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蒂涅的成長史：《人間喜劇》中的雙重歷史語境

[摘要] 19世紀法國的現實主義文學和巴爾扎克的名字是分不開的，巴爾扎克在其宏偉巨著《人間喜劇》中塑造了眾多典型人物來再現19世紀上半葉法國的社會現實，拉斯蒂涅是穿插其中的中心人物，身處法國資本主義發展的兩個重要節點復辟的波旁王朝和七月王朝之間。作為外省擁有虔誠信仰的世家子弟，拉斯蒂涅來到巴黎后逐漸蛻變為不擇手段的野心家，最終異化成大金融資本家在政治上的代理人。拉斯蒂涅在巴黎的奮斗經歷反映了法國19世紀上半葉復辟時代和七月王朝的雙重歷史語境，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個體的生存境遇。本文依托拉斯蒂涅的文本，結合人物所處的歷史語境，探究《人間喜劇》文本背后的時代癥候。

[關鍵詞]拉斯蒂涅" "《人間喜劇》" " 時代癥候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4-0073-05

縱觀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拉斯蒂涅穿插于其中的23部作品，是最具代表性的典型人物之一，且拉斯蒂涅又是《人間喜劇》中十分罕見的從底層爬上頂峰的典型人物，他的存在具有獨特的意義。盧卡奇認為拉斯蒂涅在《高老頭》中只是作為穿插的人物出現，而在其他作品中才真正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但是，當前關于拉斯蒂涅成長史的研究少之又少，拉斯蒂涅被凝固在《高老頭》的單一文本中，造成拉斯蒂涅人物形象單一化和扁平化。事實上，拉斯蒂涅是一個完整豐滿的開放性人物，因此筆者從《人間喜劇》的“總體性”角度對拉斯蒂涅進行研究，補全這一形象在接受史上的空缺。

從歷時角度來考察法國的文學史，18到19世紀，即自由資本主義時期，“全都涉及英雄對于一個讓他們感到困難而受到限制的社會世界的調適問題”[1]，描寫積極奮進的個體的人生經歷和精神世界是這一歷史時期小說的主要內容。在《十九世紀文學主流》中，勃蘭兌斯把和拉斯蒂涅一樣來自外省的年輕奮斗者們歸納為“同宗兄弟”[2]，萊昂內爾·特里林為了給詹姆斯的《卡薩瑪西瑪公主》中的男主人公尋找文學上的血脈聯系，在序言中提出“外省來的年輕人”[3]，美國學者AK羌達在《外省來的年輕人》中歸納了一系列“外省來的年輕人”的特征，比如，他們有美好的氣魄，都有著“向上爬”的渴望以及理想，都“天生文雅，美貌，惹人喜愛”，能適應上層社會的要求等[3]。

外省年輕人的存在揭示了一個重要的時代癥候，即“個人的理想主義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問題”。巴爾扎克筆下的典型人物拉斯蒂涅處在法國資本主義發展的兩個重要節點復辟的波旁王朝和七月王朝之間。王權的復辟下是資本主義的急速發展，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的拉斯蒂涅不得不選擇“糟蹋、濫用自己的才能”[3]。《人間喜劇》中的外省青年形象是一個群體生存狀況的縮影，揭示了社會的復雜性和矛盾性。本文依托文本來分析中心人物所處的歷史語境，探究人物形象背后的時代癥候。

一、外省青年在巴黎

《高老頭》中的巴黎小社會是拉斯蒂涅的歷史起點，彼時的拉斯蒂涅只是一個迷茫的年輕人，但他既機靈，又懵懂；既虔誠，又市井；既深情，又多情。拉斯蒂涅的形象在文本的發展中走向開放，其欲望和追求最終走向異化。拉斯蒂涅看到母親和姊妹的來信和匯款后心想：“無論如何非發財不可，奇珍異寶也報答不了這樣的忠誠。我得把世界上所有幸福都帶給他們。”[4]這時的他還沒有失掉青年的信仰，用鮑賽昂子爵夫人的話來形容就是：“孩子！真的，你是個孩子。”[4]但對金錢的渴望早就植根于他的心中，“奢侈的欲望像魔鬼般咬著他的心，攫取財富的狂熱煽動他的頭腦，黃金的饑渴使他喉干舌燥”[4]。巴爾扎克筆下的拉斯蒂涅出生在外省的困苦環境中，貴族的名號和家庭的貧困始終困擾著他在巴黎的生活。他想要出人頭地以此來報答家人對他的奉獻，貴族的身份定位又讓他自視甚高，使得他在去往日耳曼區的路上被對奢華生活的渴望緊緊抓住，從而接受了鮑賽昂子爵夫人和伏脫冷對他的規訓，一步步走向“金錢”所塑造的地獄。在經過鮑賽昂子爵夫人社會第一課的教育后，已經懂得“驛馬原則”[4]的拉斯蒂涅，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地往上爬。他利用鮑賽昂子爵夫人表弟的身份，當上了但斐納的情人，用快要走向末路的波旁王朝的貴族名號交換進入資本世界的門票。他曾經有著靠讀書一步步改變自身處境，走入上流社會的想法，但這一想法被伏脫冷澆了一盆涼水。伏脫冷分析法國當時的社會風氣，給出的結論是：“雄才大略是少有的，遍地風行的是腐化墮落。”[4]伏脫冷還替拉斯蒂涅分析了他的每一條出路，無論是當法官，當律師，都要無聲無息地熬上漫長的苦日子，還不得不一并出賣自己的良心，和現實中的骯臟一道同流合污，伏脫冷給拉斯蒂涅的出路就是：“像炮彈一樣轟進去，像瘟疫一樣鉆進去。”[4]在看到高里奧為女兒的糜爛生活散盡家財，孤獨痛苦地死去后，拉斯蒂涅的價值觀崩塌，資產階級的工具理性被建立起來，利己主義、拜金主義把拉斯蒂涅拉入上流社會的魔窟，他的理想異化成“和社會較勁”以及“玩世的決心”。拉斯蒂涅在《高老頭》開篇展露的純真，對于社會和人生崇高的向往被巴黎社會這個大染缸所污染，最終理想的大道異化成野心家的攀升之路，他的墮落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二、貴族青年的“異化”

在高老頭的墳上撒下兩行熱淚后，拉斯蒂涅這個已經接受過所謂的“社會教育”的人，在《紐沁根銀行》所塑造的巴黎小世界中繼續著他的社會學習。1820年之后，也就是《高老頭》的故事發生后一年，拉斯蒂涅回想起高老頭悲慘凄涼的下場，看到社會如此的不公與自私，更讓他拿出堅定的決心，要和這個社會比試比試，他要披上“自私的盔甲”[5]以及“漂亮風度的外衣”[5]在這個世界上立住腳，而但斐納（紐沁根太太）的丈夫紐沁根這時正缺少一個能幫他應酬的且精明能干的人去應付債權人，這兩個自私的野心家一拍即合，合伙干了一樁法國金融界駭人聽聞的大事。1826年，拉斯蒂涅和紐沁根合伙演了一出假倒閉戲碼，由拉斯蒂涅出面將紐沁根銀行經營狀況不良的消息向債權人“和盤托出”，讓債權人花大價錢拿他們的存款買入紐沁根鉛銀礦的證券，這群可憐人把自己的存款全兌了出去，之后的結果可想而知。他們的股票很快變得一文不值，紐沁根在這次坑害儲戶的行動中賺得盆滿缽滿，而拉斯蒂涅作為他的幫兇也拿到了40萬法郎的報酬。他用這筆錢作為兩個妹妹的嫁妝，和貴族聯姻。之后也源源不斷有人找拉斯蒂涅來兌換股票，他也因此獲得每年4萬法郎的收入。從以上情節可以對該文本中的拉斯蒂涅的人物形象進行總結。首先，他走向了個人主義、利己主義的荒漠，坑害了諸多的儲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在這之中還有他的三五好友，資本的運作方式已經成為他個人社會關系的一部分，這就是馬克思所提到的“人和人關系的異化”。但他還算不上像紐沁根那樣毫無感情的金融資本家，比如他一想到但斐納就恨不得百倍償還她的恩情，這種心理和《高老頭》中鮑賽昂子爵夫人所期望的“將所有男男女女當驛馬”的想法尚有出入。其次，拉斯蒂涅的身份發生了重要變化，在《紐沁根銀行》中，他從一個無產的外省小貴族一躍成為每年有4萬收入的中產貴族，真正踏入上層社會的門檻。《蘇鎮舞會》中的主人公德·封丹納小姐也側面論證了這一觀點，她在選擇夫婿時對拉斯蒂涅的評價是：“紐沁根太太要使他變成銀行家呢！”[6]

1829年，拉斯蒂涅又在《驢皮記》中粉墨登場，他被塑造為引誘主人公拉法埃爾走向墮落的“靡菲斯特”。在文本中，拉法埃爾如是說：“1829年12月初我遇見了拉斯蒂涅，盡管我當時衣衫襤褸，他還是同我挽著胳膊，用真正兄弟般的關切態度問起我的境況。我被他的友好態度所吸引，便簡單地把我的生活和我的愿望都告訴了他；他不禁大笑起來，把我看成天才，同時也看成傻瓜。他談話之間那種浮夸勁兒，他豐富的社交經驗，他由于處世有方而安享的豪華生活，對我來說，都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7]可見，洞悉巴黎上層社會生存法則的拉斯蒂涅已經在巴黎混得如魚得水，不同于《高老頭》中左支右絀、窮酸潦倒的生活際遇，彼時的他成為眾人眼中氣質非凡、生活豪華奢侈的筵席公子。之后，拉法埃爾由于情場上的失敗以及生活上的窘迫不得不向拉斯蒂涅求援，拉斯蒂涅對拉法埃爾說：“我還要把我打算娶的那位漂亮的小寡婦指給你看，她是個稍有點胖，很迷人的阿爾薩斯女子。”[7]“她讀歌德的作品時，哭得淚人兒似的，為了獻殷勤，我也只好陪她流點眼淚，這是關系到五萬法郎年金的問題呀！”[7]可以看到，拉斯蒂涅還是在以“驛馬原則”為指導進行奮斗。當他準備和這位名聲顯赫、坐擁五萬法郎年金的伯爵夫人結婚時，他關心的問題不是婚姻的對象、情感關系，而是婚姻背后的社會地位和財產關系。人與人關系的“物化”、金錢對社會的控制，是《人間喜劇》中永恒的主題。拉斯蒂涅選擇的方式，是法國王朝復辟時期年輕人中常見的階級躍遷途徑，即充當有地位、有一定財產的貴婦的情人，繼而擴展自己的社會資源，積累自己的財產。在《古物陳列室》《王妃的秘密》等作品中，拉斯蒂涅憑借鮑賽昂子爵夫人的姓氏以及紐沁根家族帶給他的財富，輕松游走在巴黎的上層社會中，依靠遺產生存和情人供養的貴婦們對他敞開大門，沙龍和晚會這些私人場景都有屬于他的一席之地。拉斯蒂涅流連于這些貴婦中，從來片葉不沾身，不同于有些年輕的貴族子弟，簡簡單單就落入貴婦所設下的情網不能自拔，他總能巧妙地游走于新貴與貴婦之間充當中間人，在上層社會的虛與委蛇中為自己謀取利益。

由此可見，在復辟時代末期，拉斯蒂涅已經異化為鮑賽昂子爵夫人所期望的那樣，他把男男女女當成“驛馬”，這些男男女女將其帶到高處后，拉斯蒂涅再把這些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拋下，尋找新的“驛馬”。

三、資本社會下的躍遷

在《夏娃的女兒》中，七月王朝伊始，法國尚處在七月革命的余波影響下，從1830到1833年到處都是革命和動亂，政局的不穩定給了許多人乘勢而上的機會，拉斯蒂涅也是其中之一。在政治活動中，拉斯蒂涅和德·瑪賽①結成了政治同盟，并在德·瑪賽死后，繼承了德·瑪賽的政治遺產；在經濟上，拉斯蒂涅又和紐沁根以及杜·蒂耶這幫大金融資本家是同黨，利用政治手段坑害一些涉世未深的青年，為躲在他背后的金融資本家謀取利益。《夏娃的女兒》對他的概述是“折中主義的副國務秘書”，他在正統派和共和派之間起著調和的緩沖作用。德·瑪賽死后，內閣四分五裂，拉斯蒂涅為了使輿論導向他所組成的內閣，不惜坑害一位在新聞界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蔑視公眾輿論，只承認現實，并且為著自己的利益歪曲現實，把一切制度看成是達到自己目標的武器”的馬基雅維利觀念在拉斯蒂涅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在《不自知的喜劇演員》中，拉斯蒂涅的地位明晰地展現在讀者眼前：“他有三十萬利勿爾年金，是法國貴族院議員，國王封他為伯爵，他是紐沁根的女婿，這是七月革命造就的兩三個國務活動家之一……”他的政治立場在《阿西爾的議員》中可以窺得一二：“從我個人的政見，我屬于貴族；從我的公開政見，我屬于七月王朝。奧爾良家族幫助我振興了我的家業，我將永遠忠于這個家族。”[8]對拉斯蒂涅的成長史的敘述，在這里就暫告一段落，用《阿西爾議員》中馬克西姆伯爵的話來對他的奮斗歷史做結：“你倒是很幸福！你終于討了紐沁根幾百萬財產的唯一繼承人當老婆，你到底弄到了手……二十年苦役……”[8]二十年苦役，拉斯蒂涅熬到了權力和金錢的頂端，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外省青年蛻變為位極人臣的拉斯蒂涅伯爵。

四、歷史語境下個人奮斗的時代困境

勃蘭兌斯認為：“波旁王室復辟和七月君主政體這一時期，可以確定為資產階級在歷史舞臺上正式登場的時期。”這段歷史語境的表層敘事是圍繞復辟君主制度的，但深層的歷史敘事卻是圍繞“資本”和“資產階級”的，“資本——自由流動的資本，現在開始成為社會的動力，因而也就成為個人欲望的對象”[2]。資產階級實質上成為社會的主宰，正如馬克思所言：“新的社會形態一形成，遠古的巨人……就都消失不見了。……它的真正統帥坐在營業所的辦公桌后面，它的政治首領是肥頭大耳的路易十八。”[9]金錢成了人們追逐的對象，像巴爾扎克筆下的高布賽克、老葛朗臺、羊腿子、魯杰醫生這些平民出身的“暴發戶”，巴黎的金融資本家紐沁根、杜·蒂耶、泰伊番等，資本家們對金錢的變態欲望和對資本原始積累的渴望是這個時代社會癥候的表征，巴黎的高利貸資本家們開始借助資本的力量在君主制度的舊殼下建構屬于自己的文化場域，拜金主義和個人主義裹挾著這個時代前進。雖然他們在復辟時代前期無法直接干預政治生活，參加貴族社會的大型聚會，但大金融資本家們借用政治環境的變遷和保守勢力的庇護獲取與日俱增的利潤，利用資本的力量繼續侵蝕貴族那早已腐朽的堡壘，不斷地竊取原本屬于貴族的權力，最終七月王朝完成了改朝換代。比如《紐沁根銀行》中，銀行家紐沁根反復利用政治運動和王朝復辟的風向，通過操縱金融市場來攫取利益，同時扶植自己在政治上的代理人。到了復辟時期末期，人們不得不承認他是“歐洲最偉大的金融家”[5]，他也因此被授予男爵爵位；和他同時期的資本家泰伊番借著“一攤血”的資本原始積累，成了巴黎屈指可數的銀行家和供應商，沒有人敢質疑他的過去，他所盜取來的財富被資產階級的法規牢牢保護著，這些盤踞在巴黎上層社會的“盜竊犯”“殺人犯”利用自己的財富把控著輿論、法律。《高老頭》中，鮑賽昂子爵夫人的沙龍是1820年巴黎上層社會的活動中心，巴黎的資產階級們都以能加入這場貴族的狂歡為榮，“紐沁根太太只消能進我的客廳，便是把圣拉查街到葛勒南街一路上的灰土舔個干凈也是愿意的”[4]，充分反映出復辟時期貴族階級的權勢和尊崇地位，紐沁根有著千萬的身家、男爵的頭銜，可他的夫人卻連貴族社會的門都望不見。但是，在金錢的力量下，貴族所擁有的這一切不過是過眼煙云、浮光掠影，鮑賽昂子爵夫人的情夫阿瞿達在資產者金錢的魔力下望風而降，鮑賽昂子爵夫人自己也避免不了被上層社會拋棄的命運，被她蔑視的但斐納卻在貴族社會的挽歌聲中擠進了她一心想要高攀的社會，實現了她多年的夙愿。可見，資產階級在貴族階層的潰敗下光明正大地登上了歷史舞臺。但貴族的身份還是有些作用的，比如拉斯蒂涅能進入上層社會，貴族身份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而他以舊貴族子弟的身份參政也為文本中七月王朝的建立增添了合法性。

盧卡奇認為巴爾扎克的作品“恰好描述了重大的災難、有關物質、道德上和精神上的危機，而在整個進程中他筆下的那些年輕人最后確實在一個迅速向資本主義進展的法國社會中找到了方向，接著他們便試圖為自己覓得、或是為自己覓得了一席地位（拉斯蒂涅、呂西安等）”[10]。同時，巴爾扎克在文本中所塑造的人物是資本主義歷史敘事下的“行動元”，他們的存在是資本主義社會的表征，“那個幾乎是超人的人物伏脫冷，另一個靡菲斯特一樣，出現兩次來誘惑正在通向‘現實’的道路上，或者換句話說，正在通向資本主義的腐敗和無原則的往上爬的野心的道路上，掙扎于緊急關頭的主角們，這并非出自偶然。而伏脫冷居然兩次都獲得了成功，也并不是偶然的。巴爾扎克在這里所描繪的是資本主義興起到成為社會上無可置疑的經濟統治者后，如何使得人性敗壞、道德淪亡以及人們從心底深處墮落變壞的情況”[10]。可以看出，巴爾扎克筆下的人物具有巨大的“歷史典型性”，他們的命運不僅僅出于自身的選擇，也是歷史語境下的必然，他筆下的年輕人在資本邏輯運行下的社會中被牽引著找到了方向，覓得了屬于自己的一席位置，但這一位置卻暴露出復辟時代資本主義社會最丑陋的一面。

法國復辟時期的資本主義社會只給有志氣的年輕人留下狹窄的通道，一種是依附貴族，另一種則是依附新興的資產階級，而依附著貴族終究是要在這個時代草草謝場的，最好的方式是奉行“折中主義”，即在貴族階層和資產階級兩個斗的你死我活的勢力里做一個左右逢源的新貴，帶上貴族虛偽的面具，內心卻有著讓資本瘋狂增殖的愿望，伏脫冷對拉斯蒂涅所言不虛：“鮑賽昂家只能給他撐腰，但袋里空空終究是無濟于事，要想爬上去，必須有一百萬家財，否則一切都無濟于事。”拉斯蒂涅在鮑賽昂子爵夫人和伏脫冷的規勸下走上這條道路，他在貴族時代光怪陸離的景象下敏銳地抓住以“金錢”為核心運作的社會邏輯，利用自己家族舊有的貴族名號，借著復辟時代的東風傍上紐沁根的快船，把自己和紐沁根以及一批大金融資本家的利益捆綁在一起。他利用鮑賽昂子爵夫人教授給他的“驛馬原則”，伏脫冷教給他的“資產階級的道德”不斷擴張自己的財富，在七月王朝開始以后，在舊貴族身份的加持以及金融資本家們的扶持下，很快登上權力的頂峰。

五、結語

拉斯蒂涅作為巴爾扎克筆下有野心、有抱負的知識青年，他的成長史是19世紀法國文學中個人奮斗的典型，而人物符號的背后卻掩藏著可怖的社會現實。在波旁王朝復辟時代的社會，缺少美德反而成為成功路上的墊腳石，泯滅良心才能到達權力的頂峰，正如伏脫冷對拉斯蒂涅所說：“正人君子是大眾的公敵。”[4]反諷式的現實赤裸裸暴露了社會的丑惡，外省的美男子懷著拿破侖式的奮斗理想來到巴黎，卻不得不聽從“伏脫冷”式的社會教育，采用浪費和糟蹋自己的方式，才能爬到“危險又不道德的道路”[3]上來。

注釋

① 德·瑪賽：在《人間喜劇》中，德·瑪賽是拉斯蒂涅后期攀升之路上不可忽視的人物，他在多個作品中出現，是類似于拉斯蒂涅一樣的“中心人物”，他在《高老頭》中作為紐沁根太太但斐納的情人出場，也是紐沁根等人扶植起來的野心家。德·瑪賽出身于貴族家庭，是拿破侖帝政時期神秘莫測“十三人集團”的成員之一，七月革命后在內閣位列首相，是造就作品中的七月王朝不可或缺的人物。

參考文獻

[1] 伊凡絲.郭德曼的文學社會學[M].臺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62.

[2] 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M].徐式古，江楓，張自謀，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3] 羌達，楊綺.“外省來的年輕人”[J].文藝理論研究，1986（4）.

[4] 巴爾扎克.高老頭[M].傅雷，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9.

[5] 巴爾扎克.巴爾扎克選集中短篇小說選[M].鄭永慧，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6] 巴爾扎克.巴爾扎克小說選[M].鄭永慧，譯.西安：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2015.

[7] 巴爾扎克.驢皮記[M].梁均，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8] 巴爾扎克.阿西爾的議員[M].袁樹仁，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9] 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10] 盧卡契.盧卡契文學論文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特約編輯" 張"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