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秋野上" 風阻止我或推動我
與防蟲害" 收割沒有分別" 都是重要的農活兒
都是時間發出的自然而然的動作
除了風大聲呼吸" 偶爾停下來喝口河水
我發出農具該有的聲響
在這秋野上
多么陌生的郊外
秋天是個斜坡" 很多事物滾下來
我在坡下" 不躲" 我寧愿黃葉撞到我
也接受陽光刺向我
風把我推到魚鋪" 馬廄" 果子敲擊房頂
數日前用來接雨水的盆桶" 如今好孤寂
來自遠洋的腥味" 自斜坡上
下來又上去" 上去又下來
馬在磨蹄子" 坡底變得光滑" 映照出尾巴
偶爾的搖擺" 像要抽打一下秋天
馬把秋天當馬
要把斜坡" 趕向新的不確定
梯子或山外有山
下午" 樓上裝修" 工人不時拖曳梯子
聽摩擦聲" 應是A字梯
它的四只腳" 在拖曳過程中發抖
聽抖動的頻率和阻滯感" 應為杉木梯
工人爬上去" 木梯的兩個斜面繃緊
繩狀物嵌入木纖維的悶響" 又證明了
不是以鐵絲固定" 而是用帶皮銅線綁住兩側
大概率為紅皮" 綠皮的可能性低一些
二十世紀的白熾燈" 引的就是這種電線
工人開始鉆孔" 鉆的是天花板
如果鉆的是墻壁" 震動就會通過單邊
而非兩翼傳下來
如果天花板被鉆破
就可以看到下一個天花板
天花板外有天花板" 正如山外有山
蓖麻地
風走過蓖麻地" 碧玉也碰撞" 鈴鐺也碰撞
附近有河" 河水碰撞魚
魚在水里鉆探水
游動是對河水的不斷打破
我同樣也切割著風" 我和風刀光劍影
風未必比我鋒利" 我的語言" 我的心
都尚未出鞘
低處的蓖麻葉上" 金龜子正使用鎧甲
渡船還在對岸" 魚自愿充當輪子
我是魚鰭啊
我也是帶刀侍衛" 寧靜的人
把起伏摁進心底" 總算有點兒波瀾
橋
對著壞天氣搖頭和探身看水沒什么不妥
壞天氣是個盒子" 盒子最好別打開
橋下流水" 來自哪幾個人的心
天雷和游魚之間" 究竟有何關聯
游魚也許是天雷的一次發聲
而天雷未必是游魚吐出的泡泡
我用夏天的樹枝" 將你的影子攪亂
樹枝同時在我的內心垂直并旋轉
偶有傾斜" 這是世間大美
我們于不同的時間從橋的兩頭出發" 仍可相遇
壞天氣好起來" 就像一個傷口漸漸愈合
其間" 有人因癢摳抓" 又流血
翠鳥立于蘆葦" 反復做驚險之事
翅膀令一些生物有恃無恐
風吹兩岸" 飄衣袂的飄衣袂" 飄秀發的飄秀發
一些非鐵的事物擁有鐵
我搖一朵花" 接連掉下的銹粉" 并不來自月球
也不是我用意念從黑洞的弧壁上刮下的暗物質
柔軟的" 圓形的" 窟窿狀的事物擁有鐵
在寂寞里生銹" 作為花粉的替代物
心靈蜂巢的蜜蜂" 正運載和提煉它們
原野的" 森林的" 荒漠的與人類的悲苦" 抵達甜
你搖鐵" 猶如搖花" 譬如牛鈴" 駝鈴
一條指向家或遠方的路" 像一枝花莖" 被你握住
奶奶落葉與樹落葉沒有不同
奶奶去郊外" 去看落葉
看落葉里的風雨" 河流和樹的血壓
看秋天" 如何把凄涼解釋為壯美
看土地接受種子" 也接受墜落
假如郊外的河畔" 有一座木屋
木屋的外墻上" 掛著鯉魚干
那自然是一條河的落葉
奶奶坐在階前" 沒有人分得清
她落葉和樹落葉" 有什么分別
觀蟲帖
沒有空山可對" 就面朝菜地
一塊城鄉結合部的菜地
菜青蟲登上一座白菜山
也得在半山腰停下歇息
徐徐吃掉一點點山的存在
緩緩躬身說抱歉
它的喘息
是山的形狀" 蜿蜒" 險峻
蟲子們隨意挑選海拔
隨意畫山描水" 人類怎敢言稱
內心山重水復
如果空山不見人" 或者我不下菜地
瀑布不會因我孤獨
菜青蟲也不會因我停止
對山的笨拙模仿
請君歌一曲
水滴石穿可以不聽
清風半夜鳴蟬可以不聽
曲中折柳也不必聽" 但車水馬龍要聽
雞鳴狗盜要聽" 一默如雷要聽
炊煙要聽" 豆莢要聽" 風吹草低要聽
一個人出走要聽" 一個人回歸要聽
舉目無親要聽" 天涯若比鄰要聽
傷口上撒鹽要聽" 打落牙齒往肚里吞要聽
春回大地可以不聽" 五谷豐登可以不聽
但樓臺煙雨要聽" 西出陽關要聽
我的隱逸不必聽" 你的杳無消息要聽
每個山頭必須有一個女王
落日下
蝴蝶斂翅" 在背上分開東西方
它身體的隧道里" 余暉洪流無聲
稻穗在鑿秋風
與鄰近的稻穗互為汗珠
直到天上的火星子濺出
直到月亮在鏨刀下呼之欲出
蝴蝶斂翅" 白晝收起煙塵
水果攤略有磕傷的蘋果和梨" 也被收起
我收起你" 你該回到我的心上
一個山頭沒有一個女王
該是多么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