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蠟染對中國畫人物畫創作的啟發

摘要：貴州蠟染是以蠟在織物上繪制紋樣，染色后除去蠟液，呈現精美圖案的民間傳統工藝。蠟染的蠟畫片制作與中國畫有異曲同工之妙，作為一種工藝美術門類，其對中國畫創作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本文從蠟染的制作過程、色彩、紋樣三個方面入手，分析其為中國畫人物畫在材料、配色、造型方面提供的探索思路。

關鍵詞：貴州蠟染；中國畫；人物畫；創作

蠟染作為傳統服飾工藝，在歷史發展中積淀了中華民族的古老智慧。它與同為藝術瑰寶的中國畫有著共同的文化基礎，并對中國畫人物畫具有借鑒學習的意義。從制作過程來看其材料特性，為人物畫的材料探索提供靈感；從其色彩看，素凈的藍白主色搭配對人物畫的配色具有啟發意義；從其花紋圖案看，高度抽象的線條、繁復瑰麗的刻畫、夸張的變形，對人物畫的造型探索求變具有一定的幫助作用。

一、蠟染制作過程對中國畫人物畫材料的啟發

貴州蠟染使用數種蠟混合而成的蠟液，用專門的蠟刀在布料上繪制。蠟具有不溶于水的特性，可作為防染劑，涂上蠟的地方在藍靛染缸中不會被染上顏色。之后再經高溫將淡黃色的蠟融化掉，原先蠟畫的地方便顯現出布料的本色。由于布料通常為白色棉布，最終呈現藍白相間的效果。這是一種留白的藝術，在傳統哲學中，推崇留白、追求空靈，除繪畫時有意識地留白，以材料作為防染劑也是一種方式。

要實現理想的畫面效果，須選擇合適的材料和技法。過去外國就有用蠟作畫的傳統，由于蠟的材料特殊性，厚重的蠟會使柔軟的承載物破裂，因此常繪制于木板上。中國畫的基本材料是紙、絹、墨與色，宣紙較脆弱，直接使用蠟液在上面作畫比較困難。在傳統國畫材料中，濃稠的白色顏料可以達到和蠟作為防染劑相似的效果，但作為顏料，它也會受其他顏色的影響。因此，筆者嘗試尋找其他媒介，經過試驗，發現使用蜂蜜可以更好地呈現防染效果。蜂蜜是黏稠的，不易溶于水。筆者首先嘗試使用濃稠的蜂蜜，用木筷子直接蘸取蜂蜜，滴在生宣紙上，再傾倒顏料，顏料避開蜂蜜，在四周擴散開來。使用蘸滿顏料的毛筆在蜂蜜上繪制，會有明顯的阻塞感，且僅有一點顏色留在蜂蜜上。等徹底干了之后，蜂蜜所在之處不僅幾乎是紙的本色，也變得平整，摸上去也沒有蜂蜜的黏膩感。再次上色時，原本蜂蜜的位置仍有防染的效果（圖1）。那么，使用濃度低的蜂蜜是否有相同的效果？筆者將蜂蜜倒入調色盤，再加入幾滴水，用毛筆調勻，繪制于宣紙上，直接平涂顏色，加了水的蜂蜜依然有防染的效果。等干后平涂第二遍顏色時也是如此，不過因濃度低，等再次干后，涂蜂蜜處也有顏色，只是比其他地方淡一點（圖2）。但是，從背面看（圖3），留白處僅呈現極淡的顏色，原先用蜂蜜繪制的地方比從正面看更加清晰。

繪制完成的蠟畫片，反復在藍靛染缸中浸染、晾干，蠟染成品出現天然的冰裂紋。這種在浸染過程中偶然出現的裂紋充滿隨意性，沒有人為痕跡。它是由于蜂蠟的質地有所差異，出現自然龜裂，染料順著蠟縫浸染而形成的，這是藝術創作中的意外效果。裂紋的美學價值是對人工秩序的規避，追求自然天真。老莊哲學強調自然是最高的美，“大美”就是不言，是歸附自然之道，是非人為的、不受知識控制的。當然，這里的自然并不是指外在物質世界，不是感性實在，而是人的生命奧妙之所在。[1]在中國畫創作中，藝術家崇尚“天工”，將自己融入宇宙萬物，“無心”就是中國藝術創造的法則。繪制于生宣紙上的人物畫，尤其是水墨人物畫，追求無拘無束地揮灑性靈。

在當今的中國畫創作實踐中，也有不少具有隨意性效果的制作方法。生宣紙自帶水墨暈染的天然效果，當墨筆落在生宣上時，水走墨留，自由擴散。熟宣則不然，可以畫得很平整，因此往往用熟宣或半生熟的紙來制作隨意性肌理。比如在作畫前搓揉宣紙，使其出現大小不一、沒有規律的褶皺，褶皺處會有不同程度的漏礬，繪制時褶皺處顏色深淺會出現不受控制的變化。若要在畫面上仿制冰裂紋的效果，可以用白色顏料與保鮮膜組合進行繪制。在需要出現紋路的地方涂白色，之后將保鮮膜貼在畫面上，隨意搓揉，根據想要的效果進行調整，等干后再拿走保鮮膜，冰裂紋便產生了。

二、蠟染色彩對中國人物畫配色的啟發

貴州傳統蠟染的色彩以藍白為主，部分地區有加紅、黃、黑等顏色。簡約的色彩，通過色彩純度的調整、冷暖色的對比運用，呈現自然和諧的效果，給人以平和、神秘、素凈之感。這種配色符合傳統美學及現代美學，對人物畫的色彩搭配選擇具有參考價值。

1.色相簡約

藍白色是貴州蠟染的典型樣式，使用板藍根制成的藍靛染料將布料染成藍色，蠟畫經高溫脫落后顯現布的白色。除了藍白兩色，也有彩色蠟染，比如用楊梅汁染出的紅色、黃梔子染成的黃色等。丹寨白領苗窩妥紋盛裝就喜用深色為底，在肩袖和背部以紅、黃兩色勾勒圖案。色相的簡約對提升畫面的美感具有積極作用，單純的色相往往給人以輕松純凈感。傳統水墨畫是黑白世界，青綠山水則是藍色、綠色與赭色。

從現代色彩搭配美學來說，用色簡約是制勝法寶之一。作品的色相要少，但可以通過改變顏色的明度、純度來豐富視覺效果，黑色、白色、金色、銀色可作為調和色使用。在人物畫創作中，可以減少色相的數量，給畫面選擇一個整體色調，通過改變顏色的明度、純度進行局部調整，再輔以墨色、白色等無相色的運用進行調和。

2.和諧的色彩關系

中國傳統哲學追求和諧自然，貴州的彩色蠟染使用對比色的搭配尋求色彩和諧，獲得視覺上的平衡。彩色蠟染有兩種制作方法：一是在染完主體色后將蠟除去，在留白處填色；二是先繪制彩色紋樣，將蠟涂在紋飾上進行保護，再進行藍靛色的浸染。窩妥紋服飾在大面積的深藍色中，點綴紅、黃，其色彩搭配體現調和色彩以求視覺和諧。對比色的運用可增強視覺沖擊力，使其更加引人注目，紅與藍的組合便有強烈的視覺對比效果。藍色偏冷，紅黃兩色偏暖，既有互補又有冷暖的平衡。冷色調中出現一抹暖色，豐富了色彩的層次感。貴州蠟染通過巧妙地調整色彩關系，使服飾展現出一種平衡和諧感。

在色彩運用中，除了對單一色彩的調整，色相與色相之間的關系也要注意，要求我們了解顏色的對比色關系，在色環上相鄰120°與180°之間的就是對比色。不同的色相搭配會有不同的視覺感受，比如選擇兩個鄰近色——紅色與黃色，再選擇與它們形成對比的顏色——藍色，這種分散對比色搭配容易產生和諧感。

3.色彩感覺

不同的色彩給人不同的情感體驗，貴州蠟染的藍白主色，給人以平和、純粹、干凈的感覺。貴州蠟染經多次浸染、晾曬，浸染次數不同，藍色深淺不同，反復染會使藍色出現深至似墨的效果。白領苗的盛裝，主體色就是藍黑色，在視覺上給人古老靜謐的感覺；窩妥紋作為裝飾紋樣的部分，為白色，代表光明、純潔，象征生命的和諧；點綴色為紅、黃，在視覺上給人以活力和興奮感。紅色是生命的顏色，被視為辟邪和護身的保護色；黃色往往體現出莊嚴神圣之感。[2]

創作人物畫時，可將藍白色這種色彩搭配作為主色調使用，繪制寧靜、祥和、夢幻、深沉的圖案。當然，藍或白占比不同，在視覺上也會有所差異。這與色彩的輕重感有關，明度越高，感覺越輕。主色選擇如墨的深藍，配以極少的白色進行調和，會產生沉郁感；選擇淺淡的藍色，配以大量的白，會產生如夢似幻的虛淡感。此外，在繪制設色人物畫時須注意鋪色方法，即便是蠟染的藍色，也是在染缸里多次浸染而成，因此要用極淡的墨藍色多次渲染，通過反復設色來豐富顏色的鮮亮感。如果直接用濃郁的顏色一揮而就，會使畫面看起來生硬、色彩漂浮。

三、蠟染花紋圖案對中國人物畫造型的啟發

貴州的蠟染紋樣普遍具有象征意義，因此蠟染在圖案上呈現較低的隨意性，更多地表現為傳統化和模式化。例如：繪制魚紋象征生命力和繁衍；蝴蝶紋是萬物之母的象征，是苗族的守護神。此外，不同族群也有具備母本文化象征性意義的紋樣，比如丹寨一帶的苗族崇拜鳥圖騰，其蠟染上的鳥紋樣尤其突出，這便是當地的母本圖案。其中，鳥往往比其他物象要大，所在位置相當顯眼，鳥的形態也豐富多樣。除了圖騰崇拜之外，不少民間蠟染的紋飾也保留對往昔故事的追憶。苗家人認為蚩尤是其先祖，楓樹帶紅的汁液就是蚩尤的血液，楓木液汁流淌在蠟畫里，是苗族人對先祖的緬懷。[3]

貴州蠟染的圖案繁復又精巧，從紋樣整體來看，往往是許多小的物象聚集在一個大的物象造型內部。不論是動物紋樣還是花草植物變形紋樣的內部，都是由各種各樣的小圖案反復疊加的，這是追求富麗的象征。西部苗族蠟畫的整體風格呈方矩形，傳說這是以前他們的城池或土地方塊的形象。據說苗族在遷徙至西南前，曾有過大城池、大聚居的繁榮往昔，蠟染紋飾便成為他們對先民生活的追憶。

從紋樣局部看，貴州蠟染圖案高度抽象，簡單的線條蘊含著豐富的想象力。傳統紋樣可簡單分為自然物象紋與幾何圖案紋：自然物象紋多為動植物紋與人物紋；幾何圖案紋則以矩形、菱形等幾何圖案為主導，形成大回紋、小回紋、卍字紋、人形紋等，是對自然物的抽象概括。如白領苗支系盛裝背部外圍的裝飾呈半圓形，這個紋樣象征最外側的山川和道路，中間兩條紅線一條是“長江”、一條是“黃河”，紋路記錄苗族人的遷徙線路和自然景觀。蠟染中許多紋樣是由多種單一紋樣組合而成的，比如蝴蝶紋與動物、植物、人物組合出現。蝴蝶紋與花卉的組合往往表示“蝶戀花”，有贊頌愛情的意味，與多籽石榴花組合則有生殖崇拜的象征。[4]蠟染紋飾圖案具有奇異的想象力，比如月亮山型的丹都式：鳥的頭上長出花草，魚須長出花草；魚頭有蝶翅，鳥尾是魚尾。他們在物象的結構及其關系上極具浪漫色彩。

蠟染紋樣中豐富的想象力、抽象變形的手法，可以為人物畫造型探索提供新的思路。傳統中國畫里描繪的人物形象就有夸張變形的，陳洪綬的人物畫是代表之一。他用具有裝飾意味的手法將人物變形，人物的比例與常人不同，輪廓寧方毋圓，這與傳統畫學中追求“真”的思想有關，文人畫就格外推崇真性。其畫中的人物面容古拙、線條遒勁，他以拙來超越美丑的分別，發現“大美”。在如今的人物畫創作中，我們不僅可以對人物形象進行具有想象力的變形，還可以嘗試對外形輪廓進行高度歸納，簡化物象的線條表達。就像蠟染中的人物紋簡練又諧趣，人物形象平面又富有裝飾性，五官也進行概括，將眼睛放大，用簡練到仿佛符號般的線條繪制（圖4）。

四、結語

貴州蠟染的制作過程為中國畫人物畫的材料探索提供思路，蠟染的配色、圖案紋樣對設色人物畫的創作也有所啟發。蠟染的配色符合現代色彩美學，其色相簡約，通過局部對比色的運用與色彩明度、純度的調整，使整體配色奪目又和諧，既保留傳統信仰的神秘色彩，又與現代色彩美學不謀而合。蠟染的紋飾與內在文化有關，具有象征意義，它們由抽象變形的手法與瑰麗的想象力形成，在保留民族文化內涵的同時又具有美學價值。蠟染的配色思路、紋飾創作手法，為人物畫創作指明方向。貴州蠟染是中華民族的瑰寶，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隱藏其中，其藝術價值對當今中國畫人物畫的創作仍有借鑒意義。我們要到傳統文化中去、到民間文化中去，尋找古老血脈遺存的精華。

參考文獻：

[1]朱良志.真水無香[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

[2]張芯儀，張超.東方哲學的智慧——丹寨白領苗“窩妥”紋服飾的解讀[J].服裝設計師，2024（04）：43-48.

[3]韋欣.民間傳統蠟染的美術特征淺議——以貴州蠟染為例[J].藝術評鑒，2023（22）：158-164.

[4]叢毅敏，寧俊.黔東南苗族服飾蝴蝶紋樣造型與文化意蘊研究[J].美術觀察，2022（02）：65-66.

作者簡介：

趙慧穎（1999—），女，漢族，河南洛陽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創作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