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當前全球經濟復雜多變的背景下,提振消費、擴大內需成為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命題。
大力提振消費在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被列為政府工作任務之首,《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大力提振消費、提高投資效益,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促進消費和投資更好結合,加快補上內需特別是消費短板,使內需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動力和穩定錨。
就如何進一步提振消費相關問題,《民生周刊》記者專訪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原院長劉尚希。
民生周刊:如何看待消費與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系?
劉尚希:當前,我國經濟正處于內外環境深刻變革的關鍵期。消費作為“生產的目的”,也作為“人的發展過程”和“經濟循環的樞紐”,既是短期穩增長的核心抓手,更是長期高質量發展的基石。
消費作為經濟循環的終點與起點,其低迷態勢折射出深層次結構性矛盾。2024年我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速放緩至3.5%,低于GDP增速1.5個百分點;居民消費率(最終消費支出占 GDP 比重)僅為46.8%,較全球平均水平低15個百分點。這一現象不僅制約內需潛力釋放,更影響高質量發展的可持續性。
民生周刊:當前消費不振的深層原因有哪些?
劉尚希:當前我國消費不振的深層原因包括兩個方面:內外循環失衡與城鄉差距。
我國深度嵌入全球產業鏈,但長期以處于純粹的加工制造環為主,多數企業缺乏研發設計和品牌,附加值偏低,陷入“低附加值困境”。這導致兩大問題:一是工人收入增長緩慢,消費能力不足,勞動報酬占GDP比重偏低,制約了消費率上升空間;二是國內資源(如土地實行零地價等各種隱性補貼)更多用于出口產業,擠壓了居民消費空間。
簡單地說,我們“干得多,賺得少,享受得更少”,消費升級(尤其是公共消費)滯后于經濟增長。
我國的城鄉差距導致“消費斷層”。2024年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支出3.4萬元,農村居民僅1.9萬元,城鄉消費比達到1.8倍。其根源在于,一是收入差距,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為城鎮的38%,財產性收入占比不足3%(城鎮為12%);二是公共服務缺口,醫療、教育支出占農村家庭收入比重達32%,高于城鎮10個百分點,迫使農民儲蓄率高達42%(城鎮為28%)。2024年農村網購滲透率僅35%,而城鎮達72%,數字消費鴻溝較為明顯。
民生周刊:近年來,中央圍繞提振消費推出一系列政策措施,這些政策措施成效怎么樣?
劉尚希:當前以“以舊換新”為核心的刺激政策成效顯著,2024年撬動消費1.28萬億元,但存在三方面局限:一是覆蓋范圍偏窄,服務消費僅占政策投入的5%;二是邊際效應遞減,2024年四季度汽車以舊換新政策對銷量的邊際拉動較三季度下降12個百分點;三是“物本邏輯”突出,過度聚焦商品補貼,有利于人力資本積累的消費補貼不足。
民生周刊:如何進一步優化政策以提振消費?
劉尚希:總體來說,消費不振態勢的破局之道是以人為核心構建消費新生態。
首先,優化政策工具組合,釋放即期需求。一是擴大服務消費補貼,對文旅、家政、職業教育、病人照護等消費發放定向券,預計撬動杠桿率4倍以上;二是深化“以舊換新+”戰略,將補貼范圍進一步擴展,鼓勵地方擴大智能家居、社區和居家的適老化改造等領域,擴大服務消費補貼,拉動產業升級;三是強化政策協同,將消費補貼與醫保報銷、公積金提取掛鉤,降低居民健康、養老等消費支出壓力。
其次,打破二元結構,加快釋放市民化紅利和激發消費潛力。一是推進土地要素市場化,允許農村集體建設用地直接入市,擴大試點區域,提高農民財產性收入;二是公共服務“跟人走”,促進均等化,加快農民市民化進程,戶籍城鎮化率盡快突破50%;三是數字基建下沉,培育更多縣域電商產業集群,擴大農村網絡零售額和服務。
最后,提升人力資本,重構分配格局。實施“居民收入倍增計劃”提高“兩個比重”,為擴大消費奠定收入基礎。建立國有企業利潤用于消費的分享機制,將國企“利潤—投資—資本”的內部循環轉向拉動社會消費的循環。建設“全生命周期公共服務體系”,將消費轉化為人力資本積累。推動“制造—服務—消費”閉環。借鑒國外先進經驗,支持制造業企業向服務化轉型,培育本土高端品牌,2030年前將服務消費占比提升至55%。
消費是人的發展,擴大消費的本質是滿足億萬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居民消費能力的提升離不開收入增長與就業穩定,老百姓敢消費的前提是預期向好。
當前,我國人均GDP已突破1.3萬美元,但居民消費率仍低于印度、巴西等發展中國家。唯有以“人的全面發展”為核心,打破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彌合城鄉消費鴻溝、重構收入分配格局,方能將14億多人的消費潛力轉化為高質量發展的持久動力。這既是對“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的切實踐行,更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