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僂的背影

那個沉淀在心里最深處的背影雖已模糊，卻始終縈繞心頭，讓我難以忘懷。每次想起他時，我都會泛起綿長的思念。那些未說出口的牽掛都變成了夜空中的繁星，我卻不知該向哪顆星傾訴—爺爺，我真的好想您。

記憶的片段總是不知所措地浮現在我眼前。那個佝僂的小老頭兒，總愛念叨著“多吃點”“你想吃啥”。這些重復的話語漸漸成了習慣，是他在艱難歲月里養成的執念。那些受過苦、挨過餓的日子，讓他覺得能吃飽便是天大的幸福，于是他總想把這種幸福落在我的身上，讓我時刻可以吃飽。

生活的拮據讓爺爺格外地珍惜每一粒糧食。我記得很清楚，每次吃饃饃時，他總是用指頭拈起掉下來的碎屑放進嘴里，即使碎屑粘上了土，他也不曾丟棄。那時的我總覺得這種行為不干凈，現在想想黃土地養育了我們每一代人，沒有什么比這片土地更干凈了吧。確切地說，他更像是黃土地里長出來的顏色，格外的厚重。

爺爺喜歡戲曲，他經常去縣城看戲。有一天，爺爺竟帶著我一起去了縣城。一路上的我，雀躍不已。那是我兒時到過的離家最遠的地方，也是爺爺第一次帶我見識外面的世界?？h城街邊的小販賣著各種我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在我的眼里可以說是琳瑯滿目的。還有那小籠包濃郁的肉香味和柔軟的口感，至今還令我回味。此后每次去縣城看戲，我都要吃小籠包，總感覺吃不夠。而爺爺每次都吃得很少，只嘗兩個就放下筷子，總在不停地催促我趕緊吃，還問我“吃飽了嗎？不夠的話再買一籠”。在他的疼愛中，我總能吃得飽飽的?？伤肋h饞的那口鹵肉，總是淺淺地嘗一口，從未滿足地吃上一頓。兒時的我想著有一天努力發奮掙了錢，一定要讓他滿足地吃上一頓。

大學畢業后我才認識到，那天真爛漫的少年夢只存在于不承擔生活壓力的童年里。生活總是讓人忙忙碌碌，忙碌地活著，忙碌地追逐世俗。我漸漸地忘卻了那個佝僂的背影，忘了那兒時純真的愿望，忘了那口從未滿足的鹵肉。

暮色籠罩的街頭，恍惚間又見那個佝僂的背影。車燈劃過眼簾時，記憶突然被拽回黃土坡—那條永遠走不完的土路上，爺爺總是背著一個裝完尿素留下的袋子，裝著趕集買回來的零零碎碎。十多里的路程，他日復一日地丈量。他總是在那條路上，背著太陽，照看著大地。額頭上的水珠顯得格外透亮，透著一股黃土地的味道。布鞋拖沓的腳步聲里，奏響著他對生活的期待。在這個畫面中，一切是那么和諧。站在老家的門口，總能看到溝的對面，每當爺爺趕集回來，從對面的坡上下來時，我心里總是那么喜悅和期待。爺爺回來時哪怕只買了一捆蔥，我都會迫不及待地拿著饃饃就著吃一口。那些簡單卻飽滿的歡喜，如今只能在回憶里輕輕摩挲。

生活如您期待的那般越來越好了，我也可以在忙碌的生活中停下腳步了，可再回頭時您已不在了。我真的有好多話想跟您說，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訴您，可我只能在心里跟您訴說了。每次喝完酒后，我都格外悲傷—我真的好想您，想讓您嘗一口我自己掙錢買的鹵肉，想讓您看看我的生活，想帶您到處逛一逛……可我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常常仰望星空尋找您的身影，尋了許久發現沒有一顆是您，可每一顆又都像是您。偶然想到某天我或許會淡忘您的模樣，心口便空落落地疼。我不愿讓回憶褪色，只盼您在彼方一切安好，而我也將帶著這份牽念好好生活。

我本想握住秋葉，因為它寄托著思念，可是當我伸手之時，落下的已然是雪花。人生總是這樣充滿遺憾，活著總是做不好活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