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競爭機制;學習機制
粗放式經濟發展模式造成了環境污染、生態失衡和資源短缺等問題,2023年全球環境績效指數報告顯示,中國的環境績效在149個國家(地區)中排名第105位,生產方式的綠色轉型仍需持續推進。2024年8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明確要求,“到2030年,重點領域綠色轉型取得積極進展,綠色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基本形成,減污降碳協同能力顯著增強,主要資源利用效率進一步提升,支持綠色發展的政策和標準體系更加完善,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取得顯著成效”。但企業作為綠色轉型的重要微觀市場主體,在轉型過程中依然面臨技術門檻高、資金約束強、風險大等問題,存在“不愿轉、不敢轉、不會轉”等現象[ 1]。因此,深入探究企業綠色轉型活動的誘發機理,尋找適合中國國情的綠色轉型路徑,對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實現經濟社會全面綠色轉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理論價值。
現有研究大多從企業的ESG評級、數字化和對外直接投資等內部因素,以及環境技術標準、綠色金融發展、稅收激勵政策、環境規制政策、節能消費激勵政策等外部因素,考察企業綠色轉型的影響因素及作用機制。這些研究均假設企業綠色轉型活動不受其他企業行為的影響,忽略了企業之間綠色轉型活動的相互影響。中國作為傳統的關系型社會,企業綠色轉型的戰略制定與實施容易受到企業社會關系的影響。在群體特征相似的關系網絡中,成員之間廣泛存在競爭和學習的密切互動。已有研究表明,企業投資[2]、資本結構決策行為[3]、慈善捐贈[4]、違規行為[5]等活動均受到同群企業行為的影響。與企業綠色轉型活動相關的同群效應研究發現,價值鏈上下游同群企業間的低碳實踐行為存在相互模仿,具有溢出效應。上市公司同群企業間的環境信息披露決策存在頻率模仿和特征模仿的現象[6]。企業綠色融資行為受到同行業企業的顯著影響,具有同群效應[7]。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決策表現為“逐頂競爭、均值趨同和逐底競爭”的策略形態,存在地區同群效應[8]。可見,企業同群效應相關研究已經較為豐富,為本研究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但直接探討企業綠色轉型活動是否存在同群效應,如果存在,其作用機制是什么,有何規律可遵循等問題的研究仍然不足。
鑒于此,本研究選取2011—2022年滬深兩市上市公司數據,從同群效應視角出發,考察了企業之間綠色轉型活動的相互影響、作用機制、模仿定律及經濟效果。主要邊際貢獻包括:①本研究從同群效應的新視角分析企業的綠色轉型行為,既補充了企業綠色轉型的動因,也拓展了同群效應的研究對象。②運用動態競爭和信息學習理論,從理論和實證方面分析了企業綠色轉型的競爭機制和學習機制,厘清了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內在動機和模仿定律。③進一步分析發現,同群效應通過促進企業綠色轉型,能夠提高企業、行業和地區的經濟績效,為企業同時實現環境績效和經濟績效的轉型目標提供了經驗證據。本研究為促進企業實施綠色轉型戰略和政府精準施策,實現全面綠色轉型目標提供理論支撐和決策依據。
1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1. 1 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
同群效應理論認為,出于競爭性和學習性的模仿動機,企業會模仿與之鄰近地區或者相同行業的其他企業行為,以此來規避決策成本和風險[9]。企業實現綠色轉型,既可以通過直接采購污染物處理設備,從“末端治理”提升環境績效[10],也可以通過增加綠色化生產工藝或技術,從“源頭治理”改善環境績效[11]。但不論采取何種方式,企業綠色轉型都是前期投入成本高、收益低、周期長、風險大的一種投資性行為。尤其是中國企業的綠色轉型決策情景較為模糊[12],在行為和結果之間存在較高的不確定性,決策成本和實施風險較大。
從同地區企業來看,中國環境治理具有明顯的地方分權特點,地方政府擁有較大的自治權,不同地區環境規制強度存在明顯的地域特征。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過程中將壓力傳遞給當地企業,當同一地區的地方政府環境關注度相同時,同地區企業間的綠色轉型的成本與收益變化也會趨于一致。地方政府為提高環境治理水平,往往將企業是否實施綠色轉型及其環境績效作為資源分配和政策支持的重要參考依據,企業為了從政府獲得當地有限的發展機會和市場資源,更容易在綠色轉型過程中進行相互競爭和學習。另外,同地區企業之間的競爭和模仿行為還受到信息獲取成本的影響。相比不同地區企業而言,同地區企業之間的勞動力和信息流動更為便捷,信息共享和技術交流成本更低,企業在綠色轉型過程中存在明顯的地區空間依賴。總之,同地區企業可能同時存在競爭者和共生者的雙重身份,同地區企業可能會參考當地環境績效水平來調整自身綠色轉型行為,形成地區同群效應。從同行業企業來看,同行業企業提供相同或相近產品,面臨相似的上游資源、政策沖擊和消費群體,這種關聯效應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同行業的企業行為具有一定的同步性和相似性[13],既在生產技術、管理流程等方面存在相互學習的動機,也在爭奪生產要素資源、市場占有率等方面存在競爭行為。一方面,從企業自身因素來看,當企業擁有的決策信息不準確、不充分時,企業將面臨較高的決策成本。此時,企業的決策可能更多依賴于同行業企業,并將行業內其他企業的綠色轉型行為作為參考標準,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抱團取暖”的行為,形成相互學習的氛圍,體現群體“避害”的動機。另一方面,從企業外部因素來看,當政府監管、媒體監督和社會輿論對企業的環保及社會責任要求提高時,如果某企業通過綠色轉型率先提升了產品質量和企業聲譽,可能改變同行業市場的競爭關系,形成“鯰魚效應”。同行業的企業為獲得消費群體和投資者認可,在利益驅使下將頻繁出現博弈、比較與競爭,進而提高企業綠色轉型行為的相互影響范圍和強度,迫使同行業企業采取不低于行業平均水平的綠色轉型行為,維持競爭優勢。總之,同行業企業為爭奪市場資源可能產生競爭行為,也可能學習同行業其他企業的綠色轉型行為,形成行業同群效應。據此,提出假設H1。
H1:企業綠色轉型存在地區和行業的同群效應。
1. 2 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作用機制
上述分析表明,相同地區(行業)的企業之間存在競爭者和共生者雙重身份。從競爭者的角度看,相同地區(行業)的企業為爭奪有限的市場資源展開競爭,通過競爭機制的“優勝劣汰”提高所有企業的綠色轉型水平。從共生者角度看,由于企業綠色轉型存在模糊的決策情境,決策成本和不確定性較高,企業又希望通過學習同群企業行為降低決策風險和成本,實現企業自身的綠色轉型。
1. 2. 1 競爭機制
企業綠色轉型是把“雙刃劍”。一方面,綠色轉型存在風險高、投資大等負面影響。如果采取污染“源頭治理”,企業可能面臨綠色技術創新失敗的經營風險;如果采取污染物“末端治理”,可能因高昂的治污設備采購成本而擠占企業其他資源,導致市場占有率下降、競爭優勢喪失等問題。另一方面,企業通過優化生產技術工藝,改善環境績效,提升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和長期價值,向外界傳遞其積極履行環境責任的正面信號,獲得更多政府補貼和市場占有率,提升企業的核心競爭力。
動態競爭理論認為,為了維持企業現有競爭優勢,降低來自競爭對手的壓力,企業會根據競爭對手的行為做出調整[14]。在市場競爭中,企業間互動關系促使企業對同群競爭對手的綠色轉型行為做出動態反應,防止競爭者建立綠色壁壘,維持競爭優勢。首先在規模相同的領導企業或追隨企業之間更容易產生競爭行為,其次在領導企業和追隨企業之間,盡管在企業規模等方面存在較大差距,其競爭程度要低于前者,但領導企業為了繼續保持自身市場地位或將追隨企業逐出市場,也會采取不低于追隨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行為。與此同時,企業將通過對同群企業的綠色轉型水平的核心訴求和決策信息解讀,影響其轉型意愿。一方面,當同群企業的綠色轉型水平較高時,企業為防止其轉型時間滯后而造成競爭力下降,將更加關注綠色轉型帶來的積極影響,提升綠色轉型意愿,加大綠色轉型投資,提高綠色轉型水平。同群企業的綠色轉型水平提高,又會進一步激發企業對競爭對手的資源和信息挖掘能力,以擺脫自身資源鎖定及路徑依賴陷阱,最終實現綠色轉型水平提升,形成“逐頂競爭”。另一方面,當同群企業的綠色轉型水平較低時,企業會加大對綠色轉型不利影響的解讀,避免綠色轉型投資失敗而導致市場流失和競爭力下降,會跟隨同群企業選擇低水平綠色轉型策略,形成“逐底競爭”。據此,提出假設H2。
H2:企業綠色轉型通過競爭機制形成同群效應。
1. 2. 2 學習機制
根據信息學習理論,企業模仿行為的動機在于決策者試圖通過模仿來降低決策行為和決策結果之間的不確定性,并且企業面臨的外部環境不確定性越大,越容易產生模仿行為。追隨企業由于決策行為與實施效果之間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更容易模仿同群領導企業的行為和經驗,以降低決策風險和成本。這種現象在企業管理中比較常見,例如:企業會從相關聯企業的并購行為中學習經驗,進而模仿他們的并購行為[15];同地區上市公司通過信息獲取性模仿促使企業采取資產剝離的行為[ 16];企業通過董事網絡的信息學習效應,模仿商譽減值計提行為[17],等等。
在企業綠色轉型過程中,這種追隨企業模仿同群領導企業的行為,是“羊群效應”還是同群效應呢?“羊群效應”是基于經濟人的非理性假設,指所有個體的盲目從眾行為導致群體行為趨同;而同群效應是基于經濟人的理性假設,指個體參考群體內的其他個體行為幫助其進行理性決策,而非盲目從眾。事實上,追隨企業向同群領導企業模仿是理性行為,而非盲目從眾。原因在于,首先,在同一個地區(行業)中,領導企業具有較大的影響力,通常是某些行為規則的制定者,具有較強的話語權和信息優勢,同群領導企業相對于追隨企業在決策時更具自主性,往往成為追隨企業模仿的對象。反之,同群追隨企業在信息獲取及處理方面處于劣勢,難以判斷未來發展方向,不會成為其他企業模仿的對象。其次,追隨企業模仿同群領導企業是管理者在有限理性條件下的最佳選擇。根據聲譽理論,企業高管聲譽表現為利益相關者對其能力的認可,認可程度越高,聲譽越好。企業綠色轉型是管理者能力的體現,在面對復雜的信息環境時,管理者很難準確地把握市場動向,受到降低決策失誤風險和有限理性的影響,管理者會追隨同群領導企業行為,避免自身聲譽的下降。最后,企業綠色轉型過程中的“末端治理”和“源頭治理”都需要投入大量資源,面臨較大不確定性,如果失敗,企業可能面臨破產風險,這就決定了管理者必須采取更加謹慎的態度,不能盲目從眾。據此,提出假設H3。
H3:追隨企業綠色轉型通過學習機制形成同群效應。
1. 3 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模仿定律
組織間模仿是形成地區(行業)同群效應的微觀基礎。陳仕華等[18]研究認為,組織特征差異可能會影響同群效應的作用范圍,組織間的模仿行為服從“邏輯模仿律”和“先內后外律”。
邏輯模仿律是指模仿者更傾向于模仿那些效率高、績效好的對象。例如,跨國公司會參照在東道國績效較好的跨國公司進行國際化區位選擇,實現國際化擴張[19];同時,企業在進行并購決策時,有較強的動機去模仿那些并購績效好的企業實施并購行為[ 20]。企業綠色轉型行為是一種理性模仿行為,同樣遵從邏輯模仿律,即企業更傾向于將綠色轉型水平高的同群企業作為模仿對象,這樣更有利于降低綠色轉型成本和風險,提高轉型成功概率和環境績效水平。先內后外律是指模仿者更傾向于模仿與之關系或特征更為接近的對象。在綠色轉型過程中,企業更容易模仿與其具有相同特征的同群企業,例如,產權性質相同的企業面臨相似的制度設計、經營風險和融資約束,企業在同一地區和行業內選擇模仿對象時,更傾向于將與其產權性質相同的企業作為模仿對象[5]。據此,提出假設H4。
H4:企業更傾向于將綠色轉型水平高、產權性質相同的同群企業作為模仿對象。
2 研究設計
2. 1 數據說明
本研究以中國2011—2022年上交所和深交所的上市企業作為研究樣本,按照以下步驟進行了數據清洗:首先,剔除 ST、*ST和金融類企業樣本。其次,剔除主要變量數據缺失的樣本。最后,所有的連續變量進行1%分位及99%分位的Winsorize處理。企業層面數據主要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地區層面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2. 2 模型設定
為了驗證企業綠色轉型是否存在同群效應,借鑒Leary等[21]的做法,建立如下回歸模型:
式中:i、j、k、t 分別表示企業、行業、省份和年份;E 表示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Eˉ表示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均值,包括地區同群企業(Eˉk)和行業同群企業(Eˉj);X 表示控制變量的集合;α0表示常數項;α1、α2為待估系數;εijkt為隨機誤差項;Fi、Ij、Pk、Yt 分別為企業、行業、省份和年份的固定效應。
為進一步驗證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競爭機制和學習機制,參考Adhikari等[22]的研究,建立模型(2)—模型(4)檢驗同群效應的競爭機制,建立模型(5)檢驗學習機制。
式中:EL表示焦點領導企業綠色轉型水平;ES表示焦點追隨企業綠色轉型水平;---- EL為同群領導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均值,包括地區同群領導企業(---- ELk)和行業同群領導企業(---- ELj ); --- ES為同群追隨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均值,包括地區同群追隨企業(--- ESk)和行業同群追隨企業(--- ESj )。借鑒Adhikari等[22]的做法,將企業規模排在前30%的企業定義為領導企業,排在后30%的企業定義為追隨企業。π 表示常數項;δ、φ 為待估系數;τijkt 為隨機誤差項。
為進一步驗證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邏輯模仿律和先內后外律,參考萬良勇等[20]的研究,分別建立回歸模型(6)和模型(7):
2. 3 變量設定說明
(1)被解釋變量是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焦點企業為本研究考察的目標企業。企業綠色轉型水平采用環境績效衡量,該指標是企業保護環境和治理污染取得的成績,是企業綠色轉型的直觀成果。借鑒李金昌等[ 24]的測算方法,環境績效采用信息披露、工作獎懲、公益組織和污染防治等4個一級指標和8個二級指標的綜合得分表示。其中,信息披露包括ISO環境管理體系認證、是否披露社會責任報告;工作獎懲包括是否受到環保表彰、是否受到環保處罰;公益組織包括企業的環保公益活動;污染防治包括“三廢”污染物的治理情況、清潔生產實施情況、節約能源實施情況。
(2)核心解釋變量為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均值。同群企業為除焦點企業外,與焦點企業注冊地(行業)相同的其他企業。行業分類參照證監會2012年發布的《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第1位碼進行分類。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采用地區(行業)同群企業綠色轉型的平均值表示。
(3)控制變量。本研究控制了企業層面和城市層面變量。其中,企業層面變量包括:企業年齡采用企業年齡的對數表示;資產負債率采用企業總負債與總資產的比值表示;總資產收益率采用凈利潤與總資產余額的比值表示;若董事長和總經理兩職合一,Pre=1;否則Pre=0;股權集中度采用前三大股東股權占比表示;會計師事務所出具標準無保留意見,Aud=1;否則Aud=0。城市層面變量包括:產業結構采用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城市生產總值比重進行衡量;金融發展水平采用城市金融機構貸款總額與城市生產總值的比值表示;經濟發展水平采用城市生產總值的對數值表示,表1為上述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3 實證結果分析
3. 1 基準回歸結果
表2為地區和行業的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檢驗結果。未加入固定效應回歸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進一步加入固定效應,消除企業、行業、年份和省份等特征差異造成的影響,同群效應回歸系數的顯著性和符號未發生改變,說明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焦點企業的綠色轉型水平具有顯著促進作用。為避免地區和行業之間的交叉影響,在一個模型中同時考察了地區和行業的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上述結論依然成立,證實假設H1。
3. 2 內生性和穩健性討論
3. 2. 1 內生性討論
基準回歸不僅考慮了微觀和宏觀層面的影響因素,加入企業、行業、省份和年份的固定效應,還在同一模型中控制了不同類型的同群企業影響,但未控制企業規模的影響。為進一步消除遺漏重要變量的估計偏誤,本研究進一步控制了企業資產規模(Siz)、營業收入(Inc)和員工人數(Sta)等企業規模特征。表3回歸結果顯示,加入企業規模相關變量后,同群效應系數仍然顯著。
焦點企業與同群企業的行為趨同現象,有可能是受到相同的宏觀因素沖擊或者相同政策的影響,而非企業之間的相互影響。因此,借鑒Leary等[21]的研究,使用股票特質收益率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回歸,避免內生性問題。同群企業的股票特質收益率符合工具變量相關性和排他性條件。一方面,同群企業股票特質收益率反映的是同群企業股票的自身信息,排除了外部宏觀信息的影響;另一方面,同群企業的股票特質收益率不會對企業綠色轉型行為產生影響,符合工具變量要求。
表3進行地區同群效應工具變量(Iˉk)檢驗,Wald‐F 統計量134. 900gt;10,說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的問題。第一階段回歸結果表明,地區同群企業的股票特質收益率對地區同群企業綠色轉型平均水平具有顯著影響。第二階回歸結果表明,消除內生性后地區同群效應系數顯著為正。行業同群效應的工具變量(Iˉj)檢驗,Wald‐F 統計量53. 250gt;10,通過弱工具變量檢驗。回歸結果顯示,消除內生性后的行業同群效應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3. 2. 2 穩健性討論
為保證實證研究結果的可靠性,通過以下幾種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
(1)改變企業綠色轉型的度量指標。基準回歸采用環境績效來表示企業綠色轉型,僅反映企業綠色轉型通過保護環境和治理污染所取得的成績,沒有考慮企業在綠色轉型過程中通過綠色創新行為所積蓄的技術能力。因此,本研究采用綠色專利申請量來衡量企業綠色轉型水平,進行穩健性檢驗。表4回歸結果顯示,改變企業綠色轉型度量指標后,同地區和同行業的企業綠色轉型平均水平對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2)改變同群企業的定義標準。本研究將地區同群企業定義為注冊地相同城市的企業;將行業同群企業定義為前兩位行業代碼相同的企業。表4結果顯示,改變同群企業的定義標準,地區和行業的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系數依然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
(3)同群企業滯后3期。焦點企業綠色轉型行為不僅受到當期同群企業的影響,還可能受到前幾期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同群效應可能存在一定的時間滯后性。表4分別對地區和行業同群企業滯后3期的影響進行檢驗。回歸結果顯示,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滯后3期對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仍然具有顯著促進作用。
(4)改變模型估計方法。基準回歸僅放入一維固定效應,表4采用多維固定效應面板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采用Driscoll‐Kraay穩健標準誤對統計量進行修正,估計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均基本一致。
(5)改變數據樣本范圍。首先,制造業是綠色轉型的重要主體,僅使用制造業樣本數據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表明,制造業企業的綠色轉型同群效應顯著為正。其次,直轄市的企業綠色轉型活動比一般城市更為集中,全樣本中這部分企業可能會高估回歸結果。通過剔除直轄市樣本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仍然顯著為正。
3. 3 作用機制分析
3. 3. 1 競爭機制
表5為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競爭機制檢驗。首先,檢驗了地區和行業的同群領導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焦點領導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領導企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分別通過10%和1%顯著性檢驗,符號均為正。這說明領導企業為了防止自身競爭優勢的下降,更容易將與自身規模相同的領導企業作為競爭對手,模仿其他領導企業的綠色轉型行為,形成同群效應。其次,檢驗了地區和行業的同群追隨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焦點領導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追隨企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分別通過5%和1%顯著性檢驗,符號均為正。這說明領導企業為了捍衛自身市場地位或將追隨企業逐出市場,也會模仿追隨企業并采取不低于追隨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行為策略,形成同群效應。最后,檢驗了地區和行業同群追隨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焦點追隨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追隨企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均通過1%顯著性檢驗,符號均為正。這說明追隨企業為了獲得競爭優勢、爭奪更多的市場資源,會密切關注同群追隨企業綠色轉型行為,以維持競爭均勢或限制競爭。由此,假設H2得到證明。
3. 3. 2 學習機制
表6檢驗了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學習機制。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領導企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分別通過5%和1%的顯著性檢驗,符號均為正,這說明地區和行業的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存在學習機制。因為,同群領導企業擁有較多的信息資源,其行為成為重要的信息來源,追隨企業的綠色轉型行為面臨不確定性時,為了追趕并超越同群者,更傾向于通過模仿同群領導企業行為,降低決策風險和成本,形成同群效應,證實假設H3。
3. 4 模仿定律檢驗
邏輯模仿律認為,同群企業的績效越好,越容易成為被模仿的對象。因此,企業綠色轉型過程中,更傾向于模仿綠色轉型水平高的同群企業。表7 將企業綠色轉型高水平組和低水平組的同群企業置于同一模型中,檢驗兩者對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結果顯示,無論在相同地區還是在相同行業內,企業綠色轉型高水平組的同群效應系數均在1% 水平上顯著為正,而企業綠色轉型低水平組的同群效應系數不顯著。這說明綠色轉型水平高的同群企業才能顯著促進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提升,而綠色轉型水平低的同群企業難以影響企業的綠色轉型行為,即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遵循邏輯模仿律。
先內后外律認為,焦點企業傾向于模仿特征相似的同群企業。首先,表7將國有企業和私有企業置于同一模型中,檢驗所有權不同的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焦點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結果顯示,不論從地區還是行業來看,國有企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私有企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均不顯著,說明國有企業綠色轉型行為僅受到同群國有企業的影響。其次,表7檢驗地區(行業)同群的國有和私有企業綠色轉型水平對私有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影響。結果表明,地區和行業的私有企業同群效應均通過1%顯著性檢驗,國有企業的同群效應系數不顯著。這說明私有企業的綠色轉型行為僅受到同群私有企業的影響,即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遵循先內后外律。
4 異質性分析
4. 1 不同融資約束下的同群效應差異
企業實現綠色轉型需要投入大量資金,融資約束的強弱可能會影響企業綠色轉型行為,根據杜勇等[ 25]的做法,使用SA指數來表示企業所受融資約束強度,指數值越大,說明企業融資約束越強。本研究通過構建交互項變量(SA×Eˉk),考察不同融資約束下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差異。表8回歸結果顯示,交互項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企業融資約束越弱,越能激勵企業模仿同群企業進行綠色轉型。因為企業面臨較強的融資約束時,其綠色轉型的成本和風險無法通過外部融資分擔,企業綠色轉型難以順利進行。相反,融資約束較弱的企業,更容易獲得外部資金緩解財務壓力,從而模仿同群企業實現綠色轉型。
4. 2 不同行業的同群效應差異
重污染與非重污染行業的綠色技術創新壓力和效果存在顯著差異,可能導致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有所不同。據此,借鑒李宗澤等[26]的研究方法,按照證監會2012年頒布的行業分類標準,將B06-12、C17-33和D44行業的企業作為重污染企業(P),賦值為1,其他行業的企業為非重污染企業,賦值為0。本研究通過構建交互項變量來檢驗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行業差異。表8回歸結果表明,交互項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與重污染企業相比,非重污染企業更容易模仿同群企業實現綠色轉型。原因在于,一方面,重污染企業數量相對較少,例如在本研究中重污染企業樣本僅占40%,與非重污染企業相比,重污染企業競爭程度低,同群效應的競爭機制不明顯。另一方面,重污染企業是造成環境污染的主要責任主體,自身具有更強的動力進行綠色技術創新,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同群企業的影響。
4. 3 不同綠色技術創新水平下的同群效應差異
綠色技術創新為企業綠色轉型提供了技術保障,綠色技術創新水平不同可能導致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存在差異。本研究以考察期前一年企業綠色專利申請量的中位數為標準,將專利申請量大于中位數的企業定義為綠色技術創新水平高的企業,小于中位數的企業定義為綠色技術創新水平低的企業,進行分組回歸檢驗。表9回歸結果表明,無論綠色技術創新水平高的企業還是低的企業,其同群效應系數均通過1%顯著性檢驗,但綠色技術創新水平高企業的影響系數(0. 164)大于綠色技術創新水平低企業的系數(0. 117)。進一步采用Bootstrap的費舍爾組合檢驗,設定抽樣次數為1 000次,結果顯示,同群效應系數存在顯著的組間系數差異。這說明企業綠色創新水平越高,綠色專利申請數量越多,企業越容易模仿同群企業進行綠色轉型。原因在于,企業進行綠色轉型需要具備一定技術條件[27],綠色技術創新水平較高的企業擁有先天技術優勢,更容易模仿同群企業進行綠色轉型。
4. 4 不同環境規制力度下的同群效應差異
環境規制是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重要因素,不同環境規制力度可能導致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存在差異。低碳試點政策是政府實施的一種自上而下的環境規制手段[28],一般而言,低碳試點城市的環境規制力度比非試點城市更強,企業綠色轉型的壓力更大。本研究按照是否為低碳試點城市將樣本進行分組檢驗,如果企業所在城市實施低碳試點政策,說明該企業受到的環境規制力度強,否則該企業受到的環境規制力度弱。表9回歸結果表明,不論環境規制力度強還是弱,回歸系數均通過1%顯著性檢驗,但環境規制力度強時,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系數更大,該結論通過了組間系數差異檢驗。這說明當企業受到的環境規制力度越強,越傾向于模仿同群企業進行綠色轉型,緩解環境規制壓力。
5 拓展性分析:同群效應的經濟效果
企業綠色轉型有利于實現環境目標,但可能有悖于利潤最大化目標,降低企業經濟績效。那么,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是否有利于降低轉型風險,增強競爭優勢,改善經濟績效,實現企業環境績效和經濟績效的共贏?對此,本研究進一步檢驗同群效應對企業、行業和地區層面的經濟績效影響。參考李秋梅等[23]的研究方法,通過焦點企業與同群企業綠色轉型水平的交乘項來考察同群效應對焦點企業經濟績效的影響,采用凈資產收益率(ROE)來衡量企業經濟績效,并在地區和行業層面加總,得到地區和行業層面的經濟績效。
表10檢驗了同群效應的經濟效果。首先,企業層面經濟績效的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的交互項系數分別通過5%和10%的顯著性檢驗,符號為正,說明地區(行業)同群效應通過提升企業綠色轉型水平,促進了企業經濟績效。其次,行業層面經濟績效的檢驗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的交互項系數分別通過5%和1%顯著性檢驗,符號為正。這說明同群效應通過顯著提升企業綠色轉型水平,提高了行業經濟績效。最后,地區層面的經濟績效的檢驗結果顯示,地區和行業的同群效應系數分別在5%和10%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地區(行業)同群效應提高了企業綠色轉型水平,有利于地區經濟績效的提升。
通過同群效應的經濟效果分析可知,同群效應通過促進焦點企業綠色轉型,進一步改善了企業、行業和地區層面的經濟績效,能夠實現環境績效和經濟績效的兼顧。因為,企業間相互模仿會增加行為的同質性,并放大行為的影響程度,當企業通過同群效應來降低綠色轉型風險、增強競爭優勢、提高經濟績效時,會進一步促進不同地區(行業)間的相互學習和競爭,加速企業綠色轉型行為在地區(行業)間擴散,提高整個地區(行業)的經濟績效水平。
6 結論與建議
企業綠色轉型是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本研究利用2011—2022年上市公司微觀數據,研究了企業綠色轉型同群效應的作用機制及經濟效果。研究結果發現:①企業綠色轉型具有地區和行業的同群效應。②企業綠色轉型通過競爭機制和學習機制形成同群效應,其中競爭機制來自領導企業之間、追隨企業之間,以及領導企業與追隨企業之間的競爭行為;學習機制則主要來自追隨企業向領導企業的學習行為。③同群效應遵循“邏輯模仿律”和“先內后外律”的模仿定律,企業傾向于將綠色轉型水平高、產權性質相同的企業作為模仿對象。④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存在異質性,表現為企業融資約束越弱,綠色技術創新水平越高,環境規制力度越大,同群效應越強;與重污染企業相比,非重污染企業綠色轉型的同群效應更明顯。⑤同群效應通過提升企業綠色轉型水平,促進了企業、行業和地區層面的凈資產收益率,兼顧了企業環境績效和經濟績效。
根據上述結論,本研究從企業層面和政府層面提出政策建議。
(1)在企業層面,企業應該充分認識并利用同群效應,降低企業綠色轉型成本和風險。
首先,企業應提高對本地區和同行業綠色轉型信息的搜集和分析能力,根據同群企業行為動態調整綠色轉型戰略,既要避免轉型過早、過快而承擔高額的先行成本和風險,也要避免滯后轉型而喪失競爭優勢。其次,作為追隨企業既要注重與同群企業的競爭關系,更要向同群領導企業學習,避免“走老路、走彎路”,減少轉型成本,降低轉型風險,提高綠色轉型效率。最后,企業在綠色轉型過程中,要遵循模仿定律,理性選擇模仿對象,注重向綠色轉型水平高和產權性質相同的企業模仿,避免盲從的“羊群效應”。
(2)在政府層面,政府應該營造良好的綠色轉型環境,積極引導本地區的同群企業實施綠色轉型戰略,展開“逐頂競爭”,避免“ 逐底競爭”。
首先,根據企業綠色轉型階段的不同,政府有針對性地實施綠色轉型激勵政策。在綠色轉型初期,企業綠色轉型的數量少、風險高、投資大、技術薄弱,政府應該側重于鼓勵領導企業進行綠色轉型,通過減稅降費、創新補貼等方式激勵領導企業先行先試,引導領導企業追加投資、提高綠色轉型水平。當領導企業突破綠色轉型技術要求,建立較為完善的綠色轉型體系時,政府應通過激勵領導企業發揮“以大帶小”的示范作用,利用領導企業自身發達的生產網絡、創新網絡和社會網絡,引領追隨企業進行綠色轉型,逐步加大對追隨企業綠色轉型的激勵政策,營造良好的競爭環境,形成“逐頂競爭”趨勢。
其次,政府要緩解綠色轉型企業的融資約束。企業綠色轉型投資成本高,在較大的融資約束下追隨企業難以做出綠色轉型決策。政府通過差異化和多樣化的財稅政策,對進行綠色轉型的中小企業給予財政補助、降低企業稅負、提供綠色信貸、調低貸款利息等,緩解中小企業綠色轉型的融資約束,擴大同群效應作用范圍。
再次,政府應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保障同群效應的技術條件。一方面,政府通過創新補助和稅收優惠等政策,對進行技術改造、引進末端治理和清潔生產技術的企業給予財政支持,補貼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成本。另一方面,政府應搭建全國或者區域性綠色信息共享平臺,通過“產學研”綠色創新合作模式,保障各類的創新主體在信息共享、關鍵技術合作和科研成果轉化等方面實現協同合作。
最后,政府應提高環境規制力度,增強同群效應的作用范圍。環境規制是影響企業綠色轉型的外在動力。政府應統一環境標準、污染物排放標準和技術標準,建立健全排污收費或征稅制度、排污權交易制度,提高命令控制型和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力度,提高企業綠色轉型壓力,增強同群效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