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器不僅是歷史悠久的中華文明的象征,更是古代社會進入文明階段的重要標志。追溯歷史,在日常使用的食器、酒器等器物基礎上,中國古人基于禮制,將這些器物等級化、神圣化,發展出品類繁多的青銅禮器,用于祭神享祖、禮尚交往、宴饗賓客等禮儀活動,成為中國古文明的一大特色。

夏商周三代無疑是中國青銅文明的繁榮時期。經過輝煌璀璨后,青銅器逐漸淡出歷史的主流舞臺。北宋時期,統治階層面臨政治革新,致力于重塑禮制,建立禮法秩序,隨著地下不斷出土的夏商周三代青銅器,在皇室與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世界里彌漫著一種向往“三代”的復古情緒。從宋徽宗制禮作樂開始,賦予了青銅藝術新的禮制內涵。元明清時期,由于統治者對朱熹理學的推崇,各級儒學和宗祠禮器秉承了北宋以來的禮器樣式,并影響到整個東亞文化圈。可以說,夏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在重要儀式中承載禮儀,是中國古代物質技術和精神文化的高度體現。而到了宋元明清時期,雖然青銅器已逐漸淡出禮器的主流舞臺,但其作為藝術品,制作卻更加精致,題材更為廣泛,風格更趨多元。盡管如此,宋元明清時期銅器相較于夏商周三代青銅器,因貼上“仿古”的標簽,長期以來未受學界關注,研究亦缺乏系統性。
歷經三年籌備,當地時間2月28日起,上海博物館與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聯合舉辦的“镕古鑄新:宋元明清銅器特展”(Recasting the Past: The Art of Chinese Bronzes, 1100–1900)在紐約正式向公眾開放,此次展覽不僅是迄今為止關于宋元明清銅器藝術的最全面回顧,無疑也填補了研究上的缺憾,更是古老而輝煌的中華文明一次響當當亮堂堂“走出去”、站上國際舞臺的文博盛事。
宋元明清時期,青銅器雖然逐漸淡出禮器的主流舞臺,但作為藝術品,制作更加精致,題材更為廣泛,風格更趨多元。不過,宋元明清時期銅器相較于夏商周三代青銅器,長期以來未受學界關注,研究亦缺乏系統性。
依托上海博物館宋元明清銅器收藏,攜手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匯集歐、美、韓及國內多家重要博物館館藏共200余件,涵蓋中國銅器珍品,以及同時期書畫、瓷器、玉器、漆器、絲織品與家具等文物,是近年來海內外最具規模的史詩級宋元明清文物大展,期待能帶給觀眾有別于三代銅器的獨特藝術魅力,并借由展品文物本身親炙宋元明清千年古銅的迷人風華。不僅是對宋元明清銅器的精湛技藝與創新理念的一次深入探討,更期許引領觀眾了解當時的銅器藝術家如何以非凡的創意重新詮釋上古文物,品味審美標準在時間長河中的演變,進而探索其在中國銅器藝術中獨樹一幟的魅力。
夏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在重要儀式中承載禮儀,是中國古代物質技術和精神文化的高度體現。從12至19世紀,人們將目光重新投向商周秦漢青銅,視之為上古黃金時代的象征,積極研究仿制。這一“復古”風潮在各藝術門類中均有波及,影響深遠。此時宋元明清的銅器應運再生,使這一古典傳統復發新聲,雖然青銅器此時已逐漸淡出禮器的主流舞臺,但其作為藝術品,制作卻更加精致,題材更為廣泛,風格更趨多元。

據考證,“仿古”銅器自宋代興起,并在元、明、清各朝持續流行,其背后的內在驅動因素值得深思。以“考古”“恢復三代”為初衷的仿古銅器,隨著時代風尚的變遷,發生了從廟堂走向民間的功能性質變,內中蘊涵的社會意識值得關注。這些銅器從三代的固有符號中蛻變衍生出全新的品類與功能,成為反映時代藝術風尚的重要指標。可以說,宋元明清時期的中國銅器,具有自身特色和獨特審美標準,對其他裝飾藝術也產生了深遠影響。因此,本次展覽重點關注這一時期的中國銅器珍品,研究它們對于早期青銅禮器傳統的解讀、傳承與發展,同時結合同時期的漆器、陶瓷、玉器等,展現文人陳設清供中的懷古風尚與文化自覺,呈現中國晚期銅器這一門類文物的獨特藝術價值。
上海博物館與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聯合舉辦的“镕古鑄新:宋元明清銅器特展”(Recasting the Past: The Art of Chinese Bronzes, 1100–1900)不僅是迄今為止關于宋元明清銅器藝術的最全面回顧,也填補了研究上的缺憾,更是中華文明一次響當當的“走出去”。
此次展覽,通過“重建古禮”“法古悅新”“垂范創新”“起居有銅”“懷古味永”五大板塊,按照時間順序,以獨特視角揭示中國宋元明清時期的社會面貌和精神世界,帶領觀眾領略中國宋元明清時期青銅藝術的獨特魅力,共同探索這一時期青銅器如何在傳統與創新之間不斷尋求突破,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其中,來自中國的近60件借展作品尤為引人注目,包括來自遼寧省博物館的宋代皇家鹵簿巨鐘,上海博物館的有史可考的歷代文廟禮器,以及來自故宮博物院的清宮造辦處御制仿古銅器等,彌足珍貴。
作為禮制樂器,編鐘是“和”從自然現象到人文觀念的載體。此次赴美展出的大晟鐘,原為宋徽宗時期“大晟”新樂中的編鐘,是中國古代樂器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也是上海博物館館藏的國寶級文物。此鐘屬橢圓筒式樂鐘。鈕作相對的扁體雙夔龍,龍首飾粟紋,龍身飾回紋,二龍之間有一方形小環鈕。鉦部周廓及篆帶飾多層蟠虺紋,乳枚作螺旋式半球體,隧部以蟠虺紋組成翼形圖案。
根據史料記載,大晟是北宋王朝的宮廷樂府名。大晟府的大司樂為長官、典樂為副,下設大樂、鼓吹、宴樂、法物、知雜、掌法等六個部門,各部官員由京朝官及通曉樂律的士人充任,專門在重大慶典活動中典禮司樂。大晟編鐘就是大晟樂府的樂器之一。當時,作為統治者,擅丹青、通音律、好美物的宋徽宗有感于宮廷樂器音律不齊的現狀,于是命人根據出土文物編制了《宣和博古圖》,并據此鑄造了12個為一套的“大晟鐘”,分兩層懸掛在一座裝飾著蹲獸、羽毛的華麗鐘架上,不僅極為華麗,且其形制、紋飾是仿制當時出土的春秋晚期宋公戌鐘,每套鐘基準音高都是黃鐘宮,發送中國各個州府,作為標準音律定音,統一了音高。宋徽宗深信,規范化的銅禮器能夠引導社會風氣,帶來盛世繁榮與安定和平。如同其所命編纂的《政和五禮新儀》中所言,他意欲恢復上古時期的禮儀并融入當時的審美氣韻,煥發銅器其新生。因此,歷經千年的沉寂,銅器的制作得以重啟,開啟了中國銅器的全新紀元,并延續了八百余載。除卻皇家祭祀所用的銅器,幾乎每座城市的孔廟(文廟)也紛紛開始鑄造大量銅器,蔚然成風。
這件編鐘不僅是宋代“仿古”銅器的代表作之一,更見證了歷史的變遷。在靖康二年,全套大晟鐘被金人掠走,送往上京,后來進入佛教寺院,作為佛教樂器使用。因此,它不僅是研究宋代的廟堂樂制、青銅樂器的珍貴物證,也是宋、金歷史的見證。隨著歷史的更迭,目前世界上僅存二十余件大晟編鐘。

在之后的歷史長河中,仿古銅器不僅僅作為國家或廟宇祭祀的禮器,更漸漸成為日益興盛的士大夫階層的收藏與定制之物,裝點著學者書房或家中雅致空間。藝術家們依然推崇上古時期的風格,尤其常用金石博古圖錄中的木刻插圖作為參考。在其中,上海博物館珍藏的明代仇英繪制的《倪瓚像》無疑用繪畫藝術的形式展現了這一流行于士大夫階級的審美時尚。

仇英字實父,號十洲,明代繪畫赫赫有名的“吳門四家”之一。一生創作頗豐,人物、山水、走獸、界畫俱能,臨古功深,落筆亂直,“精麗艷逸,無慚古人”。在繼承唐宋以來優秀傳統基礎上,吸取民間繪畫和文人畫之長,形成自己的特色,對青綠山水和工筆人物尤有建樹。
《倪瓚像》圖卷,描繪的是元代繪畫“四大家”之一的倪云林。欣賞這幅作品,仿佛能穿越時空,親臨倪瓚的隱居生活。據歷史記載,倪瓚博學好古,四方名士常至其門。其性好潔而迂僻,人稱“倪迂”。擅畫山水和墨竹,畫風清潤,平淡天真。其筆下多疏林坡岸,幽秀曠逸,筆簡意遠,惜墨如金,往往寥寥數筆,逸氣橫生,除了丹青之妙,倪瓚更是知名的古物收藏家,格調極高,更以他的清逸和高潔品性著稱。
在畫中,倪瓚身著寬松的文人衣袍,神態從容。他倚靠憑幾坐在榻上,手持毛筆和書卷,氣質清雅,若有所思。他的身旁擺放著硯臺與書卷,左右兩側各有小童侍奉,左邊書童提著水瓶,準備伺候茶水,右邊書童則抱著一把雞翅扇,隨時準備為倪瓚扇風送涼。小童身后的桌案上,陳列著用以焚香靜心的銅鼎狀香爐與簡潔高雅的銅觚狀插瓶,瓶中有孔雀羽毛兩根。整幅畫卷展現了倪瓚的隱士生活,也彰顯了他的風雅和高潔品性。倪瓚被譽為“清逸隱士”,他的生活態度和藝術追求,都在這幅畫中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同時,通過畫面中器物的具體描繪,如實地反映了元明時期士大夫生活中銅器必不可少的地位與作用,難怪清代文人王文治在卷后題詩道:“高士竟千古,披圖見天真。云林擁清閣,位置宜斯人。洗梧俗慮掃,把卷高懷存。”
在崇尚復古的同時,一代代高手匠人們也愈加自由地對古老形制進行再創造,巧妙融入當代之元素,嘗試將古今設計相結合,孕育出全新的藝術風格。自元代以來,這些作品逐漸成為文化瑰寶,世代傳承,深受珍藏。到了明代,恰逢中國藝術創作的黃金時代,藝術家們深受元代以來的創新技藝與文化風潮啟發,于宮廷工坊起步,所制珍品漸漸流傳至民間,而銅器樣式也因此變得更為豐富。祭祀禮器的設計愈顯宏偉,雕塑風格也日益自然生動。常伴有色彩斑斕的鑲嵌裝飾,新穎圖案層出不窮。這些風格不僅為銅器樹立了新的審美標準,也影響著后世藝術風貌。
在此次大展中,明代的胡光宇花卉紋銅爐無疑就是典型代表。該銅爐腹壁以六角形花卉紋穿插卐字紋形成華麗繁復的底層,其上浮雕水仙、菊花、荷花、牡丹等四時花卉,象征花團錦簇的美好寓意。口沿、底圈、三足與四時花卉皆有鎏金,利用色彩明暗對比來增加爐體圖像的立體感,使得此爐呈現一種有別于宣德爐追求光素樸實的嶄新風格。爐底落款“云間胡文明男光含制”。“云間”為松江府的別稱,今屬上海。胡文明為上海松江人,是活躍于明萬歷年間的銅器制作名家,其所制銅爐時人稱為“胡爐”。“光含”為胡文明之子,《云間雜志》稱“郡西有胡文明者, 按古式制彝、鼎、尊、卣之類,極精,價亦甚高,誓不傳他姓”。故此器應為胡文明與其子胡光含合作完成之作品。通過精美繁復的雕刻工藝,可以一窺明代銅器高超的設計制作水平。

自宋代至清代,銅器在宮廷與士人的雅致生活中,已然成為不可或缺之存在。為家庭所制的銅器,既承古風之韻,又融時人之審美。這些器物兼具實用功能,又不乏裝飾點綴之美,涵蓋了花瓶、香爐、餐具及書房用具等。從工坊的大規模生產,到大師手工定制的獨特之作,無不彰顯銅器的藝術魅力。到了清代乾隆帝時期,又一次致力于對禮制進行規范與革新,尤以重新設計祭祀器物為重。他力求依照上古銅器的形制鑄造禮器,摒棄了明代用瓷器碗碟替代祭器的做法。在禮器革新的同時,樂器也經歷著同樣的變革。以古制為本,融合當代設計之精髓的鎏金銅編鐘,專為國家儀式、朝會及國宴所用。到了清中期至晚期,隨著金石學興盛,古物與銘文的圖像成為銅器及諸多藝術形式中的流行題材。此時所鑄的清代銅器,迎來了中國銅器藝術在現代之前的最后一次輝煌綻放。
作為中美文化交流的一次盛會,在“镕古鑄新”大展中,上海博物館作為聯合主辦方,充分發揮其在國際文化交流中的樞紐作用,牽頭統籌中國展品的借展工作,通過聯動國內多家文博機構,構建起多層次、多維度的國際合作網絡,打造跨區域聯動、資源共享、優勢互補的合作模式,得到故宮博物院、首都博物館、遼寧省博物館、河北博物院、青海省博物館、福建博物院、四川省彭州市博物館等國內借展機構的大力支持,共同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彰顯了中華文化在全球文明對話中的獨特價值,為深化文明交流互鑒貢獻了中國智慧與力量。

與此同時,上海博物館堅持開放、共享、融合、包容,不斷增強全球資源配置能力和國際傳播能力,積極拓展社會力量參與路徑,多措并舉推動博物館資源共享,讓文物“活”起來,堅持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推進文旅融合高質量發展。
開幕式當天,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羅文利、中國駐紐約總領館文化參贊尚繼媛、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Marina Kellen French館長兼首席執行官馬克斯·霍萊茵(Max Hollein)、上海博物館館長褚曉波共同出席。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羅文利在致辭中表示,1980年,中國國家文物局、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共同舉辦“偉大的中國青銅時代”展。45年來,中美博物館交流蓬勃發展。此次“镕古鑄新:宋元明清銅器展”再度跨越太平洋,相信美國觀眾在欣賞中國文物瑰寶的同時,也能夠感受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中所激發出的旺盛生命力。羅文利指出,中國國家文物局愿進一步支持中美博物館交流和文化遺產合作,繼續為中美人文交流和民心相通提供平臺、搭建橋梁。
在開幕式致辭中,上海博物館館長褚曉波提到,此次展覽是上海博物館與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之間又一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合作,標志著兩大世界級文化機構在深化文化交流、拓展合作維度方面邁出了堅實的一步。未來,上博將以此次合作為契機,通過創新模式,進一步推動中華文化與世界多元文化的深度融合。
作為兩館友好交流項目,此次上海博物館與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聯合舉辦展覽,不僅是“偉大的中國青銅時代”在40年后的回顧與回響,亦是雙方長久友誼的見證與賡續。展覽將于2025年9月28日閉幕后,由上博重新策劃,以“與三代同風:宋元明清銅器的復古與創新”在上海博物館東館再次亮相。

無獨有偶,在2025年2月28日下午,中美文化交流再譜新章。上海博物館與美國寶爾博物館(Bowers Museum)在美國圣安娜市簽署合作備忘錄。上海博物館館長褚曉波、美國寶爾博物館館長肖恩·奧哈羅(Dr. Sean O'Harrow)分別代表各單位簽約。雙方圍繞未來在美國寶爾博物館建設中國古代藝術常設展廳和展覽達成合作意向,標志著上海博物館首個海外分館項目啟動。
始建于1936年的美國寶爾博物館是一家非營利性博物館,也是加利福尼亞州橘郡圣安娜規模最大、歷史最悠久的博物館之一,展示來自世界各地文化的藝術和手工藝品。寶爾博物館長期以來致力于推進中美文化交流,與上海博物館長期保持著深厚的友誼。2007年,上海博物館受邀在寶爾博物館舉辦“中國五千年藝術與文化展”,是上海博物館第一次在當地舉辦大型的中國文物展,獲得熱烈反響。
2022年12月,上海博物館發布“大博物館計劃”,提出構建“3+X”新發展格局,其中“3”為人民廣場館、東館和北館的核心布局,“X”則代表在海內外開設分館、建設“館中館”或共同打造中國藝術常設展陳等長期合作模式。此次上海博物館在美國建立首個海外分館,是上海博物館落實“大博物館計劃”,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在全球范圍拓展中華文化影響力的又一重要舉措。正如褚曉波館長所表示的那樣,未來,上海博物館將持續推動全球化布局,構建起貫通東西的文明交流網絡,以“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文化自覺,打造具有世界影響力,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博物館文化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