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年紀事》中的空間敘事

[摘要]丹尼爾·笛福是英國啟蒙運動時期著名的作家、記者，英國小說的先驅之一，被譽為“歐洲小說之父”，其代表作《魯濱孫漂流記》被認為是18世紀文學傳統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笛福的另一部作品《瘟疫年紀事》卻很少受到學界的關注。笛福的《瘟疫年紀事》是對1665年至1666年倫敦瘟疫的詳細記錄，笛福通過空間敘事展現了倫敦全景以及疫情下的倫敦群像。笛福通過瘟疫的傳播軌跡向讀者展現了瘟疫的發展狀況，通過描寫敘事者的見證，讀者進入不同空間，窺見倫敦城的面貌。

[關鍵詞]丹尼爾·笛福" "《瘟疫年紀事》" "空間敘事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4-0044-04

丹尼爾·笛福是英國著名作家、新聞記者。他的一生都致力于推廣現實主義小說。從這個意義上說，笛福的作品在文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不僅因為它們對社會文化和精神本質的批判性洞察，還因為它們見證了小說歷史的起源。《瘟疫年紀事》描述了1665年的倫敦大瘟疫，這場瘟疫奪去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城市人口的生命。“這部小說寫的是1665年的倫敦，卻以1722年成書時期的倫敦為原型；寫的是鞍具商H.F.的自我敘事，但關注的是他者的命運；寫的是個人在瘟疫災難時期的所見所聞， 但時刻反思社會的自救措施。”[1]小說主人公H. F.在疫情期間留在倫敦，觀察和評論瘟疫對個人和集體的影響。“除了凄慘悲痛的敘述、駭人聽聞的細節、發人深省的反思，作品留給讀者最深刻的印象是數據的大量引用。”[2]小說中，笛福堅持不懈地追求真實，詳細描述了瘟疫發生的特定社區、街道甚至房屋。此外，它還提供了傷亡數字表，并討論了各種說法和軼事的可信度。本文從空間敘事的角度對文本進行分析，探究瘟疫下倫敦城的面貌及群像。

一、空間敘事

亨利·列斐伏爾是法國著名的哲學家，是空間理論的重要奠基人。列斐伏爾打破了文學批評中對空間內涵解釋固有的傳統敘事角度，強調了空間在社會層面的社會意義。在傳統的文學批評中，空間只作為故事發展的場景客觀存在，往往被賦予地域特征。列斐伏爾認為：“我們首先關注的領域是物質領域，即自然、宇宙；其次是精神領域，包括邏輯與形式的抽象；第三是社會領域。”[3]鑒于此，列斐伏爾提出了空間的三位一體理論，即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精神空間。物理空間又稱空間實踐，是指我們熟悉的宇宙和自然，主要指文學作品中故事發生的物質自然環境。

本文所提到的空間主要是列斐伏爾的物理空間。小說的物理空間是故事的背景和地點。故事發生的地點不僅是小說不可缺少的元素，也與小說的情節發展和人物塑造有著很大的關系。

二、瘟疫的傳播

《瘟疫年紀事》中，笛福運用空間敘事的手法推進故事情節的發展。這里的空間指的是物理層面的空間。小說中有三種空間敘事的方法。首先是瘟疫的傳播軌跡，伴隨著疫情傳播的地點變化，暗示了瘟疫在整個倫敦城的暴發以及愈演愈烈，讀者可以直觀地感受到瘟疫的發展狀況。其次是在敘事者的見證下，故事情節不斷推進向前發展。敘事者每到一個地方就會進行觀察，這使讀者可以窺見當時倫敦城的面貌。另外，小說中有一段情節描寫的是一個老兵、一個瘸腿水手和一個木匠出逃的故事，根據他們的行動軌跡，讀者也能感受到處于疫情中的倫敦城的狀況。空間敘事揭示了疫情的暴發過程，并在此過程中，笛福刻畫了眾多人物形象，展現了疫情期間倫敦城的人情冷暖。

小說中最明顯的空間變化是隨著瘟疫的傳播，被感染地區的變化，感染教區的增多，暗示著瘟疫在蔓延并且不斷惡化。

“直到11月的最末幾天，要不是在1664年的12月初，這個時候有兩個人，說是法國人，在朗埃克死于瘟疫，確切地說，是死在德魯里胡同北端。”[4]在某個地方有人喪命，暗示著危險已經降臨了。伴隨著第一個地點的出現，讀者可以發現，瘟疫已經爆發了，一切將悄然發生變化。“人們對此表示了極大的關切，然后驚慌開始傳遍了城里，還有更多地方，因為在1664年12月的最后一周，又有一個人死在了同一所房子里，死于同樣的瘟病：隨后大約有六周時間我們又感到寬心了，那時候沒有人帶著傳染病的記號死去，有人說，疫病消失了；可是從那以后，我想大概是在2月12日吧，又有一個人死在了另一所房子里，但在同一個教區，而且是同一種死法。”[4]

同一種瘟疫出現在不同的房子里表明瘟疫正在蔓延。伴隨著空間的變化，讀者可以了解到瘟疫正在以一種不尋常的速度傳播。“6月的第二周，圣迦爾斯教區，那兒仍是傳染病的重災區，埋掉了120個人，那個盡管統計表上說只有68個是瘟疫，可大家卻說至少有100個呢，是從上述那個教區葬禮通常的數目算出來的。到這周為止，這個城市一直都是平安無事，全部97個教區之內，還沒有任何人死去，除了那個法國人之外，我在前面提到過他。眼下城內死了4個，一個是在伍德街，一個是在芬丘奇街，還有兩個是在克魯科特胡同；索斯沃克整個兒都平安無事，河的那一邊還沒有死過一個呢。”[4]

小說中出現了比較詳盡的死亡人數統計表。死亡統計表中不同地點都有人死亡。根據表上的數字，可以了解到感染教區的相鄰兩個教區的葬禮數目也增加了。這就是疫情加重了的信號。統計表暗示了瘟疫在到處蔓延，但到目前為止，瘟疫還沒有蔓延到泰晤士河的另一邊。伴隨著小說中地點的變化，瘟疫在不斷擴散和傳播。而在這種空間變化中，讀者也能感受到疫情下倫敦城所經歷的狀況。

三、敘事者的見證

小說中另一個比較明顯的空間敘事是圍繞著敘事者展開的。不管是敘事者居住的地點，還是由于敘事者的移動而不斷變化的地點，都可以使讀者進入不同的空間。空間的變化伴隨各種人物的出現，讀者可以了解到很多關于倫敦城瘟疫的情況，以及當時人們的生活方式。

1.窮人和富人的不同結局

根據敘事者的觀察，在瘟疫剛剛爆發的時候就有達官貴人開始逃跑了。有錢人帶著家人和仆人出城，迅速逃離了瘟疫的中心。在當時的倫敦城，有足夠強大經濟實力以及權力的人才能逃出城。富人總是逃得最遠，因為他們有能力供養自己；而窮人只能被動地困在城里，無法逃離。從達官貴人們的逃亡中，可以觀察到當時倫敦城里的人對瘟疫的恐懼，也能體會到達官貴人的怯懦與自私。他們只會自己逃跑，而不會承擔起任何社會責任。

“眼下到了7月中旬，主要是在城里另一頭肆虐的瘟疫，像我前面說的那樣，在圣迦爾斯、圣安德魯-霍爾伯恩教區，對著威斯敏斯特方向，眼下開始朝東邊我居住的地方過來。”[4]7月中旬，瘟疫開始向東傳播。東邊正是敘事者居住的地方，這使他能更好地觀察瘟疫的發展以及疫情下人們的應對策略。“但是我們察覺到傳染病主要在外圍教區流行，那兒的人口非常稠密，窮人也相對要多些，瘟病在那兒比在城里找到更多獵物，正如我后來會看到的那樣；我是說我們察覺到瘟病朝我們這邊移動。”[4]

瘟疫在西部減弱，向東肆虐，并且主要在窮人中流行。窮人多的地方居住環境較為臟亂，因為經濟條件相對較差，許多人不得不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共同生活。房間陰暗潮濕、不通風，這樣的環境很容易傳播疾病。因此，瘟疫會在窮人多的地方更加嚴重。也因為達官貴人大多數都逃出城了，留下的大多是窮人，因此，在感染數量上，窮人占其中的大多數。瘟疫主要流行于貧困人口較多的外圍教區。

2.恐慌迷信的群眾

“但瘟疫的襲擊使得理性的旗幟在迷信中飄搖。死亡的幽靈、恐懼、未知籠罩人心，迷信乘虛而入。”[5]面臨突如其來的瘟疫，大多數民眾都很恐慌。由于缺少對瘟疫的正確認識以及不了解解決這一危機的方法，人們認為瘟疫是上天對人類的懲罰，而人類對此束手無策。

“特別是有一個人，正如約拿之于尼尼微城，他在街上大叫大嚷，再等四十天，倫敦就要滅亡了。”[4]有些人在街上跑來跑去，日夜號叫，聲稱城市要滅亡了。在瘟疫剛出現時，人們變得迷信，認為這是上天的懲罰。有個女人說她看見了“身披白衣的天使”，但事實上只是一塊白云；在狹窄通道里，有人故弄玄虛，說看見了“幽靈”。這些說法充滿了迷信色彩，導致民眾陷入恐慌。在那個時候，人們心中充滿了驚慌，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占星家、算命先生等開始盛行，幾乎每條街都能看到類似的招牌，“要不就是西普頓媽媽的招牌，或是有梅林頭像的招牌，等等之類”[4]。

正是敘述者的觀察，讓讀者看到了瘟疫之下倫敦人對瘟疫的認識和反應，也讓讀者看到了倫敦荒涼的景象。隨著空間的變化，笛福揭示了倫敦不同角落的迷信現象。當人們知道自己被騙了，他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來應對突如其來的災難，迷信是他們安慰自己的一種方式。

3.不服從管理的民眾

敘事者走在杭茨迪奇的路上，聽見有人大聲吵鬧，由此引出看守人的故事。跟隨著敘事者的腳步，地點再一次發生變化，繼續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在瘟疫大規模發生的時候，政府實施了房屋封鎖政策，并且派看守人看管。一旦有人確診患上瘟疫，政府官員便將屋里的人都隔離起來。很多人為了躲避隔離，會隱瞞自己的情況。被隔離的人也會想方設法逃走。因害怕政府的管理和瘟疫蔓延過來，有些民眾不顧一切地想要逃出去。

“另一座房子，正如我所得知的那樣，是在鄰近埃爾德蓋特的那條街上，那兒整戶人家被關閉起來，被鎖在了里面，因為那位女仆得了病。”[4]隨著地點的轉移，笛福引出不同的故事。敘述者了解到，在埃爾德蓋特附近的街道上有一棟被隔離的房子，為了避免隔離，他們在墻上挖了一個大洞逃出去了。

對人們來說，被隔離無異于被關進監獄，沒有人愿意被關起來。被隔離的人有些翻過圍墻或從鄰居家的大門逃出去。禁閉的嚴酷性讓許多人鋌而走險，更有一些人通過極端的手段逃跑，甚至有人用火藥炸看守人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記得有個市民，從他在埃爾德蓋特街，或那兒附近一帶的屋子里這樣破門而出。”“因為盡管這周之前在伊斯林頓只有2人死于瘟疫，這周之后卻在那兒死了17個，其中14個是死于瘟疫。”[4]有個市民從埃爾德蓋特街到伊斯林頓，他死后把傳染病帶到了這座屋子里。這說明瘟疫傳染迅速，并且因為有人不服從管理擅自出逃，導致瘟疫傳染更加嚴重。

四、三個窮人的逃亡

小說中還有另一個明顯的空間敘事，那就是三個窮人逃離倫敦的故事。他們經歷了很多，遇到了很多不同的人。從這三個窮人的逃亡中，讀者可以了解當時窮人躲避瘟疫的方法，以及其他人對瘟疫的應對策略和態度。

“他們動身的那個早晨，照那位水手憑借他衣袋里的指南針所指，風似乎是朝著西南偏西方向吹，于是他們朝著，確切說是決心朝著西南方向上路了。”“此處設在波厄大橋的看守會盤問他們的；但他們穿過大陸走入一條窄道，那條窄道結果是在波厄鎮通往奧德-福特的這一頭，在那兒避開了任何查問，然后朝著奧特-福特動身走去。”[4]他們繞過瘟疫肆虐的地方，走向波厄。但由于害怕那里的看守盤問，他們走入一條窄道，避開了查問。由此可見，當時的政府會對道路進行封鎖，不允許人隨意進出，這一定程度上減緩了瘟疫傳播的速度。“而在這里他們明白了過來了，以后他們受到盤問的時候，他們不應該說是從倫敦來的，而應該說是從埃塞克斯來的。”[4]人們對瘟疫的敵意很大，認為城里的人攜帶了病毒，而對農村來的人則溫和一些。

“正如他們所料，他們聽見的那些人果真朝著谷倉徑直走過來。”“在河邊擺渡的時候他們碰到了一點麻煩，艄公害怕他們。”[4]他們扎營度過了第一個夜晚，小木匠不放心，拿著槍站崗，遇見了一撥人朝谷倉走。他們并不是唯一一波逃出倫敦的人，也有其他人在嘗試逃跑。在路上，他們想要渡河，但是船夫卻很害怕他們。盡管如此，船夫還是把船給了他們，這也表現出了船夫的善良。

“當他們來到埃平附近，他們停了下來。”“這時約翰上尉，和其余那些人當中的一個人，到集市里去，買了些食品。”“他們有兩到三天沒有受到注意，但在這之后，人們大量從鎮上跑出來看他們。”[4]他們在埃平附近停了下來，并且在第二日去趕集。在之后的相處中，他們逐漸贏得大家的信任，村子里的人也開始救助他們。通過這種方式，他們活了下來。從他們一行人的奔波就可以看出，窮人想要逃出來是不容易的，盡管如此困難重重，他們還是使自己免于患病。他們的故事給了人們生存的希望。

五、結語

在這部小說中，隨著空間的變化，笛福向讀者展示了瘟疫下的倫敦的面貌，以及當時人們是如何生活的。小說的空間變化展現了瘟疫從西向東傳播，然后逐漸減弱的過程，有效地推動了情節的發展。瘟疫不僅使得倫敦街道人煙稀少，更使倫敦變得荒涼凄慘。

通過空間描寫，笛福向讀者描繪了疫情下倫敦城的群像。瘟疫開始后就有很多達官貴人逃出倫敦，也有一些窮人想出了逃命的辦法。瘟疫使人們陷入驚慌，腫塊的疼痛讓人痛苦不堪，難以忍受的病痛讓人不斷慘叫，甚至導致了一部分人精神失常。人們在大街上亂竄，街道上到處彌漫著凄慘的叫聲，尸體被一車一車地拖走。這種時候，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瘟疫的人們變得很迷信，不管是算命的還是賣假藥的，只要是能預防瘟疫的，人們都會選擇相信。面對這樣的狀況，政府并不是不管不問，而是出臺了一些政策來管控瘟疫。很多人開始想辦法擺脫這種管制，他們有的偷偷從鄰居家逃跑，有的在墻上挖大洞逃跑，有些不惜殺害看守人也要逃跑。有些人因為生病得不到醫治死掉，有些人因為孤獨沒人照顧而死。有為妻兒去世悲痛的紳士，有愿意幫助人的船夫，也有村民會主動幫助逃亡的人。通過空間的不斷轉變，倫敦的全貌被展現給讀者，讓讀者深刻感受到了瘟疫下倫敦的人情冷暖。

參考文獻

[1] 胡振明.《瘟疫年紀事》中的真實性書寫[J].外國文學，2019（1）.

[2] 劉丹.瘟疫書寫中的數據倫理與文本真實——以笛福《瘟疫年紀事》為中心[J].外國文學，2023（2）.

[3] 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M].劉懷玉，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2.

[4] 笛福.瘟疫年紀事[M]. 許志強，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

[5] 龍丹，楊莉鴿.《瘟疫年紀事》的創傷敘事與中產階級情感結構[J].外國語文，2020（5）.

（責任編輯" 陸曉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