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來來往往之花（組詩）

天亮前，最美的采茶舞曲將被寫出①

“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岸

好呀好風光。哥哥呀東畈西畈

勤插秧，妹妹呀東山西山采茶忙。”

碇步橋上的舞蹈

正模擬采茶

流水里有人的分身

指認種子的翼裝飛行

盤山道上

一株不知名植物鉤住我衣襟

草木有挽留之意

面前鄉愁的索道敞開

這卷須

可否抻作木偶戲的提線

直到土樓戲臺上的梁祝

幻化為蝶

夢中梨花殘敗

遺下黑鐵

茶歌催動聲響秩序的瞬息

和絡石藤蔓一起向云端

這一夜，明月也備受煎熬

天亮前，最美的采茶舞曲將被寫出

筱村公社的繡球花在眺望中

如約變藍

①此句化引臧棣詩句。

引子：廊橋或河流的回形針

油桐花炫技般地開，漫山遍野

鋪陳為盛大修辭，仿游子歸來

雪滿頭的樣子，小滿時節

落在5號綠道，從羅陽石亭到紅巖雙瀑

還遠遠不止，整個泰順都是山水的

治愈系封面。在古老廊橋邊，東溪之上

黑領椋鳥取出歌喉里的發動機

徹夜鳴叫，而流水的縫合術精湛

一如往昔。你不會錯過這動蕩和

油桐樹下的雨，新修的紅色橋身泛起

桐油氣味，帶來久遠而潮濕的南方記憶

請停下來，我想和你說說河流的回形針

和蜂鳥的征信。烏巖嶺上的黃腹角雉雄鳥

求偶時會吐出紅藍相間的綬帶。而路邊

群生的芹菜科花，俗稱蛇床子

亦喚作安妮女王的蕾絲

琴橋頌

這是一條夢境中的河流

東溪鄉仕水碇步琴橋，梳理忘川之水

它的黑白鍵，不斷

演奏著流水

馴服它

也失去它

演奏。隨銀色小魚的一躍

音樂抵達高潮

榮榮說是浙江小河里常見的

倉條魚

白琵鷺低旋

一個降調

對著河面朗讀的人

把一些句子拋落水里

這時，采茶姑娘出現了

圍觀者又經歷一次情感漲潮

難忘啊——

“小時候，母親曾牽我的手在橋上走。”

“第一次約會，她在月下琴橋拉了我的手。”

“每天從碇步橋上走，我走了70多年。”

河畔扇葉鐵線蕨叢生，這石縫的抽水機

使體液里的鄉愁涌動

似乎是為了應景

小雨翩然而至

廊橋遺夢

身處浙南秘境的邊地山民，世代

與水周旋，仿佛命定如此

“北澗橋上水漂流”，一個讖語

昭示語言之威力

文興橋天生的不對稱結構，較比薩斜塔

更令人著迷。你發誓要

還原一個漢語里多汁的家鄉

那木質的拱平廊檐在夢里

修舊如舊

流水里起皺的藍天

無不映射著鄉愁遼闊

并暗合精妙的榫卯結構

想起舊膠片上的情節：

“白蛾舞動翅膀時，若想晚餐，

隨時可來。”

——哦，弗朗西斯卡，你釘在

曼迪遜廊橋上的紙條

我收到了

一段舊夢，發生在雨夜廊橋

由情愛蕩開的那一筆，被水流爭相傳送

然遺夢并非全無遺憾

這個故事說來話長

觀吳中漁洋山水下森林

秋風酬勞耳朵，途經永不謝幕的

湖水劇場，鳶尾、芭蕉和再力花

盛放，是經久不息的掌聲使它

微微泛起波浪。日出后即消失的

地衣，將往事攤薄。一個人在自然里

如何談及技藝不如向倒影中的折疊世界

學習：喜樹結滿香蕉形果實，蜻蜓

于香蒲上羽化，灰檐上的瓦松緩慢

飛行，尋覓南方的白矮星。我試圖

從湖水里探查落日的芒刺。光，最終

與水合謀，化作沉水植物的細小唱針

水流搖擺，密刺苦草、穗花狐尾草

微齒眼子菜、馬來眼子菜、伊樂藻

輪葉黑藻和黃花貍藻，跟著一起搖擺

搖擺。在吳中東太湖，清澈驅除了藍藻水華

鷺鳥、？？和黑水雞自在嬉戲，石榴

因忍不住內心多汁的波折而悄然爆裂

庫村筆記

走了很遠的路去看你

普陀鵝耳櫪葉片初展紅色芽鱗

凌霄的香氣

似先于本體而存在

油松上的雀鳥也先于我到達

庫村如隱

石頭墻上的卵石

因河水的砥礪教育而渾圓

一路觀察人家屋檐上的懸魚構件

魚和蓮花的形狀

石臼、馬燈、多肉植物

去年撿拾的松果

野瀑流瀉

水景生動

耕讀，構成有意味的日常

書院主人姓包

無數個春日，他指揮

一支石頭城油菜花樂隊

用鐵鍬、割草鐮模擬

大提琴和小提琴演奏

或許，廊橋也是一座琴

被掩上了琴蓋

唯轟鳴

不舍晝夜

另一所僻靜院落里

薔薇搖落。櫻桃

被小鳥啄食

楊梅將變成楊梅酒

松陽端午茶小考①

藿香扶正氣，野菊護肝目

端午前后，一年中陽氣最盛之時

松陽百姓上山采百草：

天仙果、石菖蒲、桑葉、雞血藤

淡竹葉、牛舌草、白茅根、六月雪

金銀花、魚腥草

…………

在正午的溪水里濯洗，入鐵鑊中炒制

置陽光下晾曬。代茶飲

在松陽，萬物皆可入藥

其味不外乎甘、苦、辛，其性莫過于溫、寒、平

其效無非是辟邪解毒、消炎清熱、祛濕散風

…………

君臣佐使，各家有各家的配伍

相傳，唐初道教名士葉法善

于卯山采制端午茶以養生，享年105歲

后來，他將此茶帶入宮中

被御賜為“卯山仙茶”

①據《歲時廣記》載：“五月五日，競采雜藥，可治百病。”

夜宿陳家鋪有感

據說，陳家鋪一年三百多天

都籠罩在霧中

這暮晚的薄霧，鄉愁對應物

現在被我看見

但很快，我就被陳家鋪的燈火治愈

透過民宿云夕、春曉、飛蔦集，還有先鋒書店的

窗口，渾黃之光暈，使這崖邊村落的

紅泥夯土墻、小青瓦、木架構

瞬間變得溫潤，可觸摸

山村美食也使人安心：

黃米粿、山粉圓、松陽香腸和鮮筍油豆腐

格外撫慰肚腸

臨睡前，

翻開一本張棗詩集，正看到這一句：

你燕子似的元音貫穿它們

是的，燈火還在亮著

讀到這樣的詩句

我可以熄滅了

下半夜，被一聲炸雷驚醒

應急廣播的災害預警聲響徹四野

下大雨了嗎？芭蕉喧騰

黑暗中，我閉著眼，仿佛回到幼年鄉間

公社大喇叭開始播放一支歡樂的歌曲：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