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妻子在陽臺上喚我:“你快來看,金銀花結果子了。”“是嗎?”我真的不知道。她住院快一個月了,我要做飯、做家務、接送小孩……
種它時,我只是沖著它會開花去的,現在才知道它還會結果子。順著妻子撥開的葉片,我看到了黃豆大小、藍黑色的漿果。妻子面露得意之色,大概是暗自嘲笑我連金銀花結果子了都不知道。
妻子已有好多年抑郁癥病史,但對“發病”的特征并不清楚。幾年來,陣發性心臟停搏、渾身無力,她都當作心血管上的毛病,去醫院就診。醫生窮盡檢查手段,也沒查出病因。之后便試著轉診朋友介紹的吳主任,吳主任診斷:“這就是抑郁癥發病的明顯特征。”隨后讓她住院。
住進醫院的當天,妻子打電話給我,僅舉了幾條例子,便強笑著說住不下去了。每一條的潛臺詞都是對“自殘和自殺傾向”的防范。我只能勸她:“不要在意這個,只管看病。”
栽這株金銀花純屬偶然。去年五月份,正值金銀花開,我從小區的一株母本上帶花折了一截,插到花瓶里。誰知,浸在水里的枝條竟生出根來,我不知道它可以水培。待它新生的根已經繁茂,我便把它移栽到了陽臺的花盆里。我擔心在今年生長期結束前它長不壯實,過不了冬。所以,一待它的根系適應了盆土環境,就連著給它追肥。這家伙真肯長,入冬前,攀著我給它支的架子已經長到兩米多高。
春天來了以后,這株金銀花進入了正常的成長期,從藤條上蔓生出若干枝條,花期到了,引得蜂蝶經月不去,那花香也鐫刻進了仲夏的味道。
妻子是回來為孩子燒菜的。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她的病情已有所緩解。但能有發現“金銀花結果子了”的閑情,還是第一次。住院前,趕上她給我買的兩株蘭花開花了,我特意告訴她,她都沒有心情看一眼。
我跟她說了她的變化,她露出一絲笑意。
妻子住院的第二天晚上,正好翟先生邀我參加與幾個新朋友的聚會。被問“妻子住院”的情況時,我一時悲不能禁,竟哽咽失態。稍稍平息,既是解釋,也是實情告白:“其實,老夫老妻的,平時也沒覺著所謂相濡以沫有什么,甚至連噓寒問暖都沒有。可是一聽到她置身于那么一種環境,心不由得就……揪起來了。”我自知有些語無倫次,盡管他們一個勁地勸慰“理解理解”,但我還是感覺那更像是一種自我惶惑的自說自話。
金銀花的植物學名稱叫忍冬,是說它能忍受嚴寒、經冬不凋,又因為一蒂并開金銀二色花,故民間叫它夫妻藤。這一段,我沒跟妻子講過,等她出院再說吧。屆時,忍冬,也要開始忍受第二個嚴冬了。
(若 子摘自《新華日報》2025年1月16日,陳 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