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密的光明落滿額頭（組詩）

你好，人間

在黑暗中奔跑

所有的宏大收縮為奇點

初生仿佛重生

肉身尚無

靈魂須承受割礪

憾悔的情緒凝結迸發

哭聲驚醒黑夜

時間戛然而止

萬物歸于一元

稠密的光明落滿額頭

你好，人間

殼

天空是倒過來的湖

柳絲和蟬鳴在風中嬉戲

不可名狀的孤寂是

擁有時間以來

靈魂就帶著肉身

不停地奔跑在路上

也許會有那么一刻

萬物靜寂

抬頭仰望天空時

風停落在樹梢

湖水盈盈欲瀉

堅硬的殼

柔軟且慢慢脫落

2021年8月31日

黃 昏

黏稠但并不濃烈的光

把人間雕鏤成黃金殿堂

風吹著口哨

和在空中漫步的落葉

裹挾著時間盤旋而去

像在演繹離別

又像是哀嘆過往

這樣的黃昏總讓我想起

某個場景

一些人的目光慢慢下垂

直到只能注視腳下的土地

另一些人扭頭徑自去了遠方

再也不歸

2021年11月3日

雨

一起去淋一場雨，好不好？

就像問，你有多久沒有淋雨了？

或者問，現在的你還是從前的你嗎？

隔窗而望的

并不是屬于你的雨

躲在屋檐下逃避的

也只是別人世界的雨

生命中唯獨會憶起的

是在無邊的黑夜里

曾有人緊緊拉著你的手

一起走過的那一場滂沱大雨

2021年11月30日

木雕小鎮的慢時光

在江南小鎮溫習過往

在被雕琢重塑的奇異世界

沉溺于喜怒哀樂的承載

以及無序和有序之間的轉換

或是在微塵中醞釀遼闊

在須臾方寸中構筑天地

抑或擁有斗轉星移之門

把轉瞬即逝的舊時光

囿于無窮盡的慢

你和我也在被這時光和人群雕琢

山川河流被風的嘆息和宿命的旋轉雕琢

星辰被虛無的場和神的意志雕琢

而寰宇也許只是一粒塵埃、飄落的松針

飛揚的木屑或穿越時空的光子

假如雕刻者擁有造物者的稟賦

雕琢就成了另外一種賦予

以造物主之名

將靈魂賦予枯木

將靈動賦予沉寂

將骨子里的粲然

賦予隱秘的脈絡

但世間塵煙終會落滿它們的法身

人、花草、蟲魚、鳥獸及眼前諸物

甚至閃爍著神性光芒的相

也會蜷縮在被磅礴掩飾的小下面

奔向春天的風墜落在地上

蒼茫的大地和夢幻的天空開始坍塌

讓我所眼見的、耳聞的、神思的幻

悵然若失在牢牢鑄就的方圓里

或許只能用簡來引渡歸途

用極致之美向過往告別

想象的血肉漸漸銷蝕

只剩下銹跡斑斑的精骨

隱匿于至柔的木之世界

2022年11月4日

半 舊

在戈壁灘聽到了濕潤的潮水聲

仿佛夜魔在彈撥夢魘的弦

時間之箭洞穿數個人間

定格的每一幀畫面

像掠過第一視角的浮窗

河流干涸，但已然改道

風吹過每日更新

卻仍然陳舊的天空

尋找著往日的嗚咽

即將出走的人們站在渡口

攥緊拳頭一言不發

多年以后，我曾握住一只只陌生的手

但試圖從陰影里回歸的人

早已失去了離開時的溫暖

輕慢的時光鎖不住過往

道的高度和指向需要被重新核定

盡管更多的人姿勢僵硬，笑容固化

口中吐露著雷同的詞匯

一路逆行

如果有明天

我希望明天，我可以被拯救

如果失去了和猛獸對視的勇氣

那么以后的每一個冬天

都將遠遠寒于過往

瘋長的草會和人類

無休止地爭奪

土地和血液

2023年3月20日

汝瓷孤品

瓷器是有性別的——

從烈火里出生的汝瓷

是一位男子

兼具溫潤如玉的謙遜

和斬斷虛空的果敢

在汝州遇見一只茶盞

一只蕩漾著不朽年輪的茶盞

仿佛某種逆鱗的吶喊

又如沉寂太久的傾訴

靜靜聆聽，恍然見證了

它出生的完美，以及之后的流離

但可以確定的是

它從未遠離這片土地

它只不過是，在歷史的長河中

更生了肌膚，練就了鐵骨。

在沏好的一盞茶湯里

足以安放一顆顛沛的心

和緩慢悠長的時光

淺啜一小口

品到的是別一番滋味——

雨過天晴云破處，蓄積萬噸驚雷

痕 跡

追溯它的起源

無異于復寫半部中國古代史

龜裂的紋路，一塊輕輕敲擊另一塊

仿佛敲響朝代的編鐘

裂紋是另一種尚未破譯的文字

翻譯出它我就能寫出一部汝州的方志

我寧愿相信煙熏火燎的史書中

是一雙結實有力的手

從熊熊烈火里掏出了這塵世的泥胎：

它纖薄，卻又滿懷初出茅廬的銳利

它儒雅，又身兼來歷不明的決絕

——須是個雨天。遠處的鐘聲

默念著某段

我們試圖回望的歷史

裂紋里生長出一張模糊而憂郁的臉——

水墨的宋朝隱隱在杯底搖晃，晃蕩出

一闕風雨飄搖的宋詞

2023年9月26日

何不染

沉在水中依然能聽到掠過湖面的風聲

泥沙、瓦礫、碎石伴著水草安睡在湖底

天鵝在岸邊彎曲脖頸輕啄羽毛

不染一絲歲月塵痕潔白如初

洗墨終南山，墨汁滲入硯臺骨骼里

清水漓漓而下，黑色汁液一縷縷浸染雙手

人世間的悲歡喜樂也隨之一同流入溪流

遍歷世情問盡人心之后淡然如初

有虛構的肉身在酒池里空耗光陰

也有具象的影子用力擁抱另一座雕像

何不染早已浸透了的墮落的癌

或者在命運深淵向上苦苦攀爬

年方及笄的少女已聽不進父親的言語

剛學會走路的羚羊縱身跳入懸崖下的迷霧

嫩芽初出的禾谷被一場暴雨淹沒

狂躁的風迷失在歷史的巷子

任它去染紅塵吧

空曠的天地里有人嗟嘆

終有巨大的鴻溝將我割裂

終有另一個我扔掉沉重的鐵

一個人浮沉

2024年6月21日

觀云記

云是有形的

在空中俯瞰人間太久

它便臨摹起所看到的一切

烏云撐起憤懣

彩霞映襯歡喜

滿天的浩浩蕩蕩

承載著這個世界的遼闊

和坦蕩

云依舊是有形的

當我在高空俯瞰下面的云朵

磅礴的，如同巨人城堡

濃郁的，似白色的玫瑰

綿延不絕的，像深沉的大海

所有靜寂的天象

都隱匿著對這個世界深深的吸引

和對萬物的包容

云是無形的

你看到的

只是你想看到的

或者是只想被你看到的

天雷和閃電

是龍的呼嘯和威嚴

呼嘯而來的

是火對冰的傾訴

萬千思緒化成雨滴，灑落人間

是狷介的游子和疏狂的野草的對白

云是無形的

大道也是無形的

當我穿過云海

我就成了云的一部分

每個人走完這悲愴的一生

終將化成大道上的一粒微塵

2024年6月27日

郪江瑣記

“一過云臺觀，郪江盡秋水。

水流歲歲不曾斷，

舊廓春榕長相隨。”

新鮮的街道吐納著古老的氣息

遠來的人們尋找著往日的痕跡

過于漫長是此刻唯一的短暫

慨嘆過往的時候

人又何嘗不是輕塵！

一條路從古蜿蜒至今

郪國都城若現若隱

被烈火灼燒過的大地

和被金戈刺痛的天空

安靜等待著傷口自愈

沿江皆故事也！

因過于平凡而幾乎被人遺忘

古戲臺、老榕樹、舊樓閣

驛路處處飄飛花

都在進行著無聲訴說

但呈現出來的

也不過其過往的十之一二

時光易老，人事常新

當下的寧靜和平樸

映襯著滄桑氣象

仿佛在說，一切都恰到好處

因為這是時間給予的唯一答案！

2024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