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額濟納河流域的考古工作是中國西北邊疆考古學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就田野考古的廣度和出土實物資料的研究來看,額濟納河流域的考古成果整體上以漢簡和西夏文書為主,其文化遺存的特征主要受到歷史時期西北邊疆地區特色文化因素的影響,并保持著自身的獨特性。該流域的考古活動同時促進了中國西北邊疆地區田野考古學的發展,并為建立和完善中國西北邊疆地區考古學文化序列以及簡牘學和西夏學的研究提供了大量的原始文獻支撐。
關鍵詞:額濟納河流域;考古史;發現;研究
額濟納河流域位于內蒙古自治區西部阿拉善高原,在行政區劃上今屬額濟納旗,北與蒙古國相接,西南與甘肅毗鄰,流域范圍內不同時期社會生活形成本地區特色歷史面貌,因近代國內外探險家相繼前往考察,促使該流域顯現完整的考古脈絡。在研究過程中,將額濟納河流域百年考古探險活動分為早期探險考察、英美探險家主導的考察活動、國內學者組織參與的考察活動和由國內學者獨立主導的考古活動這四個方面。以考古史的視角,梳理和研究額濟納河流域內古遺址和漢長城烽燧的勘察與發掘活動,并探討考古材料所反映的相關問題。
一、額濟納河流域的早期考察
俄國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在1870—1873年和1879—1888年的兩次中亞探險過程中,途經該流域開展地理考察勘測,收集大量的生物標本帶回俄國,并記錄沿途的民俗風貌,此次活動拉開了該流域以地理探險為主的考察序幕。1884—1886年,俄國探險家波塔寧在前往恰克圖途中經過該流域,記錄沿途城鎮和村落的面貌,更詳細記錄重要城市的歷史發展和相關信息,他也是第一個將黑城遺址信息記錄下來的探險家[1]。
1908年,俄國考古學家科茲洛夫率領考察隊到達后,立即展開挖掘,考察黑城遺址整體結構和城中建筑布局,并進行瘋狂野蠻盜掘。他們沒有計劃、沒有方向地在黑城遺址內尋寶式地肆意挖掘、測量和繪圖[2],將所有盜掘的文物進行系統分類,整理出十箱,每箱重一俄擔(16千克),郵寄俄國皇家地理學會和俄國科學院。1909年第二次盜掘相比第一次探寶式的肆意挖掘,相對具有科學性,不是漫無目的地挖掘,而是按照測定計劃系統進行,但并不嚴謹專業。在科茲洛夫的監督指導下,人們在黑城遺址系統有序地進行挖掘,出土文物與之前相似,有日常生活祭祀用品、文書、紙張、錢幣及其他物品。在一座佛塔中,科茲洛夫發掘到超過2000冊的文書、超過300件的佛像及其他文物[3]。瘋狂的挖掘結束后,他們又將這些價值重大、數量眾多的盜掘品運到圣彼得堡。1923年,科茲洛夫第三次來到黑城遺址。據記載,在1909年的黑城遺址中,佛像和其他文物大約有50件沒有被運走,而是埋藏在遺址內。但是,此次科茲洛夫并未找到當初被埋藏的文物,第三次黑城探險收獲不多。
以俄國探險家為主在中國西北地區額濟納河流域展開的初期考察是地理大發現勘測活動,他們瘋狂盜竊、掠奪和損壞文物遺產,給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造成深深的傷害。而大量古文獻的面世,致使該流域考古研究慢慢展開。
二、英美國家主導的考察活動
1914年,在第三次中亞之旅中,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沿著漢長城考察毛目至黑城之間的烽燧遺址(圖1),對長城、堡壘、T.XLⅧ(a.b.c.d.e.f.g)、四灣墩、北墩子、巴罕杜烏爾金、索克哈托果勒、阿杜納霍拉堡壘等遺址的結構布局、地理位置及出土文物進行科學勘測記錄,并考察黑城遺址,詳細勘測城墻結構、城內外垃圾堆和廟宇遺跡。隊員們還考察了周邊居民遺址。通過對額濟納河流域烽燧遺址的勘測考察,斯坦因分析判斷黑城修建年代、古城與馬可·波羅記錄中“額濟納城”的關系、黑城廢棄的原因等,利用相對專業的考古方法進行研究記錄。
1923年,華爾納來到已被探險家們多次考察盜掘后的黑城遺址時,城內遺跡早已失去最初的模樣,在如此殘破的情境下,他還是展開了將近兩周的勘測。他沿著殘斷城墻對遺址進行全面考察,后又與翟蔭合作,翟蔭繪制了遺址地圖[4]。他們在清理挖掘中采集到一批色彩鮮艷的壁畫、破損的泥塑佛像、青銅鏡、大量的小寶塔。因工作量巨大且被全面挖掘過,華爾納發掘所獲文物不多,但也為研究額濟納河流域考古活動提供了一定的史料支撐。
英美探險家在該流域主導的考察活動,收獲了部分考古文獻資料,相對專業的考古技能勝于早期毫無目的的肆意盜掘,但同樣屬于列強國家侵犯中國邊疆領土、盜掘中國珍貴文化遺產為目的而開展的考察活動。
三、中國學者組織參與的考察活動
隨著清政府內部政治的腐朽和外部邊疆危機的到來,中國學者開始以經世致用的思維方式考慮國家命運,在此背景下,中國學者組織參與的考察活動慢慢展開。在西北科學考查團為期8年的探險考察活動中,1927年9月,中方考古成員黃文弼考察該流域沿線的遺址、堡壘,對是否為漢代所置遮虜障、居延塞、古塞城存疑;用步數測量黑城大小,收獲古錢、碎銅片及紙片;勘察居延城和居延澤的位置,在遺址廢紙堆中撿到甚多經卷;在狼心山周圍發現一處廢紙堆遺址,里面有許多泥質供品和殘缺經卷,藏在樹干上,猜測是佛家經卷。黃文弼畫圖測量記錄土堡,在其西北角遺址處發現一根木簡,上有漢代文字已模糊不清,從字形判斷其年代為漢晉時期,這也是發現的第一枚居延漢簡。后來一共獲得殘簡三枚,發掘出一枚木簡,只有“阿本”二字可見,其余兩枚木簡為貝格曼發掘,其中一枚木簡為兩行,有十幾個字,字跡不清晰;考察雙城子和河東古城的結構布局,測量毛目舊城尺寸和劉復一起繪圖。考察結束后,黃文弼將收集的文物請徐旭生核查后登記整理。據統計,從百靈廟出發,黃文弼和其他成員在該流域附近發現城址和烽燧遺址共21處,并采集到1.5萬余件文物,最后由崔鶴峰攜帶回北平。[5]黃文弼在該流域以勘察為主沒有深入考古挖掘,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第一位在中國西北邊疆地區從事田野考古考察活動的中國人,也是第一枚居延漢簡的發現者。
貝格曼作為西北科學考查團瑞典方考古代表成員,于1927年帶著前輩們繪制的遺址平面圖前往,因時間緊迫只作初步簡單勘察。直至1929年4月,作為考查團戈壁組成員,貝格曼展開了完整的考古挖掘(圖2)。貝格曼先考察博羅松治一帶遺跡,科學測量各個烽燧并標注數據,找到大量簡牘,重達250余斤。沿著該流域,貝格曼考察瓦因托尼一線遺跡,出土24件人工制品。成員霍涅爾和陳宗器測量索古淖爾湖和嘎順淖爾湖,繪制比例為1∶25000的地圖和湖濱線,完成對居延盆地的全面測量。貝格曼還考察破城子,“發掘出考察隊在居延地區數量最大的一批漢簡”[6]和一支判定為東漢初年的木質毛筆,命名為“居延筆”;金關遺址出土漢簡850多枚以及皮革、貨幣、織物、鐵器、陶器等其他文物;大灣遺址出土漢簡約1500枚和其他300多件文物;地灣遺址同樣出土大量漢簡和文物,靳士貴還發現由78枚木簡連綴而成的唯一一冊完整的漢簡文書“永元器物簿”。貝格曼在黑城遺址展開了近10天的勘察,研究西夏人在建造黑水城之前是否還有其他民族生活,黑水城是否存在黨項人之前留存的遺跡,額濟納河流域沿線漢長城烽燧遺址是否屬于兩漢時期西北邊防體系之一。在近一年的時間里,貝格曼考察了額濟納河流域附近數量眾多的兩漢時期烽燧遺址,并勘察了漢代居延遺址的具體地理位置,共在60個遺跡的586個發掘地點展開數百次的勘察記錄,總共發現10200枚漢簡以及大量的文物。
斯文·赫定是西北科學考查團瑞典方團長,也在該流域展開了宏觀的實地考察。霍涅爾和陳宗器還發現鍍金佛頭像,交給貝格曼帶回北平。1932年,陳宗器在瓦因托尼遺址發掘K681遺存和烽燧29,采集到一些遺物。[7]這些零散的考古活動補充了西北科學考查團在該流域開展考古活動的完整脈絡。
1931年6月,中法科學考察團成員楊鐘健與德日進兩位地質、地理學家在額濟納河流域開展考察活動,主要以史前地質勘測為主,采集到一些生物化石標本。楊鐘健撰寫了《參加中法科學考察團漫記》一文(后收錄于《西北的剖面》),體現出該地區的人文風俗、地形地貌和史前化石等信息資料,從側面豐富了該流域的考古活動,為研究該流域史前考古文化和民族歷史文化提供一定的史料補充。
四、由中國獨立主導的考古活動
1942年4月,由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和中國地理研究所共同組織建立西北史地考察團,其中,歷史考古組由勞榦、石璋如和向達組成。9月,石璋如和勞榦從酒泉經毛目至居延,考察漢長城沿線烽燧遺址,試掘獲得陶片、殘布帛、殘麻鞋、羊骨、箭桿、斷簪、紙碎等文物。[8]這是第一次由國內獨立組織考察團開展田野考察。從這之后到新中國成立,該流域考古活動再無波瀾。直至1962年內蒙古文物工作隊調查古居延,1963年采集的部分文書現藏內蒙古博物院,但尚未出具實質性的考察報告。
1972年,甘肅省文化局、酒泉地區文教局組織居延調查組,從金塔雙城沿額濟納河至居延海踏查,沿途采拾木簡800余枚,為屯戍文書。1973—1974年,居延考古隊在漢代“肩水金關”“甲渠候官”和“第四烽燧”試掘出一大批漢簡和實物資料。1976年,甘肅省博物館、酒泉地區文化局和額濟納旗文教局組織調查組,以西北科學考查團路線為基礎,對居延北部進行廣泛調查,超出前輩們的考察范圍,城障烽燧均詳細記錄、測繪、攝影,采集漢簡和文物200余件。在距離黑城東部約20公里處,發現西夏文辭書《音同》殘葉。[9]在居延三個月調查漢代城障、烽燧遺址82處,采集實物30件、漢簡164枚,內容涉及歷譜、俸廩、錢糧、名籍、兵器等,初步弄清居延漢代“居延都尉”的管轄范圍、城障烽燧布局、建筑規模結構和保存現狀。
1982年8月,在甲渠候官遺址考察獲得木簡21枚,其中,塢墻外層土坯夾縫中一簡,是居延漢簡時代最晚的一枚,第一次證實該遺址的下限可延至西晉。1983—1984年,內蒙古自治區文物工作隊聯合阿拉善盟文物工作站,先后兩次挖掘面積達11000多平方米,揭露房屋基址280多處,清理文書近3000份,現收藏于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有漢文、西夏文、蒙古文、藏文、八思巴文及其他文字,西夏印本多為元代遺物。[10]1986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發掘地灣城出土木簡1200余枚。1991年,中央電視臺大型紀錄片《望長城》攝制組,在距離黑城東部約20公里的綠城遺址,發現西夏文《金剛經》等刻本5種及一些零散的寫經刻經殘頁。2001年9月,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和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調查試掘13處古遺址,以都尉治所、縣治、候官和烽燧等與漢代塞防有關的遺址為主,為了解漢代政治、經濟、軍事及宗教信息提供了重要的基礎資料。由國人獨立主導的考古活動,以歷史學角度對照傳世文獻到利用科學方法開展田野考古,呈現出該流域考古活動的漸趨完整。
從早期俄國探險家開啟地理探索,不同國家、不同信仰的學者相繼來到該流域開展肆意盜掘文物的考察活動,逐步發展為由中國考古學家獨立自主開展考古發掘活動,完整體現出該流域考古史的發展脈絡,為中國西北邊疆地區田野考古發展、保護和研究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研究范式。大量新材料的出土,為構建西夏學和簡牘學新學科的研究提供了深厚的文獻支撐,也為世界史學研究提供了新材料和新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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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瑞典]弗可·貝格曼編;黃曉宏,張德芳,張存良,馬智全譯;[瑞典]博·索瑪斯特勒姆整理.內蒙古額濟納河流域考古報告:(瑞典)斯文·赫定博士率領的中瑞聯合科學考察團中國西北諸省科學考察報告考古類第8和第9[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4.
[8]邢義田.行役尚未己,日暮居延城——勞榦先生的漢簡姻緣[A]//邢義田.地不愛寶:漢代的簡牘[M].北京:中華書局,2022.
[9]岳邦胡,陳炳應.我國發現西夏文字典音同殘篇的整理復原與考釋[A].中國民族古文字研究[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
[10]郭治中,李逸友.內蒙古黑城考古發掘紀要[J].文物,1987(07):1-23+99-103.
作者簡介:
賀金玉(1992—),女,漢族,甘肅金昌人。碩士研究生,文博助理館員,研究方向:考古學、簡牘學。
高澤(1989—),女,漢族,甘肅慶陽人。在讀博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簡牘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