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蛇皮口袋下山,西南山脈因我
而調換了走向。許多生靈在路邊
匍匐,一些在匆匆趕路
身后的森林、山巒與水系
維護著村莊古樸的程式,我的足跡
至今未踏出它的邏輯版圖
在旅途的終點或起點
每塊界牌都寫著故土與異鄉
距離的讀數。就像芭茅把詩行
發表在秋原上,種子隨巖石的意志
無限繁殖,每個在泥壤里縱橫的塊莖
都愿與風雨及未知扯上關系
行走在世俗的道途中,借肩頭
那抹帶有野性的月光,照亮
鄉關的坐標,多少往事從
山川溪谷里叢生,老屋的土灶
每一次吐煙,都是一根磁力線
鏈接著腳趾和父親遺留的山頭
那條翻山越嶺奔波于內心的溝渠
乘一枚落葉吟唱,在塵世的上游
我擁有半坡月亮
輕輕闔上水閘,青鶴灣滯留于春秋
感覺寒溪河正在穿越被烈日灼傷的心
時間回流的閘口,也曾有花溪的嗚咽
四面山坡上擂動的鼓聲,為龍潭鎮靜
聽得懂貝類說話的人,早已隱身于
另一座山丘。而洪流還在反復打磨
黑鐵、漢簡和陶片,原始樂音
隨東江支流飄散,應和獅子洋的低鳴
古驛道上的浮橋,運送鹽、茶葉
絲綢和一條河流的平靜與波瀾
暴雨沖擊山石,古塔撕開雷電
酬雨亭漫出濕漉漉的詩句
峽口,歷史長河上的容器,容納
記憶中的美好瞬間。水卷走塵垢
把遙遠的故土捧在雙手之間
未被染色的場景次第展現
帶寒窗的祖宅擺滿長椅
父親坐在桌旁,用草藥醫治
因風寒抱恙的鄉野
母親在后坡上挖紅薯
像是收拾大地用剩的宴席
鷂子從時光中折返
在枝杈孵化風中的家園
那是我的族群培育大地的根系
順著山谷升起的騰騰熱氣
吮吸泥香和乳香
最深的山谷并沒有底部
光線只會瞥視和觸摸自我營造的風景
古樹將塵囂潑濺于楓葉之上
我的靈魂粗礪如川楝子的核
南下途中,我失卻三畝半良田
田里搖曳的芭茅猶如丟進風中的信箋
一行行小字比長篇贅述的鄉愁
更能牽引我的精神肋骨
在荷葉之中
身體繁育山水的圣典
藕根深嗅泥土
那盤桓在云泥之間
的姿勢,托起一片荷塘的高度
泥潭飲下的沙粒與清流
塑就抱樸的形體
把經過蓮蓬的風氣
注入大江大河的源頭
夕陽映照臨水的古塔,晚霞蕩漾
波影躲在花瓣中期待救贖
她將合于掌心的甘苦
從某個穴位進入
到達心臟,每一根神經末梢
讓人渾身素潔,站在橫渡江湖的橋頭
和時間對弈,雨點兒就是落子的聲音
無論在哪一方土地上游蕩,我
都冀望故鄉的菡萏再次挺出水面
在原野蒼茫中布下星空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