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東的民間石刻藝術

一

臺州是浙江東部的主要城市之一，東臨東海，南鄰溫州，西連麗水、金華，北接紹興、寧波，素以“佛宗道源”享譽海內外，是佛教天臺宗和道教南宗的發祥地。

臺州有悠久的歷史。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年）置臺州，以境內有天臺山得名，“臺州”之名自此始。明代王士性的《廣志繹》云：“浙中惟臺一郡連山，圍繞在海外，另一乾坤。其地東負海，西括蒼山高三十里，漸北則為天姥、天臺諸山，去四明入海，南則為永嘉諸山，去雁蕩入海。舟楫不通，商賈不行，其地止農與漁，眼不習上國之奢華，故其俗猶樸茂近古。”[1]

明末清初，隨著交通條件的局部改善，臺州地方的人受周邊城市的影響，也開始外出經商，將當地出產的山珍海味運出去，或是輸出當地的農業技術，再將各地生產的物品運回臺州，逐漸形成貿易的傳統。吃苦耐勞、敢闖敢干的臺州商人活躍于國內外商界，獲得很大成功。賺得盆滿缽滿的商人成功后多落葉歸根，回到臺州大興土木，建造深宅大院，修身養性，隱居養老。

“……傳統的住宅格局，富戶多取院堂式，前庭后園，入門為庭，正中為堂屋，兩側為居室，一般不開大窗，稱‘明廳暗房’。天井稱‘道地’或‘門堂’……”[2]在開闊的庭院中，倚屋傍墻建有大小不一的花壇，院中有各種雕刻精美的井欄、石燈、石桌、石凳等石制構件。這樣的風氣也影響到當地的民間建筑，“南部靠?？h市，房屋建筑以石材居多，抵御海風能力較強，留下了許多建筑藝術作品。如溫嶺、三門沿海的石屋。墻體、間隔乃至梁柱均以石板、石條修建。裝飾有石窗雕刻藝術和屋脊、屋檐灰雕藝術等。而背部多丘陵地帶，木材豐富，房屋建筑多以木結構為主，常以泥土壘墻，或以塊石、卵石砌墻……”[3]另外，由于靠近海洋，空氣濕潤，其中鹽分含量較高，房屋器具易受腐蝕，當地建筑的關鍵部位大量采用石制構件，甚至民間的部分生活器具和生產工具用品等亦多用石材制作。

這些石刻制品所用石材多取自當地及周邊地區。臺州當地采石歷史悠久，唐宋時期已有一定的產業規模，當時在一些墓葬的修建及裝飾上，多采用石刻的構件和樣式。[4]在當地，臨海采石場主要有桃渚鎮白箬峙村、龍頭口村、高巉村、邵家渡街道大路魏村等地。石材質地以高巉村最好，屬凝灰巖，俗稱“白石”；天臺縣水南村產白石，三合鎮產綠料石；三門縣蛇蟠島所產褐紅蛇蟠石與寧波梅園石相仿，石材呈紅色，曾遠銷上海、寧波等地；溫嶺市新河鎮長嶼村所產白石，凝灰石質夾帶礫石；仙居縣石倉洞出產白石，官路鎮增仁村、下王村與烏塘村產白石、紅石；安嶺鄉金竹葉村對面山上出產綠石；黃巖區江口街道一帶的朱砂堆出產白石……因此臺州及周邊地區的石刻作品以白石、綠石為多，產石材的地方石匠多，當地曾流傳有“黃巖蜜橘雁蕩松，太平石工天臺鐘”的民謠。

二

浙東暨臺州的石刻藝術以浮雕為主，也有少量的圓雕，如大門口的石獅、石欄桿柱頭上的動物以及陵墓前的石像生等。浮雕的鏨刻不淺不深，以清晰的畫面形象和完整的故事情節為多。這些浮雕，多適應構件的造形意匠，以長方形構圖為多。題材多為人們所熟知的傳說故事、戲劇故事、歷史典故以及古代殷實家族和文人家庭的生活場景等。最為常見的題材有“二十四孝故事”“漁樵耕讀”，以及田園生活和各種吉祥圖案等。

“二十四孝”故事是中國民眾最為熟悉的典故，在中國古代的社會生活中影響深遠，是古代儒家以“忠孝”為核心的倫理道德和社會規范的集中體現，所謂“孝居百善之先”[5]。古人認為：“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行成于內，而名立于后世矣?！盵6]而“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7]?！岸男ⅰ惫适鲁鲎栽泳碵8]編錄的《新刊全相二十四孝詩選》[9]，由歷史上24個孝子行孝的故事構成。通過古人的盡孝方式來告訴后人應該怎樣孝敬父母，名立于后世。

漁樵耕讀即漁舟、樵采、農作與讀書，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的基本生活方式和狀態，也是很多官宦用來表示退隱之后的生活向往。在用作裝飾題材時，漁樵耕讀則具體為中國古代的人物故事。漁，取東漢嚴子陵的故事。樵，指漢武帝時的大臣朱買臣，他早年清貧，后由同鄉推薦，當了漢武帝的中大夫、文學侍臣。其刻苦學習、改變命運的事跡“如負薪”[10]，亦被編入國學傳統啟蒙教材《三字經》中。耕，指“舜耕歷山”的故事。讀，則是講蘇秦埋頭苦讀的故事?！皾O樵耕讀”是中國農耕社會的“四業”，而田園生活則再現了勞動人民的基本生活場景，是舊時基層民眾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對自在人生境界向往的具體物化。

吉祥紋樣是中國民間裝飾中最為常見的裝飾圖案，在這批浙東暨臺州的石刻上也有很多。吉祥圖，為中國古代趨吉避兇觀念之物化，人們樸素地認為：若是人壽年豐，事前必有吉兆瑞應，“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吉祥也”；故“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征”。在這些石刻浮雕中，以反映長壽、多子、富貴、喜慶、康寧等主題類型的最為多見，又借助各種物象的諧音，以明了、稚拙、可愛的簡單形象構成的圖案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如花壇圍欄上的“六合同春”，以“鹿”諧“六”，以“鶴”諧“合”，借松樹長青喻“同春”，這些形象組合于一處就有了“六合同春”之意，普通民眾一看就明白。再如水池圍欄上的“連年有余”，畫面由蓮花、荷葉、蓮蓬和鯉魚構成，“蓮”和“連”同音同聲，“魚”和“余”同音同聲，放在一起寓意“連年有余”。五谷豐登，家有余糧，是過去普通民眾的理想和目標?；蛉纭榜R上封侯”，畫面上是一只猴子在樹上，一只手伸向馬蜂窩，在現實中是非常危險的舉動，然而組成畫面后，取物象的音聲要素“馬”“蜂（封）”“猴（侯）”演化出“馬上封侯”的意思。

這些浸透著中華傳統文化的故事和寓意，經后來的統治者、文人士大夫、鄉賢名紳身體力行的倡導，在民間流傳的過程中，不僅以故事的方式流傳，還由民間藝人創造成為民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如戲劇、民歌、說書以及剪紙、木版年畫、唱本（插圖）、雕刻等。在多個場合的不同時段里，這些通俗易懂的故事以其生動的形象不斷地反復加深人們的印象，成為人們常識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

這些以石材為材料的藝術，經過民間石匠的加工創作，做成了臺州及周邊地區庭院中使用的各種大型家具，有石桌、石凳、石燈、石匾、石井圈、花臺等，任憑風吹霜打、日曬雨淋，不變形、幾無損耗，其結構、裝飾堅固如初。

民間的石匠接受主家委托后，先是陪同主家到山上或石料場選料，根據庭院設計規劃，選擇無裂紋、方方正正的整塊石料。之后將石料運回庭院中，加工成庭院建設需要的構件形態樣式。然后在石材的正面或需要雕刻圖案的大塊面，請畫師用墨線畫出故事的人物及其他形象，或由石匠參照畫本用墨線描出形象輪廓。接著用中等粗細的鋼鑿沿著墨線開鑿，鑿去多余的石塊，留下的即為浮雕造型的雛形。下一步用扁鏨等工具將浮雕輪廓外的石頭打掉，鑿到一定深度，即可將整幅畫面打磨成平面。在處理人物故事畫面時，須用細鋼鑿刻出人物的衣紋以及襯景的動物和樹木、云朵、水花等。最后再用小一號的細鋼鑿對人物的面部、手部等處進行刻畫，賦以生動的喜怒哀樂表情。而在處理動物、植物等造型時，在手法上則要自由得多，但鏨刻的流程依然是從大到小、由粗到細精心制作。因為愛石材的物理性能所限，即便是老石匠在制作時也要小心翼翼，以防石塊崩裂，功虧一簣。

石刻浮雕的畫面布局合理，或集中一處，或分散刻劃；物象的造型風格，或粗獷或細膩，或稚拙或老到；或華麗或樸素，或寫意或精巧。人物的姿態自然，面部表情或拘束或舒展，或微笑或嚴肅，均能與主題緊密結合。石匠們對風景、動物的刻畫舒展、靈動，其寫實的功夫不容小覷。這些出自不同歷史時期工匠之手的石刻浮雕，雖然有著各自的個性特征，但總體上延續著臺州一帶的文化脈絡，反映臺州地方的文化面貌，是當地民眾審美觀和文化觀的深刻體現。

我們真誠地希望，這些石刻浮雕作品能夠得到妥善保存和科學保護，在當下黨和國家高度重視文化遺產的背景下發揮其應有的重要作用，傳承歷史文脈，延續民族文化，提高社會大眾的審美水平和文化水準，為推動中國的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作出新的更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