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紋樣的藝術特征及審美價值探析

摘 要：中國傳統裝飾紋樣作為民族藝術外化所呈現出的一種表現形式，蘊藏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內涵。遼代紋樣是游牧文化、漢文化及域外文化相結合的產物，它記錄著從不同層面體現出的不同文化碰撞、融合及形成中華文化認同的過程。以遼代紋樣的藝術特征為中心，在分析多件遼代時期器物紋樣的基礎上，從圖式設計和流變發展兩個方向闡述遼代紋樣自然樸拙的藝術特征以及游牧文化與多元文化融合的文化隱喻和審美價值。

關鍵詞：遼代紋樣；地域性文化；傳統紋樣；審美價值

注：本文系2024年遼寧省屬本科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以非遺為主體的遼河文化審美特征及文旅價值探究”（LJ112410166077）研究成果。

遼國是由契丹族建立的多民族政權國家，經歷了各民族長時間的雜居共處。漢族為當時的主要民族之一，因而契丹族的社會發展深受漢文化影響，并且吸收了中原地區的政治制度以及文化成果。此外，開通于先秦時期的草原絲綢之路作為東西文化交流往來的主要道路，不僅使西域文化與北方游牧文化的交流愈加頻繁，還使遼代在藝術層面有了多元化的發展。

一、交融雜糅——遼代紋樣概覽

907年，耶律阿保機在統一契丹各部后建立大遼。宋代蘇頌在其詩作《契丹帳》中曾這樣描繪遼代游牧民族人民的生活習俗：“行營到處即為家，一卓穹廬數乘車。千里山川無土著，四時畋獵是生涯。”遼代紋樣作為那個時期的藝術載體，再現了當時社會的人文風貌和生活習俗。

（一）主要裝飾紋樣的分布

我國的傳統裝飾紋樣涉及廣泛，有彩陶、青銅器、玉器、漆器、木雕、磚雕、壁畫、公共建筑、刺繡、服飾等。對于遼代紋樣的分析主要在于金銀器、織物、瓷器這三類。

首先，金銀器。自古以來草原人民就對黃金等稀有金屬情有獨鐘，現代考古過程中也發現了很多用金銀制作的器具。金銀礦的開采和金銀器的制造在遼代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契丹人用金銀制作的馬具、飲食用具、服飾和宗教器物等，都達到了相當高的工藝水平。遼代金銀器的制作采用了唐、宋金屬打制技術和鍍金技術，其以鎏金、鎏銀技藝制作的文物十分精美，且獨具創意，是遼代考古遺物中饒有特色的一項，能夠比較集中地反映遼代藝術的特點。此外，遼代金銀器具的造型與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有著很密切的聯系，其中金銀器的造型最具民族特色的便是提梁壺和雞冠壺，其造型來源于遼代契丹族特有的皮囊壺。鎏金鹿紋銀雞冠壺在1979年發現于內蒙古赤峰市郊的城子公社，此器物在繼承唐代工藝特征的基礎上，又融入了自己民族的風格。壺身由上至下分別布滿四瓣花紋、纏枝紋、幾何紋、皮繩紋、魚子紋等，器物正中鏨刻了一只臥鹿，其神態安詳平靜，鹿的前后上下各鏨刻了山石、水波，猶如仙境。鹿是契丹人射獵的主要獵物之一，射鹿更是遼國皇帝秋季捺缽的重要內容。這件器物體現了遼代契丹族的紋樣特色和審美傾向。

其次，織物。遼代早中期的絲綢圖案深受唐代藝術風格的影響，但契丹族的藝術風格并不像唐代那樣細致入微和富麗堂皇，而是具有草原民族粗獷、豪邁、質樸的特色。遼代中晚期的絲綢圖案藝術更多地顯示出了與宋代裝飾藝術相融合的特點。遼代織物紋樣的圖案作為服飾文化中的重要成分，其涵蓋范圍廣，涉及種類多，是非常珍貴的物質文化遺產，需要對其進行傳承和弘揚。

最后，瓷器。遼瓷工藝是在繼承唐朝傳統制瓷技術、吸收五代和北宋中原地區新工藝的基礎上發展創新出來的一種極具特色的陶瓷藝術。其濃郁的地方色彩和鮮明的游牧民族特點既反映了古代契丹族勇猛、剛烈、剽悍的民族氣質，又凝聚了中國北方漢族與少數民族相互融合的文化內涵，成為當時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縮影。承襲唐三彩的遼三彩是遼瓷的代表品種，其多采用黃、綠、褐三種釉彩裝飾器物。以遼代的三彩釉印牡丹雙蝶紋海棠式長盤為例，其出土于遼寧省新民市巴圖營子，現收藏于遼寧省博物館。此長盤呈八曲海棠花冠式，平底，邊有寬沿，形制勻正。盤內印有盛開的牡丹花和翩翩飛舞的雙蝶，周圍環繞著卷草花紋，盤的內外沿壁施有黃釉，口部為綠釉，是遼代同類器物中的精品。

（二）遼代紋樣主要類別

遼國是中國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少數民族政權國家。因契丹族是游牧民族，所以其紋樣也偏向自然、粗獷、豪邁的特點。并且，遼代紋樣的構成和發展受多民族文化影響，呈現出多元的紋樣形式，其代表紋樣有“春水秋山”紋樣、幾何紋樣等等。

首先，“春水秋山”紋樣。遼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除了契丹族和漢族外，還有渤海族、室韋族、奚族、阻卜族、女真族等少數民族。他們或經營農業，或過著游牧、漁獵的生活，形成了多種經濟結構并存的格局，其文化風俗也各具特色。春水紋樣的主要內容為海東青、天鵝、大雁、野鴨、鴛鴦、鶴等。“秋山紋樣”則多為鹿、兔、飛鷹、草原等形象。這些紋樣不僅有單獨表現一種動物的場景，還有表現鷹撲天鵝、虎捉鹿等多種動物的場景。《遼史·營衛志》中記載：“遼國盡有大漠，浸包長城之境，因宜為治。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漁，歲以為常。四時各有行在之所，謂之‘捺缽’。”也正是在這種“捺缽”制度之下，遼代早期紋樣的藝術表征大都呈現出“狩獵之景”的題材選擇和“以情寫景”的表現手法，展現了游牧民族濃郁的北國風情、別具一格的游獵風尚及各民族文化間交互融合的藝術魅力。

其次，幾何紋樣。幾何紋樣是用各種直線、曲線以及各種幾何形狀構成規則或不規則的幾何圖形作為裝飾的紋樣。遼代幾何紋主要包括回紋和球路紋。球路紋于宋遼時期流行，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期的四葉花瓣紋。其根據骨架不同可分為四圓相交和六圓相交兩類，四圓相交又叫簇四球路，六圓相交也稱雪花球路。

二、樸拙曠達——遼代紋樣的地域性藝術特征及美學底色

所謂“底色”是就歷史而言的，從孔子和老子這兩位古典美學的奠基者開始，中國美學就已經走上了“生活美學”的道路，所以才謂之“底”。中國美學具有“生活化”的取向，而遼代紋樣正是以這種取向恰如其分地展現了遼代人民的生活。契丹、黨項、女真等少數民族政權與宋朝在政治、軍事、經濟等方面長期抗衡、對峙。漢族人在這段時期的對峙中節節敗退，但是漢文化的滲透范圍卻始終在蔓延、擴大，漢文化因此成為文化交流與融合的主導力量。我們能夠從遼代紋樣的圖式當中看到多朝裝飾藝術的共性與個性，唐代的華麗、宋代的幽雅以及異域的獨特風情，它們共同造就了遼代大氣渾厚、質樸粗獷的藝術風格。

（一）遼代紋樣中的唐代遺韻

遼國建國后，統治者對外來文化實行了開明的政策，這使本民族文化在外來文化的滋養下獲得了空前的繁榮發展。其中遼代藝術造型受到唐代文化的影響非常深遠，尤其是在遼代織物紋樣上可以看到明顯的唐代藝術風格。遼代畫師借用唐代花鳥畫的表現手法，用江南夏季蓮花池塘的景色與鶴、大雁表現“春水”狩獵題材，并將其刻繪于遼代墓室壁畫之上，表達了對南方豐富物產的向往的同時，也對北方生活景象進行了美化。現代考古出土的一些遼代繡品雖為遼代的手工藝人所制作，主題內容表現的是“春水之景”，但是也包含了中原漢文化中的一些常見元素，比如靈芝、蝴蝶、竹葉等典型元素，蝴蝶飛舞、鳳凰展翅，穿插其間。繡品中常出現的聯珠紋也是受到了唐文化的影響，紋飾意蘊極具特色，是民族文化交融發展的實例。

（二）遼代紋樣中的唐宋美學

1005年，北宋和遼國締結的“澶淵之盟”，使南北方進入平穩發展的時期。因此，宋文化廣泛地影響著遼代文化的方方面面，瓷器文化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瓷器在當時可作為呈現裝飾紋樣的重要載體。我國眾多考古研究中所發現的遼代瓷器多為黃釉、綠釉、三彩、白瓷等，這一時期的遼瓷紋樣體現著優雅與華麗的交融，其中遼代前期瓷器上的紋樣多表現大自然的物象，且顏色鮮艷，這是早期唐文化與游牧民族文化相結合所產生的藝術現象。后受宋文化的熏陶，瓷器上的釉色較為素雅，能夠給人帶來耳目一新的體驗。

（三）遼代紋樣中的域外風情

自遼國腹地通往西域、中亞的“草原絲綢之路”為遼文化帶來了新的文化血液。遼國建國不久，便與波斯有頻繁的往來。據史料記載，遼太祖天贊二年（923）六月，有波斯國使者來遼朝貢。這證明遼國與波斯之間有著直接的往來。此外，伊朗波斯灣港口的尸羅夫（Siraf）遺址也曾出土了遼代的白瓷殘片，體現了遼國與波斯地區的密切交往，而聯珠紋樣等紋樣和一些鑄造工藝也很有可能是在遼國與中亞、西亞國家的交往中被直接引入的。遼代的主要民族契丹族本崇信薩滿教，后期受到漢文化的廣泛影響，進而對佛教、道教采取兼收并蓄的態度。因此，具有佛教寓意的摩羯、飛天、迦陵頻伽等造型作為裝飾紋樣表現在遼代的器物之上，成為當時最富有特色的圖式類型。

三、獨創到兼容——遼代紋樣的地方性美學價值

關于遼代紋樣的美學價值，可以從以下三個角度進行探討：遼代紋樣的生態美學思想、多民族文化兼容下的本民族美學建構及文化傳承創新視角下的美學價值。

（一）自然意識中的生態美學思想

從早期遼代紋樣視覺符號的語構與語義中可知，紋樣符號中的自然意識是遼代文化發展中長期的意識核心。這種意識包含了一種深刻、樸素的自然思想，即人與自然萬物同源共生的意識形態。例如，從“春水秋山”紋樣中可以探析遼代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鵑擒雁鵝”“虎逐群鹿”等紋樣盡顯淳樸的山林野趣，雖然遼代的人們從自然界中獲取物質生活資源，但是他們一直遵守著生態倫理，反映了當時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觀念，體現了生態美學思想。

（二）多民族文化兼容下的本民族美學建構

遼代文化存在著多樣性和差異性的特點，對于不同文化觀念、審美觀念的選擇和提取是遼代民族美學建構的根基。建國后的契丹族受到唐、五代及草原絲綢之路沿途的多民族文化的影響開始信仰佛教，并立佛教為其國教。除了宗教信仰所帶來的思想轉變，在漢文化日益滲透、草原絲綢之路不斷發展的大背景下，遼代藝術的美學構建日趨豐盈，遼代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發生著快速的轉變。雖然外部文化以破竹之勢不斷涌入，但是遼代的藝術并未拋棄自己的本心，在各種遼代器物中都不難發現遼代人民對于本民族美學建構的傳承。

（三）遼代紋樣傳承創新視角下的美學價值

紋樣藝術是傳統文化的視覺基因，蘊含著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蘊，極具美學傳承、傳播價值。遼代紋樣傳承創新視角下的美學價值首先體現在北國游牧民族文化滋養下的返璞歸真的形式美。遼代先民從大自然中提煉出來的種種或抽象或具象的文化符號既典雅古樸，又不失靈動。其次，藝術作為一種特殊的形式語言反映著現實的社會，具有符號性和功能性，其背后所蘊含的裝飾意義與文化內涵更是為之后藝術的傳承、活化、創新、再生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力量。最后，將遼代紋樣這一傳統文化置于現代的語境之下，其藝術價值還有極大的開發空間。例如，可將服飾、建筑、公共文創、新媒體中的設計靈感及題材運用于非遺傳承、美育當中，從而形成豐富的文化資源。

四、結語

我國古代的裝飾紋樣豐富多樣，而遼代紋樣于其中如滄海一粟，雖然一直以來并未受到太多重視，但應該承認的是，其蘊含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在遼代這個多元文化融合的時期，其裝飾紋樣之下蘊含著巨大的文化暗流。紋樣的演變過程是文化交流的直觀反映，作為歷史記憶的載體，這些紋樣具備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文化傳播價值以及非遺傳承價值，同時也體現了傳統文化繼往開來的恒久力量。

參考文獻：

[1]李亞潔.遼代織物紋樣圖案在契丹服飾上的應用[J].美與時代（上），2017（5）：98-99.

[2]石金民.遼代契丹族與周邊民族的經濟文化聯系[J].北方文物，1999（3）：63-67.

[3]脫脫.遼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4]劉悅笛.儒道生活美學：中國古典美學的原色與底色[J].文藝爭鳴，2010（13）：6-12.

[5]史仲文，胡曉林.宋遼金夏習俗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6]谷莉.宋遼夏金裝飾紋樣研究名[D].蘇州：蘇州大學，2011.

[7]劉立姝.遼代瓷器藝術的裝飾審美風格研究[J].陶瓷科學與藝術，2023（10）：108.

[8]常樂.東西文化交融視野下的遼代耳飾研究[J].南方文物，2020（2）：217-224.

[9]陳守湖.原鄉視景與“地方美學”：審美現代性視域下的侗族服飾藝術[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1）：4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