在數字時代地方新聞普遍衰落的背景下，《布里斯托報》（The Bristol Cable）卻逆勢而行。2014年，三位生活在英國布里斯托市的年輕人決定創辦一家真正屬于這座城市及其居民的新型媒體，《布里斯托報》因此誕生。經過近十年的發展，《布里斯托報》逐漸形成“報紙+網站”的融合運營模式：其官網設置了獨立調查新聞、社區新聞和每周更新的播客等欄目，并在每個季度推出一期印刷版。官網數據顯示，報紙發行量約1.5萬份，除了免費投遞給會員之外，還在全市多個公共場所免費投放，市民可根據官網Community板塊的分布圖就近取閱。

作為一家采用“社區合作社”（Co-op Model）模式運營的新聞初創公司，《布里斯托報》既不依賴廣告，也不追求流量，更不以營利為目的，而是專注報道本市居民關心的問題，進行獨立的新聞調查，從而重建報紙與市民的深度連接，增進人們對地方的認同感。2022年，《布里斯托報》榮獲英國獨立媒體協會頒發的“最具創新出版物獎”與“最佳地方新聞獎”，為地方媒體的可持續發展探索出一條全新的路徑。布里斯托市成為英國“本地新聞媒體動態地圖”中的“綠洲區”，也有《布里斯托報》的一份貢獻。

一、創立合作社媒體，尋求讀者支持

《布里斯托報》是英國首家以城市為單位的合作社媒體。合作社模式在英國有著悠久的歷史。1844年成立的“羅虛代爾公平先鋒社”就已確立了社員共有、民主管理、回饋社區等基本原則，被視為現代合作社運動的開端。然而，合作社媒體是數字浪潮下誕生的新生事物，是媒體在傳統廣告盈利模式難以為繼的背景下，轉而尋求讀者支持的一種新嘗試。合作社模式采用深度會員制，會員不僅是新聞信息的消費者，也是媒體的股份持有者、運營者和決策者；他們除了繳納會費或捐贈以外，還愿意投入時間、貢獻智慧、提供專業技能和人脈資源，以此來守護地方優質新聞媒體，共同為城市發展作出貢獻。

1．開放編輯部，邀請會員參與設定新聞議程。合作社模式下，會員可以根據自己的時間和意愿，通過年度大會、每月小組會議、線上平臺等多種途徑參與新聞策劃。例如，2019年，《布里斯托報》基于前期調研和訪談，在百余人參加的年度會員大會上討論并確立了“毒品安全”與“空氣污染”兩個議題。隨后，600余名會員通過協作式決策工具軟件Loomio進行投票，最終“空氣污染問題”獲得了更多支持。報紙隨即刊登了“為優良空氣而戰”的系列調查報告與評論文章，督促市政出臺并落實“空氣質量計劃”，并對相關解決方案及最新進展進行實時追蹤。最終，該新聞項目推動布里斯托市實施“清潔空氣區”等系列措施，解決了因交通和工業生產造成的污染問題，使該市在2023年成功達到空氣質量標準。當市民發現他們的參與能帶來實質性變化時，其參與熱情也隨之高漲。《布里斯托報》并不滿足于單純地傳遞信息，而是致力于賦權地方居民開展理性的公共對話，鼓勵他們參與城市治理事務。

2．開發高效會員管理系統，動員會員參與新聞生產。2018年，《布里斯托報》獲得納斯塔未來新聞基金（Nesta Future News Pilot Fund）的支持，開發了會員數據庫Cable Link，將會員的“專業技能”“生活經驗”“親身經歷”等數據納入新聞生產環節。在策劃特定選題時，向熟悉該領域的會員征求意見，從而更好發揮會員的專長，協助新聞采編。例如，在報道青少年犯罪時，記者可以快速聯絡會員中的學校輔導員、心理顧問、政策專家、律師等專業人士，組建合作小組，共同完成新聞報道。盡管該報的日常運營團隊只有十幾人，但在全城各行各業近三千名會員的鼎力支持下，即便報社的運營成本較低，也能維持較高質量的報道。此外，會員讀者也從被動的信息消費者轉變為新聞傳播者和共創者，大幅提升了對報紙的關注度與信任度。

近年來，《布里斯托報》投資開發了一款名為“Beabee”的開源軟件，該軟件專門面向獨立、基于社區且依靠會員運營的小型新聞機構。開發這款軟件的目的是保護會員隱私不被第三方獲取或轉賣，從而贏得會員的信任。通過該軟件，會員可以參與調研、投票、參加志愿者活動等，幫助記者從會員關注的問題中發現新聞選題。《布里斯托報》還定期發布“調研征集令”，如2022年關注“本市流浪者境遇問題”，2023年探討“本市公交系統現存問題”，2024年聚焦“租客無過錯但被房東驅逐的問題”，邀請市民分享故事、提出問題與需求，再由記者跟進調研。重視普通市民的困境與需求，為其搭建討論平臺并推動問題的解決，是地方報紙的重要職責，也是建立信任的重要途徑。2023年初，《布里斯托報》獲得“變革的力量”基金會（Power to Change）提供的4萬英鎊撥款，用于進一步完善會員管理系統，傾聽會員讀者的聲音，深化編輯部與讀者的關系。記者不再是孤軍奮戰，而是借助更多渠道來了解多元的市民社會，讓市民感到被重視，從而大大增強社區認同感與歸屬感。

3．定期開展工作坊，為會員技術賦能。教育與培訓是合作社的七大原則之一。自2016年起，《布里斯托報》定期從有潛力、有意愿的會員中遴選學員，開辦免費工作坊，提升其新聞報道與寫作能力。每期培訓為期3～4個月，授課教師是來自《衛報》、調查新聞中心、MediaWise Trust以及《布里斯托報》的資深記者，內容包括“事實核查”“利用《信息自由法》申請政府信息公開”“社交媒體應用”“低成本新聞視頻拍攝”“深度報道播客制作”等實用技能，并融入新聞倫理訓練。工作坊不僅是提升會員能力、擴大會員參與的重要環節，也是對會員的回饋和技術賦能。工作坊孵化出了一批認同《布里斯托報》理念的社區記者，使非專業人士能夠基于自己的生活經驗挖掘重要議題，從而讓更多社區問題得到關注，也為邊緣群體提供了發聲的機會。

二、多渠道募集資金，實現可持續發展

隨著傳統廣告不斷縮減，如何尋找合理的營收模式已成為地方報紙生存與發展的關鍵。作為一家小型獨立新聞媒體，《布里斯托報》同時運營多媒體網站（包括播客）與免費發行的紙質版，要想維系正常運轉，顯然離不開充足的資金支持。過去十年間，《布里斯托報》通過不斷吸納會員、爭取慈善基金支持并嚴格控制廣告，最終實現了收支平衡，完成了多項具有較大影響力的新聞調查項目，樹立了獨立、公正、服務社區的媒體形象。根據其官方網站公布的數據，其總收入中會員會費占比35%，慈善基金約占60%，廣告收入則為5%。

1．會員會費：最穩定的資金支持。《布里斯托報》致力于打造一個人人關心、人人參與、共同建設家園的獨立媒體。它向市民發出了“為自己的城市出一份力”“只需投入一杯啤酒錢或一個小時工資，助力更美好的未來”之類的號召。會費從每月1英鎊到20英鎊不等，會員可自愿選擇、量力而行。其中，一年繳納1000英鎊的會員被稱為“贊助人”。與《衛報》分級設置的會員制不同，《布里斯托報》實行“一人一票”制度，會員擁有平等的話語權和投票權，新聞信息則向全社會開放。目前，《布里斯托報》的會員數量接近3000名，每年會費收入約6萬英鎊，占日常運營所需資金的三分之一。當然，要實現可持續發展，仍需更多會員加入。該報希望改變地方新聞媒體過度依賴投資與廣告的商業模式，因為這會帶來較大的政治壓力和商業壓力，也不利于追蹤幕后的新聞故事。其長期目標是完全依靠會員支持運營，保證真正的獨立性，貼近本地社區。

2．公益基金贊助：起步與發展階段必不可少的支持。當會員會費和廣告收入尚不足以支撐日常運營時，積極爭取公益基金的支持就顯得尤為關鍵?！恫祭锼雇袌蟆吩谌蚍秶鷥葘ふ遗c其新聞理念和運作方式相契合的基金贊助，并與致力于社區繁榮、公民教育、獨立新聞調查、社會公正的非營利組織合作，通過高質量的新聞服務與扎實的社區服務獲得了更多基金會的認可，最終實現媒體運營的良性循環。2013年，該報獲得英國合作社基金會1500英鎊的啟動資金；2015年，又獲得1萬英鎊的贊助，用于受眾分析和媒體工作坊的運營。此后，《布里斯托報》憑借圍繞會員需求開展的優質調查報道，先后得到Reva amp; David Logan Foundation、Omidyar Network等多家慈善基金組織的資助，用以提升會員管理系統建設與社區合作項目，從而推動地方媒體的健康發展。

3．廣告服務：嚴格審核下的資金補充。社區媒體組織的廣告政策與傳統商業媒體有所不同，更注重社會責任和當地社區的需求?！恫祭锼雇袌蟆分饕潜镜厣虘舻膹V告，并嚴格審核產品是否符合環保標準、動物保護理念等要求，拒絕與其價值觀不符的廣告，也不追求高額的廣告收益。此外，《布里斯托報》對廣告數量進行了嚴格的限制，規定每40頁內容中只有5頁用于廣告宣傳，遠低于一般英國地方報紙的比例。這種負責任的廣告政策雖然限制了廣告收入，但也確保了新聞獨立性不受影響。由于較低的廣告收入無法覆蓋組織運營所需的資金，因此《布里斯托報》需要不斷擴大會員支持并尋求基金贊助。這種非營利路徑下的多樣化資金籌措模式，是地方媒體應對資金匱乏的有效途徑。

三、面向城市未來，積極參與社區建設

在小型新聞媒體中，深度調查報道并不常見；然而，自創辦之初，《布里斯托報》就堅持以系統、深入的調查性新聞報道推動社會公正。過去幾年間，該報先后刊發了《市餐飲業對員工的剝削》《市警方對市民手機的非法監控》《布里斯托大學的投資倫理問題》等一系列獨家報道，均引發了較大的社會反響。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該報對當地著名冰激凌企業家洛普雷斯蒂虐待員工的追蹤調查持續了長達五年，并因此獲得了2019年度英國新聞獎的“地方新聞獎”。2023年，該報就布里斯托生活成本大幅上漲所做的系列調查報道也獲得了奧威爾新聞獎的提名。

從2022年起，《布里斯托報》開始向“解困式新聞”理念轉變?！敖饫叫侣劇本劢箚栴}的解決過程，強調用證據和數據來闡述具體方案的執行情況及局限性。記者不僅關注問題所在，而且會提出自身的看法，并將解決方案作為報道的核心。2022年，《布里斯托報》在歐洲新聞中心（European Journalism Centre）的支持下，啟動了“城市未來系列”報道，每月發布一篇報道，內容涵蓋當地住房、交通、資源等問題。在首期報道中，《布里斯托報》聚焦老舊廉租房的改造問題。布里斯托市有許多二戰后修建的廉租房，急需修復升級和拆遷重建。但在財政預算緊縮以及對開發商普遍存疑的背景下，廉租房改造不僅令政府頭疼，也令居民憂心。《布里斯托報》報道了一個小型的成功案例：某家社區服務型房產公司與廉租房居民合作，讓居民參與房屋的設計和建設。這種方式減少了人們的不信任感，緩解了居民對被迫搬離的恐懼。報道還探討了推廣這一模式的可能性。通過“解困式新聞”系列報道，《布里斯托報》引導社區居民共同關注公共議題，呼吁人們積極監督，參與決策，共建城市未來，充分彰顯出地方新聞媒體在社區建設中的作用與價值。

四、結語

《布里斯托報》始終堅持獨立自主，深耕本地社區，與當地居民積極互動。在追求社會正義的新聞初心下，該報采用更靈活的經營方式，并借助技術賦能來應對數字化時代的挑戰。這不僅提升了地方媒體的影響力，也在地方政府與社區居民之間架起了溝通橋梁，助力社區的良性發展。

（作者系西北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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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