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開欄的話: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中國積極主動適應和引領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以高質量發展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環球人物》特開設“總裁訪談”欄目,邀請杰出企業家暢談高質量發展過程中的創新實踐與行業生態,看他們如何與時代共頻,洞悉未來趨勢。
在今年的民營企業座談會上,坐在前排的飛鶴乳業董事長冷友斌備受鼓舞。“總書記語重心長地強調,‘要堅定不移走高質量發展之路’,告誡我們要‘堅守主業、做強實業’。對這句話,我的感受最深切,印象也最為深刻。因為這正是飛鶴多年發展的一個縮影。會議給出的重要指示,更堅定了我們的發展方向。”
參加完民營企業座談會,緊接著就要準備參加全國人大會議,冷友斌在會議間隙接受了《環球人物》記者采訪。地點安排在北京望京的星城國際大廈——這里是飛鶴的北京總部,不遠處就是雀巢的辦公大樓。2004年,冷友斌選址在這里,意在時刻激勵大家,將飛鶴打造成世界級的百年品牌。如今,飛鶴已在加拿大、東南亞、中東等市場進行布局,從“中國飛鶴”成長為“國際飛鶴”。
從一無所有的放牛娃成長為杰出的企業家,冷友斌卻說自己沒怎么變,無論走到哪兒,始終懷有對黑土地的濃厚情結。“我和飛鶴都扎根在黑土地上,受益于黑土地,更要回饋黑土地。”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冷友斌再次為這片黑土地建言獻策。
黑龍江齊齊哈爾市位于北緯47度,這里是丹頂鶴的故鄉,別名鶴城。充沛的陽光、肥沃的黑土地、廣袤的平原,孕育出具有獨特品格的人與物。1962年,趙光乳品廠在這片“黃金奶源帶”上創立。它隸屬于全國第一個國營機械化農場——趙光農場,是中國首批奶粉企業之一,也是飛鶴乳業的前身。當時,一些孤兒院陷入無法哺育的困境,為孩子們提供口糧是趙光乳品廠的使命。
7年后,冷友斌出生在趙光農場一個拓荒知青家庭,他從小就幫著家里鏟地、薅大草、養奶牛,鍛煉出北大荒二代的必備技能:吃苦。“作為家中長子,我從小就能吃苦,自然也知道農民的辛苦。”
盡管如此,冷友斌對那段生活的描述深情而又浪漫:“面前的田野非常長、非常寬,抬頭就能看見藍天白云,這讓我從小就學會了腳踩大地,仰望星空。”

懷揣著改變命運的熱望,冷友斌1985年考入東北農業大學食品專業,成了全鎮的驕傲。畢業后,他回趙光乳品廠當技術員,每天凌晨4點起來擠牛奶。
“我小時候受兵團官兵的熏陶,雷厲風行,把集體的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可能大家覺得我人品還行,就選我當了廠長。”從技術員到廠長,冷友斌只用了4年。身處改革開放大潮的冷友斌既了解“外面的世界”,又踏實肯干,一步步把該廠飛鶴牌奶粉打開銷路。后來國企股份制改造,他突然被告知,黑龍江省農墾總局整合旗下乳制品企業,飛鶴即將被劃歸完達山集團所有;跟著冷友斌奮斗多年的60多名銷售人員面臨下崗。
為保住原有品牌,也為了保住兄弟們的飯碗,冷友斌放棄完達山副總的待遇,領著原班人馬“下海”。就這樣,冷友斌帶著“飛鶴”落到了民營經濟的“枝頭”。“東北人講義氣,大家一直跟著我干,我就有責任把這些人養起來。”他對記者說,“我們都對飛鶴這個品牌傾注了心血,感情很深,實在不甘心讓它說沒就沒了。”
“放手一搏”并不輕松。相關設備全都被收走,冷友斌還得背上飛鶴尚未還清的1400萬元外債。在冷友斌的號召下,飛鶴全員籌錢買下農場附近瀕臨破產的克東乳品廠。為了盡快讓舊廠房順利投入生產,冷友斌吃住都在廠里,生病了也在工地輸液。談及起步時的艱辛,冷友斌輕描淡寫地說:“對于我們‘北大荒人’來說,吃苦是最簡單的。”

中國乳品業第一家境外上市企業、奶粉業全產業鏈“開路先鋒”、乳鐵蛋白生產線“領航者”……冷友斌的一系列大膽舉措,讓飛鶴在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
2006年,冷友斌到美國考察,被一望無際的大牧場迷住,回來后就要自建牧場。“那時中國乳業突飛猛進,同行都在抓市場,我們背道而馳,舉債建自有牧場,牛吃的草都自己種。這條路走得艱難,很多人提到我時總說‘小冷這個傻蛋’。”當時建一個現代化牧場需要七八億元,且回本周期長。這個決定遭到一眾專家反對。有過養牛經驗的冷友斌深知,牛奶進入乳品廠前,會經歷多方輾轉,奶源質量無法把控。“這是個雷區。”2007年,他孤注一擲,帶領團隊走遍全球100多個牧場,最終選中2000頭牛。從工廠、牧場到種植基地,冷友斌打造了全球第一條奶粉行業全產業鏈,不僅實現了對質量的全程把控,還帶動了16萬農民就業增收。
為自建牧場,冷友斌持續投入大量資金。艱難時期,有人邀請冷友斌加入賺錢更快的房地產行業,以填補資金缺口,但他拒絕了,因為這個路子不符合其“持續深耕乳業”的理念。技術員出身的他,“要選用最‘笨’的方式一絲不茍地做實做強主業”。
2008年9月16日,新聞報道了87家未檢出三聚氰胺的嬰幼兒配方乳粉企業名單。看到第二十二家“黑龍江飛鶴乳業有限公司”時,冷友斌接到下屬的電話:“我為飛鶴驕傲。”
“這也是在我人生中留下最深印象的時刻。”冷友斌告訴記者,“很多人話風驟變,夸我好像后腦勺有眼睛,仿佛能預判到三聚氰胺事件。”飛鶴的銷售從此逆勢上揚,每5罐嬰幼兒配方奶粉里就有1罐來自飛鶴。“沒有當時正確的決定,就沒有飛鶴的今天。”
后來,國家鼓勵大型乳企自控奶源,以保障供應安全,自建牧場的模式逐漸成為主流。飛鶴與其他國產品牌一起,一點點推動著國產奶粉的信任重建。但國內乳品企業的業績普遍承壓,外資找上門,打算以48億元人民幣收購飛鶴。再次站上十字路口,冷友斌反復自問:“賣掉飛鶴去做什么?還是做奶粉。那為什么還要賣出去?如果賣出去,洋奶粉就拿下了中國奶粉90%以上的市場。”最終,冷友斌選擇了拒絕。
2020年,中國國產奶粉市場占有率超越外資品牌。在冷友斌看來,“守住一口‘中國奶’”,關乎中國乳業的自立自強,也是飛鶴應盡的責任。
當時,冷友斌已開始布局加拿大,一磚一瓦建起工廠和現代化牧場,通過加拿大輻射北美地區。2024年,飛鶴加拿大工廠獲得當地首張嬰幼兒配方奶粉生產執照,相關產品不僅上線亞馬遜網上商城,還走入700多家沃爾瑪超市,獲得當地消費者好評。
“很多人說我總在做‘不合時宜’的事情,實際上我只是始終在堅持做一件事——把奶粉做好。”這種“一群人一輩子一直干一件事”的精神,被冷友斌形容為東北人骨子里的長期主義。
“我對乳品業懷有深厚感情。到乳品廠去考察交流,即使彼此不認識,只要你說我也是乳品廠的,對方肯定請你吃午飯,大家都懷有這種特殊的感情,這也是對一個產業強烈的歸屬感。”說起自己的老本行,冷友斌感慨萬千。
悶頭干事的冷友斌完全未料到,自己會在2018年入選中央統戰部、全國工商聯推薦的“改革開放40年百名杰出民營企業家”,并作為中國乳業的代表,于2018年、2025年兩次受邀參加民營企業座談會。
今年的民營企業座談會后,冷友斌又參加了民營經濟促進法立法座談會。“這是一場實實在在的及時雨。促進法草案提到,鼓勵和支持民營企業參與國家科技攻關項目。”冷友斌說,飛鶴已承擔40多項國家和省級重要科研項目,參與19項國家、行業和團體標準的制定,還掛帥承接“十四五”國家重點研發計劃中的相關項目,牽頭為研制新一代乳制品開展技術攻關。
外國人的奶粉配方適合中國寶寶嗎?在冷友斌看來,和中國母乳相似度高的,才更適合中國寶寶。為此,他開始嬰幼兒配方奶粉母乳化的艱辛探索,以中國母乳為“尺”進行產品研發,從零開始建立中國母乳數據庫,截至目前已覆蓋來自27個省區市的2萬個母乳樣本。國際調研機構弗若斯特沙利文的數據顯示,2019年起,飛鶴奶粉在中國嬰幼兒配方奶粉市場(不含港澳臺地區)連續6年銷量第一;2021年至今,飛鶴在全球嬰幼兒配方奶粉市場連續4年銷量第一。旗下星飛帆系列產品是嬰兒奶粉品類全球第一大單品。遺憾的是,該系列產品的研發負責人馬錦延因病去世。得知消息,冷友斌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了回齊齊哈爾的首班飛機,竟發現飛機里大約一半乘客是去送馬錦延最后一程的同事,大家都是默默乘機,彼此沒有相約。

在飛鶴,科研功臣還有很多。把科研創新做到極致,是飛鶴保持市場競爭力的關鍵,也是推動飛鶴高質量發展的引擎。
2022年,國內首條乳鐵蛋白生產線在飛鶴運轉測試成功。為建成這條生產線,冷友斌花費6年時間,投入近億元,終于打破國外對于乳鐵蛋白生產技術的壟斷。2025年1月初,飛鶴發布了全球領先的“乳蛋白鮮萃提取科技”。當下,冷友斌最關心的還是乳品功能性原料的科技創新問題,這是他今年的兩會建議之一。“功能性原料依賴從發達國家進口,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產業自主創新,我們需要推動關鍵原料國產化,這對我國食品產業高質量發展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黑土地還在不斷創造新生機,冷友斌則始終保持著初心底色。“直到現在,對外我都會說我還是北大荒人。我回東北老家,身邊的人也都說‘小冷沒變’。”
編輯 田亮 / 美編 苑立榮 / 編審 張建魁
冷友斌
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1969年出生于黑龍江省北安市,高級乳品工程師,現任全國工商聯副主席、黑龍江省工商聯副主席、飛鶴乳業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