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畫寫生與藝術性觀照

摘 要：寫生是每一位畫家研究與創作中國畫時不可忽視的環節，是畫家向自然學習、提高繪畫水平與審美創造力的一種有效途徑，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中國畫家都力圖在對自然生活的寫生中尋找新的靈感啟發。客觀分析與梳理當代中國畫寫生脈絡與現狀，從藝術性的角度去探討寫生觀念的演變、中國畫寫生特點、寫生對畫家發展的利弊及藝術性啟示等問題，通過當代中國畫寫生中的美學思潮闡釋藝術發展的內在規律，以藝術創造的視角去觀照寫生在當代藝術語境下的觀念導向和特點。

關鍵詞：中國畫；寫生；藝術性；觀念；當代藝術

一、中國畫寫生觀念的演變

中國畫畫家自古以來就比較重視寫生，東晉顧愷之提出了“遷想妙得”“以形寫神”“傳神寫照”等觀點，強調在寫生創作中要注重描繪人物形象的精神面貌和內心世界。南朝宗炳在《畫山水序》中也提出“以形寫形，以色貌色”，旨在強調山水畫創作需忠于自然丘壑的本來特征。謝赫“六法論”中的“應物象形、傳移模寫”也是強調對客觀形象的真實描寫。唐代彥悰《后畫錄》有言：“唐殷王府法曹王知慎：受業閻家，寫生殆庶。用筆爽利，風采不凡。”這里出現的“寫生”是該詞在古代著錄中的首次明確記載，指的是繪制人物肖像時與真人相差無幾之意。五代后蜀畫家黃筌所繪制的《寫生珍禽圖》是重視精準寫實的典型代表作，后來宋徽宗時期的花鳥畫更是把寫實靈動的特點推向極致。與此同時，文人畫的寫生方式也逐漸興起，以蘇東坡為代表的文人逸趣成為中國審美的主流。中國傳統繪畫的寫生觀念分為兩條主線：一條是以院體畫為代表的寫實一路，另一條是以文人墨趣為代表的寫意一路。文人畫體系的寫生更多的是一種目識心記、環顧、漫游的方式。

隨著近現代照相技術的出現和發展，寫生的方式有了很大的轉變，畫家足不出戶就可以獲得大量的圖像資源，山川、草木、人文環境等各種圖像信息都能在互聯網上搜集到，此時畫家“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寫生方式變得非常便利。素材的搜集是藝術創作的基礎環節，當代一部分中國畫家在寫生時不太講究忠于現實，更注重的是自己的身心體驗，把寫生當作一種融情于景的隨性游戲，以松弛的心態在寫生中尋找藝術創作靈感。一部分畫家則更關注客觀物象的細節變化，忠于對象的真實狀態，力圖將寫生對象精致、完整地照搬于畫紙上。還有一部分畫家邊走邊拍，在他們看來，寫生只是一種收集素材的方式。由此可見，從古至今，畫家們的寫生觀念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二、當代中國畫寫生特點

寫生是一種幫助畫家掌握客觀世界規律的基本方法，在畫家的整個藝術生涯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這種忠于客觀現實描寫的藝術經歷將促成畫家個人藝術語言體系的構建，通過對觀察、重解、布局、造境等藝術手段的運用，幫助畫家在這個過程中掌握世界萬物的普遍規律，找到更多藝術表達的可能性。

近現代以來，受西方藝術觀念的影響，中國畫家觀察寫生對象的思路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畫家不僅要觀察物象的形體結構、氣韻風貌等特點，還需要思考光色變化、視覺點、形式構成等要點。當代中國畫寫生觀察的方式更多的是服務于藝術創作，寫生、臨摹、臨創等都是圍繞個人藝術觀念而展開，有“寫生即創作”的意思。在當今生活節奏加快、圖像信息爆炸的時代，畫家不再局限于對物象的客觀描寫，而是注重快速生成具有個人強烈藝術形式符號的作品。更有甚者，一些畫家從物象記憶中直接提煉出能夠代表個人風格的典型藝術符號元素。由此可見，寫生在當代藝術思潮當中變得更加自由，這種自由是根據畫家藝術風格的需要而產生的。

寫生不僅是物象的再現，還是人格精神的寫照。不同畫種在各個時期對美的心理定式存在著差異，藝術美的表征也會有顯著的區別，但仍然也有一些不可忽略的審美共通之處。“以小觀大，以大觀小”指超脫于事物的大小范疇而觀想宇宙萬物的自然規律，這是古人觀想世界萬物的一種方式，也是中國古代美學的一種審美觀照方法，體現了人們對事物的深刻哲思。這種審美觀照方法也適用于當代中國畫的寫生。當代很多畫家的寫生作品中往往把小的事物放大，把大的事物縮小，超出客觀事物的大小、高低、遠近等比例范圍，甚至在寫生中采用夸張、顛倒、變形等繪畫手法以達到理想的藝術效果。

清代畫家笪重光在《畫筌》一書中把山水畫劃分為“實境”“真境”“神境”三重境界。當代畫家的這種寫生實踐便更側重于這三種境界中的“神境”，即超脫于物象、化于物外的一種形而上的境界。因此畫家在寫生時需要經歷把物象轉化成內心真境的心理變化過程，從而達到一種物我交融、天人感應、“天人合一”的境界。

總的來說，寫生是畫家在移情狀物下的一種美學修養與人格精神的寫照。

三、寫生對畫家發展的利弊

寫生是大多數畫家都需要經歷的一個過程，它是幫助畫家掌握客觀世界的形體結構、品類狀態、色彩變化的一種有效手段。通過掌握世界的自然理法和各式繪畫技藝，畫家能在生活中發現美而鮮活的藝術形象，把自然美升華為藝術美。

當今學院美術教學體系中基本上采用臨摹、寫生、創作相結合的美術教學體系，學生在掌握基礎的繪畫理論與技法之后，通過寫生把這些技法和理論融入實踐，去檢驗技法與理論的內在邏輯性。學生甚至能夠通過寫生去發現新的藝術表現形式與創作方法，思考古人的觀察方式和形式技法，在狀物模寫中激發創作靈感，形成個人藝術語言。創作即在臨摹與寫生中找到一種符合個人興趣特點和精神追求的藝術形式。

畫家李可染從寫生當中發現了符合個人志趣的新的藝術表現方法，通過觀察自然山川的結構與明暗變化，以傳統筆墨的表達方式增強畫面的水墨氛圍，找到了一條既符合東方審美又具有一定光影效果的中西結合之路。同時期的傅抱石也通過萬里寫生之旅探索出了一種新的符合時代審美的表現方法，其筆下的山川飛瀑古樸雄健，氣勢恢宏。古往今來，很多中國畫家都通過寫生找到了一條符合其藝術理想的藝術之路。

然而，在中國畫寫生過程當中，畫家很容易被客觀物象的表面特征所束縛，在客觀形象與作品之間很難完成藝術性的轉換，這是眾多中國畫家在寫生中表現出來的通病。同時，從現實主義中國畫的人物題材中也能看出絕大部分畫家很難脫離人物形象的固有特點。客觀人物形象的特質在藝術創作中通常占據主導地位，而畫家的藝術感與畫作的美學價值不得不退而次之。這使人物畫的創作呈素描化趨勢，并且這種趨勢在部分長期致力于寫生的山水花鳥畫畫家中也有出現，非常不利于寫意畫的創作。

中國畫的創作注重“以形寫神”“形神兼備”，強調作品的神韻和氣韻，追求脫離于物象形態的美學境界，而寫生過程中過多地注重對象的形象特征不利于對神采氣韻的表達。宗炳在《畫山水序》中寫道：“至于山水，質有而趣靈。”這句話體現的便是一種對美的高級形態的追求。蘇東坡有言：“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意思是說，只以形似作為評判畫作的標準，這種做法較為幼稚，與兒童無異。形象逼真的現實描寫在繪畫作品中只能算作初級美的范疇，與中國文人所追求的“以形寫神”“形神兼備”的高妙境界相去甚遠。

衡量一位畫家的價值高低在于其是否能以獨到的美學視角創作出具有劃時代精神品格的作品。如果畫家在寫生過程中過于強調物象的現實特點，而忽略藝術創作的價值核心，那么畫家的藝術實踐必然受到束縛。這不利于畫家個人意志與獨立精神的培養，久而久之也無法開辟出具有個人色彩和獨特風格的藝術道路，從而難以創作出好的藝術作品、實現自己的藝術理想和個人價值。

四、當代寫生觀念之藝術性啟示

（一）寫生觀念在現代藝術思潮中的體現

在現代藝術全球化的背景下，一些畫家在文化、經濟與科技共生互聯的時代顯得無所適從。自媒體的發展使每個人都可以搭建自己的社交與展示平臺，新的思想觀念、潮流文化和智能技術層出不窮，并在藝術圈迅速傳播，畫家在如此寬廣的互聯世界中可迅速知曉文化藝術發展的各種趨勢。

中國畫的發展大致可分為兩個方向：一是以傳統藝術形式為正宗的保守派，二是以各種激進新思想為藝術出路的創新派。這兩種方向的藝術發展道路均有自身的立足點。而中國畫的寫生在現代藝術思潮中也出現了各自分說的現象：一部分畫家主張中國畫要深入生活，在寫生中汲取營養，尋找新的藝術靈感與表現形式；有些畫家則主張中國畫不需要寫生，其原因是古人的藝術圖像符號是高度抽象的經典樣式，寫生難以傳達其高古脫俗的藝術境界；還有一部分畫家以寫生素材為藝術創作的媒介，更側重于完成自己所創造的繪畫語言體系，寫生在這一過程中只是充當提供素材的工具；還有畫家受西方藝術觀念影響，直接跳過現實存在的物象而直接創造出自己想象中的新的藝術形象，并通過創設新的圖示語境去削減作品中藝術形象的現實感，追求藝術的新穎與純粹。由此可見，藝術觀念與審美趣味都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生改變。在藝術作品同質化嚴重的今天，畫家的寫生觀念需要不斷更新，其寫生創作不僅僅要面臨客觀物象與內在精神的雙重表達，還需要將個人藝術價值與時代審美高度契合。

（二）當代中國畫寫生的藝術性轉化

畫家的藝術創作是一個不斷自我反省、自我矛盾、自我升華的過程。中國畫的寫生觀念和特殊的文化背景有著很密切的關系，古代畫家的寫生大部分是在模仿自然，并融入他們當下的聯想、境遇、宇宙觀等，試圖找到自然之道的運行法則與藝術規律，體現的是形而上的合乎“寫意”與“寫真”的創作觀。寫意是將主觀審美意識融入對客觀世界的描繪，強調藝術對象的內在精神實質，所以中國畫中的寫意是高度抽象概括與主觀志趣相結合的藝術化過程。畫家在寫生中會融入很多不同時期的美學思想觀念，以求達到一種既符合時代審美特性又能體現個人藝術風格的創作境界。

各個時代的畫家都會遇到一種相同的處境，那就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藝術創作特點。這不僅取決于時代藝術思潮的發展方向，而且受畫家的藝術格調、審美品位、技法水平等方面的影響。此時的寫生不是對現實物象照搬式的客觀再現，而是對物象進行高度人格化的藝術處理。當代中國畫家需要在前人圖式的基礎上有所突破，重新思考藝術的意義與價值，找到新的技法和形式，提升自己的藝術創作能力。

當代美學研究者認為作品的藝術價值需具備四個標準：第一是本土文化根基，第二是國際化的語言體系，第三是時代性，第四是具有IP化的傳播屬性。在使作品滿足這四個標準的基礎上，中國畫家還需面對當代藝術思潮、國際藝術形勢、藝術傳播與市場、數字媒體、本土文化和藝術語言結構等諸多時代潮流問題。

隨著人工智能、圖像生成技術的發展，畫家的社會價值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忠于現實的客觀描繪只是藝術創作需要具備的初級技能，而高級美學品位和獨創性才是藝術性轉化的需要。寫生與創作之間的轉換問題在當代藝術語境下值得深入思考。時代在發展，藝術觀念也會隨之不斷發生改變，對時代洪流的敏銳感知和宏觀的藝術性思維有利于畫家獨特創作語言風格的形成，這也是當代中國畫寫生如何進行藝術性轉化的思考重點。

五、結語

中國畫寫生的方式與畫家所處時代的科學技術、政治觀念、思想文化等方面息息相關。隨著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畫家們會有著不同的感悟與理解，寫生的意義也隨之不斷發生變化。中國畫作為具有民族特色的畫種，需要得到妥善的傳承與發展。當代畫家不僅僅要繼承中國畫的題材、詩性、意趣、品格等具有中國特色的美學元素，還需考慮全球化藝術潮流下西方藝術發展的美學邏輯，并從中汲取營養，使中國畫的發展既有本土文化特色，又符合全球化藝術語境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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