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樣人生

大千世界，萬物生靈皆有靈性，各有各的修行。有的與世無爭，有的殘暴無情，有的諂媚奉承，有的一生忠誠……而我從小就喜歡狗，大概也是常聽人們說“狗忠貓奸”的緣故。

很小的時候就聽遠在東北的二叔說過，當時家里有一條大黃狗，忠誠護家，并且別人喂的東西從來不吃。有一年鬧了災荒，舉家外投親友。那時人都吃不飽，需要寄人籬下，自然不可能帶上一條狗了。越是在困境之中，有些道理會更加透明，而最經不起考驗的，或許就是人性了。

于是，大黃就獨自趴在門口，守護著空無一人的老屋。鄰居看它可憐，或許也是感嘆于它的忠誠，就偶爾扔點吃食給它。待到幾個月后，度過了災荒，全家從親友家搬了回來，卻發現大黃狗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門口，早已去世，身邊的食物竟一口也沒動。每每念及此事，心中不免唏噓。雖在人世，又有幾人能夠像一只狗一樣，真正做到不離不棄、一生相守呢？

盡管很喜歡狗，不過由于少時家貧，擁有一只自己的狗的愿望，卻始終未能實現，也可以說是童年中的一件憾事吧。

父親的好友家有一只好狗，個大體壯，聽話，很有靈性，并且也有一個很好的名字—虎兒。虎兒經常到我們家里來，我便有機會和它嬉鬧一番。虎兒能聽懂人話，會握手，并且很有教養，只待在天井里，從來不進正屋的門。夏天天熱，有時就在天井吃晚飯，擺在飯桌上的食物，虎兒只是乖巧地遠遠坐在一邊，從來不會偷食，除非給它，它才會吃。虎兒看兩家子門，每天上半夜在父親好友家看門，到了下半夜就到我家，到我家后會用爪子拍街門。有時家人聽到，就下去給它開門；有時家人睡熟了，它就趴在街門口，一直到家人早晨起來，它進天井玩一會兒后才離開。狗就是這樣，你對它一時好，它還你一生忠。相較于人而言，因一言不合，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

虎兒也很護主，很會察言觀色，就是別人對家人說話的語氣重了點，它上去就咬。只可惜，這樣的一只好狗，卻被村里的幾個無賴套了去，成了他們的酒肴。我聽后，哭著要去找他們講理，父親說也沒有什么證據，只是看到人家墻根上掛著虎兒的皮。世間的事也大抵如此吧，有時事實明明就在眼前，然而結局卻總會出乎你的想象。

待到自己成家立業，我終于可以擁有自己的一只狗了。

當時春節休假，恰好妻的親戚從別人那里弄了兩只狗崽兒，說是養著好看護果園，于是我便要了一只，給它起了名字叫豆豆。豆豆腿短身子粗，遠遠看著像個小板凳，同樣很聽話。夏天晚上在院子里吃飯時，我們忙著端飯，它就在旁邊看著，不時地驅趕那些落下來的麻雀，防止它們偷吃。豆豆喜歡自由，愿意到街上瘋跑，看到在街上飛馳的汽車就攆著咬汽車的輪子。岳母怕它吃虧，就把它拴了起來，結果它硬是三天滴水不進，只好又把它放開了。這種為一事而執著，甚至以命抗爭的行為，說來一定會讓許多人汗顏吧？

豆豆和人似的，很有愛心，從來不咬人。剛滿三歲的兒子整天和它滾在一起，揪它的耳朵，摳它的眼睛，它也從來不咬。其間，朋友給了一只純白色的狗崽兒，豆豆竟然當起了狗爸爸，每晚都摟著小狗崽兒睡，有時它從街上撿到了好吃的，也會叼回來給狗崽兒吃。豆豆終于還是吃了汽車的虧，一次在追著汽車咬輪子時被卷到了車底，就此葬送了性命。狗生無常，人生也是如此。生老病死，六道輪回，有著太多我們無法確定的事情，在冥冥之中，也或許自有其運行的法則。

岳母說以后不讓養狗了，說去世了難過，那也是一條性命啊。從此，我家很長時間沒有再養狗。

直到前幾年，我還是忍不住要了一只黑色的小狗崽兒，取名小黑。每天早晨我都會領著小黑出去散步。在路上等小黑散步的卷毛，是一只聰明機靈的“半”流浪狗。修街挖溝的時候卷毛還小得很，有天傍晚它跟著小主人跑了出來，由于年幼腿短，根本邁不過那么寬的下水溝，眼見著小主人跑遠了，它急得直叫。聽見叫聲的我把它抱了過去，從此也就跟我熟了，一聲呼哨，它便會從遠處飛奔而來和我嬉戲一番。這或許也叫作“一見鐘情”？有些人，從看第一眼就感覺喜歡；有些人，從見第一面就心生厭煩。緣分的事情，又有多少人能說得清呢？有人說“百年修來同船渡”，如果遇見，好生珍惜就好。

等小黑稍微大點之后，我基本每天早晨都帶著它散步。卷毛總會在半路上等著它。兩只小狗一路撒歡兒，追逐打鬧，快樂得跟兩個孩子一樣，令人艷羨。人或許也只有在孩童時期，才會像狗子一樣快樂吧。隨著人的長大，內心的快樂反而越來越少，那么我們真正失去的，是不是就是那份童真呢？

不知你是否也曾觀察過狗子的眼睛，它們真的如孩童般的純凈，就像秋天如洗的天空。其實，這世間又何嘗不是一面明鏡，心靈之窗有多干凈，看到的風景就會有多澄明。在人的眼中，狗子只是狗子，而在狗子的眼中，我們則是它們的全世界。

靜心想來，或許人和狗一樣，都在等一個人共度自己的余生。而在許多方面，人的做法似乎又不如一只狗，這不免令人心生惶恐。好在人會自省，可能也只有如此，內心才會重獲那份久違的寧靜，也才能如狗子一般活得心懷坦誠，滿眼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