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的褒獎（上）

近年來，中國科幻得到的官方支持前所未有，表現之一即是眾多科幻獎項的設立以及優秀科幻作品榮獲重大獎項。有意思的是，早在民國初年，就有官方機構給科幻作品頒發過獎狀。

清末以來，通俗小說迅猛發展，泥沙俱下。民國成立后，教育民眾成為重要事項。1915年9月，教育部設立通俗教育研究會，以對小說、戲曲、講演進行調查和審核，審查意見報教育部，并通知內務部或京師警察廳執行。對小說的審核，學者瞿光熙曾有介紹：“由小說股的成員分別審究，分小說為上、中、下三等，上等又分給獎與不給獎兩種，下等分為查禁與不查禁兩種。初審認為給獎或查禁的，另交人復核，最后提到小說股的會議上討論通過。議定后報教育部批準，教育部把批準給獎的令文和擬定的評語在《教育公報》上公布，并由通俗教育研究會頒發褒狀，由著譯者收執。”（《中國現代文學史札記》）

褒狀分為甲種（自撰小說）、乙種（翻譯小說）、丙種（匯編札記類）。那么，評定標準是什么呢？可以舉兩類小說為例：

關于歷史地理之小說：取材精審，足資觀感者為上等；事實不謬者為中等；疏誤太多，或語涉猥褻者為下等。

關于實質科學者：闡明真理，有裨學識者為上等；敘述無訛者為中等；借研究學術之名，支節離奇，頗滋流弊者為下等。（《審核小說標準草案》，轉引自周興陸的《民初通俗教育研究會的小說審查》。）

1917年1月20日，《教育公報》第4年第1期報告了八種小說獲得褒狀的消息，其中，凡爾納的《秘密使者》（Michael"Strogoff，今譯《沙皇的信使》）獲得“乙種褒狀”：

此書于俄屬西伯利亞地理頗熟，寫蘇朗笏奉使命，艱難困苦，百折不回，尤有益于世道人心，應列上等。

覆核此種小說，讀之有數益：一、借以輸入地理上之知識；二、借以周知民族之狀況；三、寫蘇朗笏之險夷一節，使人富于冒險心、責任心；四、寫蘇朗笏母子之慈孝，與那貞之萬里尋親，使天性涼薄者，憬然自愧；五、蘇朗笏、那貞相遇患難之中，互相為命，以義自持，使人知用情之正。應如原評，列入上等，給予乙種褒狀。（《通俗教育研究會審核小說報告》）

凡爾納的小說自20世紀初被譯成中文以來，深受讀者喜愛，尤其是將豐富知識融入精彩情節的筆法，得到許多人士的推崇。《秘密使者》最早于1904年由上海小說林社出版，標為“地理小說”，由包天笑譯述。書首“譯余贅言”就強調：“西伯利亞之地理書非苦澀無味，即繁冗生厭。今此書于小說之中詳述西伯利亞風土人情、山川景物，使讀此書者如游歷一周，則亦不無小補。故譯者于此恒以筆墨渲染之，使讀者精神一振焉。”

當然，這本書算不上科幻小說。據劉嘉恒所著《通俗教育研究會史》，該會自1920年起活動漸漸式微，至1928年正式終止，共評定上等給獎的小說三十四種，其中二十七種為翻譯作品。

這三十四種獲獎小說里，只有柯南·道爾的《電影樓臺》（The"Doings"of"Raffles"Haw）算是科幻。該書講述了“以電造金”的故事，中譯本最初于1908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譯者之一是著名翻譯家林紓，他在序言中感慨：

嗚呼！積財之足以害人也。導侈、養驕、滋過，而長惰。四害中，惟惰為烈。……近者同魏生譯是書，其中名言，均以戒惰為主。可知西人之性質勇健不撓屈，有圖生之業，可以無求于人，故能強耳。而猶患擁資濟人者之授人以惰，故凜凜以散財為無益，必人人自立，無仰施濟于堯舜，斯為強種之要圖。……

顯然，譯者看重的是故事中的道德訓誡意味，而這也是該書于1917年獲得褒狀的原因：

敘一科學家，發明以電造金之術，其富乃無匹。繼思以電濟人，又慮人有恃而惰，托一教士及貧畫師，任調查之職。行之數日，畫師拋畫不事事，其父且行竊富者之家，因而成瘋。其妹與未婚夫解約，迎合富人意旨，與之訂婚。其事既皆敗露，牧師復來言村人受助者，皆惰不事事。富者乃知黃金為祟，足以誤人，復以電毀其財產而死。全書托諷甚深，尤堪為中國社會當頭一棒喝。擬列上等給獎。

譯本小說之習見者，不外探險、言情、偵案諸種。此書體近寓言，初讀之，覺其設想頗奇，而中含至理，迻譯以餉我國人，尤為對癥藥石。復核一過，對于原評之定為列上等給獎，深表同意。（《通俗教育研究會審核小說報告》，《教育公報》第4年第15期。）

筆者暫未查到褒狀的圖片。不過，周瘦鵑所譯的《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刊》與《電影樓臺》同時獲得“乙種褒狀”，瞿光熙曾在拜訪周瘦鵑時見過實物：

褒狀高三十六公分，橫四十四公分，淺青底色，邊框圍以稗形圖案花紋，邊框上下正中各有通俗教育研究會會徽的正反面圖像。原褒狀并未印字，內容是全部書寫上去的……褒狀的圖案花紋，乍看象是嘉禾，實際是稗，是小說家出于稗官之意。底色用三種顏色加以區別：甲種褒狀深黃，乙種褒狀淡青，丙種褒狀白色，這是魯迅先生的主張。（《中國現代文學史札記》）

“小說股”的首任主任是教育部僉事周樹人（魯迅），但幾個月后（1916年2月）他就辭去了這一職務，此后與通俗教育研究會和小說股的關系較為疏遠。此時他同樣疏遠的，還有年輕時喜愛過的科幻小說。不過，他終究以教育部官員的身份，為這張也許是中國官方機構發給科幻作品的第一份獎狀，留下了一抹淡青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