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幾天,鎮里自然資源所的所長給我匯報了一個占用耕地的案件后,我的內心是復雜的。
占用耕地的人是我二叔。
說起二叔,腦海里不自覺地想起我考上大學那年,村里人投來的羨慕的目光。但是我卻捧著通知書一籌莫展,母親得了胃病,在縣醫院里住著,用父親的話說,醫院是個無底洞。交完公糧,剩余的賣完,還不夠給母親治病。那一段時間,父親緊鎖著眉頭,為了借錢,不得不在親戚間來回奔走。
入學報到的日期越來越近,我無助地躺在床上。就在這時,“咣當”一
聲,院門開了,進來的是二叔。因為爺爺奶奶由他照顧,家里的負擔很重,父親沒有張口向他借錢。
看見我,二叔連忙寬慰道: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家里出個大學生,應該高興啊,有困難我來想想辦法。
第二天,天剛亮,二叔家的豬圈里就傳來豬叫的聲音,我趕緊跑過去一探究竟。
還沒到二叔家,就看見二叔正和一個陌生人在說著什么。走近一聽,才知道二叔為了給我湊學費,準備把自家養的豬賣掉。因為豬太小,而且正是長膘的時候,收豬的人建議二叔再養一段時間會賣出好價錢。
聽完收豬人的話,二叔趕緊說:“要不是俺家大侄子上大學,急著交學費,打死我也舍不得賣。能不能一斤再多出兩毛?”
在二叔近乎哀求的聲音里,我悄悄地蹲在一棵大樹后,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大學畢業工作后,除了逢年過節禮節性地去拜年,我只有在他在縣醫院做膽結石手術的時候去陪過一次夜。二叔的孩子,都很爭氣,一個考上了中師,在鄉下當老師,一個考上了大專,在縣城里上班,只要提起他們,二叔就說這都是我帶的好頭。他把他在田間耕作,在建筑工地扎鋼筋、扛水泥、搬磚頭……這些辛苦辛勞隱藏起來,把榮耀無端地安到了我的頭上。
二叔勞作慣了,不愿進城,年近70的時候,把家里的土地承包了出去。閑下來后,他主動承包了白露河的一段故道養魚,撈上水邊兒吸污染水質的草,種上了魚兒愛吃的水草。河邊上,種上白葉蘭草、紫云英、玉米、南瓜等,并不分白天黑夜地割草喂魚。等到年關起魚時,卻收獲甚少。他懷疑有人偷魚,就在岸上建了兩間磚混結構的魚棚,一間睡人,一間做飯。
二叔的魚棚被鎮里自然資源所的巡查人員發現了。二叔卻說:“我在這地尾巴上建兩間房子,礙著誰的事了?什么這法那法的,我不懂。要拆,你讓我大侄子來拆。”所里很無奈,就把這事告訴我了。
為了做二叔的工作,周日,我到超市里買了點東西,驅車趕往老家。回到家,我把買來的東西送到二叔家。因為二叔在魚棚看魚,二嬸準備打電話叫他回來,考慮到魚棚離二叔家有一定的距離,我沒讓二嬸打電話,就步行穿過河灘小路,去找二叔。
“喲,你這大局長還真來了。”一見到我,二叔的話里明顯帶著刺兒,“走,咱們回家說。”
我轉過身,像小時候一樣跟在二叔的身后。一路上,我在不停地思考,如何做通他的思想工作。“我那兩間屋也就占了兩三分地,能收多少莊稼?”沉默了一會兒,二叔開口問我。
“二叔,咱們國家有十幾億人呢,種的糧食都不夠吃,我們吃的還要從國外進口呢。現在,咱們國家是第一糧食進口大國。”我接過二叔的話說。
聽完我的話,二叔愣了一下。
“如果咱們不把飯碗端在自己的手里,凡事總想著依靠別人,靠譜嗎!別說是兩三分地,就是盆口那么一塊耕地,都需要保護啊。”我趁熱打鐵地說道。
這時,二叔默默地點上了一支煙。
“你建的房子天上的衛星都拍到了。你可以用看魚的名義建房子,別人也可以用養雞、養鴨、養鵝、養豬等的名義建房子,這種莊稼的地,是不是就會一點點地被占用?”我接著說道。
二叔沉默了一會兒,猛地吸了一口煙。
“種莊稼的是基本農田,那是紅線、高壓線,咱們家里人都是遵紀守法的。二叔,你不是一直夸我帶的好頭嗎,這個不好的頭你也不能帶啊。再說,你侄子我雖說是局長,搞特權也不是你的作派啊。”看到二叔思想上的變化,我繼續說道。
“我都氣死了,這兩年,下多少魚,我心里有數,逮的時候沒有了,難道長翅膀飛了!今年我不看緊,咋辦?”聽完我的話,二叔在理解的同時,也拋出了他的難題。
“二叔,辦法我給你想好了,我出錢給你裝個監控,你坐在屋里都能看得到,可以免受風吹日曬蟲叮蚊咬之苦。”我趕緊接上二叔的話。
“好好,這個好。”聽完我的辦法,二叔連聲說道。于是,我把自然資源所里的同志喊來,把魚棚里的東西幫二叔搬回家,調來機械,拆掉魚棚,運走磚渣水泥,恢復了土地原貌。
后來,我接到了二叔的電話:“冤枉人了,冤枉人了,那魚不是人偷的,來了一群野魚鷹,得有幾百只!天天在我的魚塘里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