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信箋（組詩）

這些名字像秋葉翻飛

這些名字在日記本中隱藏

滴著藍墨水，步履歪斜

一堆堆河底沉寂的石頭

跌跌撞撞的影子

穿透歲月之墻

一涌而出

像秋葉翻飛，飛往多年前

一張張臉比日子更陳舊

眼睛里仍然飄蕩著肆虐的風

苦菜花年復一年地苦

蒲公英借一柄小傘出逃，多么無辜

大地空曠，無法拒絕流螢的舞蹈

而蜜蜂，你這勤勞的精靈

有多少親友是累死在搬運花香的路上

五月的大地戴著黃草帽和花頭巾

他們在夢中，在黑暗中閃現

連同那些身后隱蔽的小路

我的一部分留在那里

你看不見，我掌心里的雪還在飄

可否澆活了一株干渴的三葉草

在黃昏把酒是奢侈的

看看那些人那些河底的石頭

把火苗藏在心里，用灰燼養育生活

一個稻草人，該怎樣在人群中把自己辨認

我的姐妹，你們的笑容有著青草味

我的鄉鄰，你們的脊背上有九月的露水滾動

像秋葉翻飛，這些名字

隔著歲月，喊出他們

如同承認遺忘

需要勇氣

七連

1

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

向西，再向西

七連，我干渴的心里凝固著綠

窗外有細碎的雪

在飄，落得那么慢

與世界無關，與我無關

它們只沉醉在自己的思想里

旋轉著，像身著白裙的少女

像六歲時的我

更多的時候，我看到的

只是它們飄落后的樣子

躺在麥茬地，大戈壁

屋頂黑色的煙囪旁

不拒絕，只承受

無聲無息

而在春天

野鴨子在干溝邊生兒育女

成群的小鴨子

羽毛金黃，眼睛晶亮

我曾遇見過一只花羽毛的野雞

飛過棉田，落在遠處的蘆葦叢

這些自由的精靈

我在的時候，就和它們一起飛

我離去，就被塵埃，悲傷

另外一些事物

一一淹沒

2

我把沙棗林里的日出帶走了

我把冬麥地上空的紅月亮帶走了

七連，或東溝村

我骨頭里小小的刺

總在陰天時發炎

他們寒冷，從向日葵中取暖

他們寂寞，眼睛里飛出一群群鳥

他們勤勞，教會一株蘆葦用方言訴說

七連，干溝里一汪藍瑩瑩的水

從大地血液中流出的苦和咸

我飄零的青春，有著苦菜花的哀愁

南來北往的腳印，在那里擱淺了

大雪把你埋葬

春風把你吹綠

七連，一株紅柳

有著比我更堅定的信仰

七連

我把最美的日出帶走了

我把最圓的月亮帶走了

白雪信箋

這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

我踏雪去看你，帶著漸漸長大的女兒

天空低垂，向萬物俯首

雪窩深陷，幾行不可知的爪印

把路引向虛無

這個冬天的風雪還是和多年前一樣

傷痛，總要打磨出老繭

我也從不輕易說出，這個時代

情感多么易碎

焰火燃燒，灰燼飄散

比夜更黑的地方，一枚弱苗暗暗生長

它身體里必定有你的一部分

你離開，心空了一片地方，就有雨漏下來

年深日久變成湖

也曾托路過的大雁，寫下信箋幾行

費盡一生的氣力，在心上建一座寺廟

為人生潰敗，精神遠行提供給養

也讓歸來的你，歇歇疲累的翅膀

今生，我不敢揮霍一日，

生命的河床，有著你的向往

遠處的風景，有著你的眺望

我只愿如你身后大片大片的蘆葦

起歌抑或慢舞，觸摸著大地的安詳

年年走向你的路

最為艱難漫長

每一步都細數著點點滴滴的過往

這潔白、這天地的盛情

需要贖罪、懺悔、一次一次地拷問

把一枚生銹的釘子

重新磨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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