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型民族管弦樂《雄安》由河北省委宣傳部、河北省文化和旅游廳、雄安新區宣傳網信局、河北演藝集團支持打造,作曲家王云飛創作,河北省歌舞劇院民族樂團(以下稱“河北民族樂團”)演出。自2023 年問世以來,《雄安》贏得業內外的高度關注, 先后入選國家藝術基金大型舞臺劇與作品創新資助項目、國家藝術基金傳播交流推廣項目、文化和旅游部“時代交響”創作扶持計劃。2024 年4月,在國家大劇院第二屆“國樂之春”系列演出中,河北民族樂團聯合北京民族樂團、天津民族樂團共同上演《雄安》;8 月,河北民族樂團開啟《雄安》國內巡演之旅;11 月,《雄安》亮相第二屆全國民族器樂展演優秀民族樂團展演。眾多榮譽和演出經歷足以看出,《雄安》在各級組織的推動下, 作為“千年大計”和“歷史性工程”的一張文化名片,讓觀眾通過音樂了解雄安、走進雄安、矚目雄安,用民族管弦樂的藝術形式講述雄安的、河北的、中國的新時代奮進故事。
一、古代歷史賦予《雄安》創作的象征意義與表現路徑
歷史是文脈的基礎, 也是文藝創作取之不盡的源泉,創作立得住、傳得開、接地氣的民族管弦樂作品,從歷史中汲取信息是可取的做法。在《雄安》的第一篇章“風雅燕趙”中,作曲家創作了以打擊樂和笙管樂為基底的兩首作品, 以此來弘揚雄安悠久的傳統文化,追尋歷史文脈中的雄安印記。
打擊樂與樂隊《鼓動雄州》以鼓樂追溯春秋戰國時期燕趙大地的禮樂文明, 使之具有中國古代歷史文化中莊重典雅的象征意義。樂曲中不同聲部奏出的鏗鏘節奏跟隨著鼓樂的引領向前推進,如同宮廷雅樂一般富麗堂皇, 又像祭禮用樂一般莊嚴肅穆。中國人對鼓的寄托具有典型性,“鼓舞士氣”“一鼓作氣”“金鼓齊鳴” 都是象征著奮進奮發的狀態,無論在古代還是今天,雄安的建設正是以“鼓”為令,體現出建設者們的雄心與決心。為了充分展現這首作品所需的威嚴與震撼效果, 作曲家在諸多方面都進行了精心考量, 包括樂隊中鼓的型號與擺放位置, 以及鼓樂演奏員的形象設計與性別選擇等, 這些細節無不透露出作曲家對作品意境與效果的深切期望。
冀中笙管樂是中國傳統音樂文化中的一顆璀璨明珠,在民間禮俗中發揮著重要的功能和作用,是維系“現代人”與“鄉俗文化”的情感紐帶。民族管弦樂《樂縈安州》選用了流行于白洋淀深處、安新一帶的圈頭村音樂會(笙管樂)為文化基底,但作品中并沒有展示本土笙管樂特色的旋律和音響, 取而代之的是嗩吶和竹笛兩個聲部交替演奏出昂揚、熱鬧的主題旋律(見譜例1),并以此作為樂曲展開和發揮的動機, 通過加花變奏等表現手法,塑造出民間音樂特有的熱烈和歡慶氛圍。
通過這首作品,可以看出作曲家所采用的觀念和立場,即傳統民間樂種的藝術特色與表現方式緊密結合,作為特有的藝術形式,斷章取義的摘選或引用會直接影響原樂種的文化價值和藝術魅力,盡管圈頭村音樂會的笙管樂藝術名揚海內外,但作品中僅以其作為文化意象來寄托,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創新延展,同樣會生良好的審美效果。
二、紅色文化賦予《雄安》創作的時代印記與精神力量
燕趙大地是抗戰史上紅色印記非常厚重的熱土,這里有壯烈就義的“狼牙山五壯士”、有機智勇敢的“平原游擊隊”“雁翎隊”、有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王二小”“嘎子”,燕趙兒女曾為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獻出鮮血和生命,而銘記他們的最好方式就是將他們的事跡歌頌出來、展現出來。因此,對于首部描寫雄安的民族管弦樂作品而言,源自本土的紅色革命文化既是靈感之源也是力量之基。
在第二篇章“紅色隨想”中,作品圍繞著寫景、寫人、寫實展開,音樂上則更多是一種形象、情緒、氛圍的描寫。比如《雁翎》,作曲家運用二胡與樂隊的形式來表現抗戰時期白洋淀上的“雁翎隊”,時而隱蔽于蘆葦蕩之中, 時而水上飛一般智慧和勇敢。二胡獨奏舒展的旋律猶如開闊的水面推波蕩漾,以起承轉合的旋律進行激昂澎湃地訴說著崢嶸歲月的光輝往事。隨著樂風突轉,戰斗場景歷歷在目,二胡用快速行進的律動來刻畫“雁翎隊”的英勇機智,烘托出飛馳的動態畫面。曲終音樂又回到“憶往昔” 的現實情景中來, 作曲家將流傳于白洋淀的民間歌謠融入其中,在高潮處,二胡獨奏與樂隊共同唱響主題旋律,場面十分感人。
竹笛與樂隊《嘎子》以電影《小兵張嘎》的故事為藍本,以河北民歌《小放?!窞樗夭?,表現小英雄年少率真、臨危不懼的人物性格。這首作品在原曲的基礎上進行了一次全新的發揮和創造(見譜例2),通過旋律進行中節奏的變換(運用切分音、附點等節奏型)來增強音樂的躍動感,一改原曲繁復連貫的鋪陳手法與旋律的下行傾向, 使之具有靈動、上揚的特點,烘托出活潑、詼諧的音樂形象。
這首樂曲創新的亮點在于對嘎子形象的突破性塑造,即在以往人們觀念中熟知的、活潑的人物形象基礎上,賦予了新的音樂表述,舒緩的慢板與遐想的意境將英雄人物刻畫得有血有肉有情感,這種蘊含著人文關懷的音樂形象,以此來回顧革命歷史,表達愛國情愫,使作品在傳頌紅色精神的同時具有時代氣息。
三、城市建設賦予《雄安》創作的文化解讀與情感寄托
作為千年大計的雄安如今已是高樓林立,短短的幾年間,一座現代之城拔地而起。然而,面對這些現代化的建筑, 在感受視覺上帶來沖擊的同時,如何構建聽覺上的震撼是作曲家面臨的首要問題。
在《雄安》序曲《千年》的創作中,作曲家王云飛的創作靈感來源于雄安高鐵站內的一個藝術裝置“千年輪”①。在作品的演繹中,可以感受到作曲家基于這種藝術場景,描繪出一個個生動的音樂形象———編鐘、鋼片琴奏出悠遠靈動的聲音,弦樂好似涌動的江河波浪, 中音笙吹出號角般的音響,彈撥樂奏出水面的漣漪,不同樂器、不同聲部的由遠及近、變化組合步履穩健,訴說著千年來人們對這片土地的熱愛與期許。作曲家創作的古香古色的“中國風”慢板(樂曲中間部分)和現代感十足、形似時光穿梭的快板(樂曲頭部、尾部),一古一今,交相輝映。
《雄安》的第三篇章“未來之城”包含了《青綠畫卷》《塔海》《碧蓮》《未來之城》四首樂曲,作曲家以隨筆式的選題描寫雄安當下的標志性建設。民族管弦樂《青綠畫卷》表現的是雄安的白洋淀和千年林,作品用竹笛、豎琴和弦樂那婉轉秀麗的旋律和音色營造出鳥語花香、水波蕩漾的生態畫面,用嗩吶、鼓樂和彈撥樂那催人奮進的號角引申出綠水青山需要守護、更需要建設的深層含義。笙群與樂隊《塔?!房坍嬓郯步ㄔO中火熱的勞動場面,笙群的演奏既展現了勞動號子“一領眾和”的傳統表達方式,又采用了接續快速層層遞進的現代表現手法,伴隨著鏗鏘有力的節奏,刻畫中國基建的速度與效率。作品選用鍵笙的樂器形象似乎也成了一種塔吊林立的縮微場景,而鍵笙所表現出的音型、音塊、音響更生動模仿出建設場面的聲響效果,體現出作曲家將視聽結合的一種考慮與設計。古箏與樂隊《碧蓮》②以雄安高鐵站為表現對象,用音樂的雙層含義將建筑與人文相融合———既用古箏獨特的音響特征與演奏手法來描刻碧蓮的姿態和品格,又用內心獨白式的、傷感的主題旋律(見譜例3)來寓意車站所暗含的送別、離別思緒,通過旋律的曲折起伏(四度、五度、八度跳進)和時值的漸進拓寬,在帶有歌唱性的深情表達中將音樂、情感、意境融合為一。這是作曲家的匠心獨運,更是民族管弦樂和民族器樂的獨特魅力。
第三篇章的結尾曲《未來之城》在音響上動感十足,其中還帶有一些神秘、科幻的意味,仿佛進入時空發展的快車道,一直在向前奔跑,用民族管弦樂營造出一種現代、高效、積極向上的感覺。
四、從《雄安》聯想到民族管弦樂創作的兩個問題
(一)民族管弦樂的現實主義創作,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民族管弦樂如何對現實主義題材進行更好的呈現?應該注意什么或達到什么樣的效果?多年來,眾多優秀的作曲家一直在通過各自的創作探索著問題的答案。筆者認為,從人文底蘊中獲取靈感,從現實發展中受到感召,充分運用民族器樂和民族管弦樂特性展示現實主義題材的重大意義和藝術品格,這就是民族管弦樂現實主義創作的藝術遵循與精神特質。
民族管弦樂的現實主義創作圍繞著人民大眾所身處的現實展開,如果不具備一種“慧眼識珠”的觀察能力和“與有榮焉”的共情態度,是不能夠描寫和刻畫現實生活的真善美、假惡丑的,更不能夠通過藝術的形式對社會現狀進行評價和反思。在越來越多的現實主義作品中,大江大河、名山古跡、城市鄉村都是被描寫和表現的對象, 山河無言,建筑無情,運用民族管弦樂予以表現,除了在觀感和造型展開想象, 更關鍵的一點是創作者對于所見所聞能賦予什么樣情感寄托。《雄安》第三篇章中的《碧蓮》所表現的雄安高鐵站表面上就是一座鋼筋水泥構建出的建筑物, 從物質屬性來講是無情的、冰冷的,作曲家在設計這段音樂時聯想到車站的特殊意義———迎來送往, 這種情感既包括滿懷期待的激動或久別重逢的歡欣, 也包括戀戀不舍的離別和“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的惆悵。這種情感價值的注入無形中升華了所描寫或刻畫的對象,使之具有“生命”和“溫度”,展現出創作者的情思與作品的寓意。當情感因素成為創作的根基或主旨,音樂的表達就會顯得水到渠成、自然恰當,親切而有人情味兒。因此,很多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就需要作曲家用其獨特的構想和語言,表達出新穎的視角和故事。
音樂最主要的功能還是傳遞情感。民族管弦樂作品的現實主義創作要在“感動”上作出新探索與新嘗試,用民族管弦樂豐富而又獨具特色的音響將現實中的主題與音樂形象相契合,在音樂的表達上給人帶來豐富想象和審美體驗的同時,又要避免程式化、符號化、簡單化的表達內容,避免用典型性的音樂線條來套用任何類似的形象。
(二)地方音樂的挖掘與闡釋對于中國音樂創作的重要性
無論是原生態的民族民間音樂,還是經過加工改編的藝術創作,地方音樂的挖掘與闡釋對于當代中國音樂創作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中國各地的民族(管弦) 樂團排演具有地方特色的曲目(劇目)的傳統由來已久,幾乎每個民族(管弦)樂團都有屬于自己本土特色的經典曲目或保留節目。在筆者看來,無論是有歷史的民族(管弦)樂團,還是新建的民族(管弦)樂團,打造本團本土特色的民族管弦樂作品還可以再多一些, 對地方(城市、鄉村、人文)文化和民族民間音樂的挖掘還應該再深入一點。
在當代民族管弦樂的創作中,不管是不是現實主義題材,許多作曲家都特別重視歷史傳統和地方文化,彰顯出作為中國作曲家的文化立場和審美傾向,比如近年來涌現的民族管弦樂佳作《江河湖海頌》《絲竹的交響》《永遠的山丹丹》《天地永樂·中國節》《大河九曲》《紫禁城》《大運河》《夢華江南》等。致力于民族管弦樂的中國音樂家群體,無論是創作、演奏,還是教學、研究,有所成就者都十分重視歷史傳統與本土文化的概念和意識, 深入探索、明晰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在各地的源與流,以及在當代的傳承與發展。當作曲家將創作的“第一手”資料交到演繹者手上的時候,演繹者在一脈相承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再度進行題材解讀、風格闡釋、內心表達,接續“二度創作”的發揮空間,這時一部好作品方能真正呈現出來。
結語
民族管弦樂《雄安》自2023 年首演以來,受到媒體的高度關注和觀眾的熱烈反響,“非常精彩”“震撼人心”“深受感染”等用詞在觀眾留言簿上多次出現。為什么聽眾如此喜歡、認可這部作品? 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雄安》充分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彰顯出民族管弦樂藝術所具有的強烈的人民性,這種人民性既從民族器樂的文化屬性而來,又從眾多優秀的民族管弦樂作品中來。
在當前這樣一個審美多元化、文藝大發展的時代,創作作為文化發展第一生產力,創作者用一部接一部的作品豐富了當今人們的文化生活和審美體驗,是他們用堅持不懈的藝術實踐,生動地展現了祖國的大好河山、城市鄉村、人民面貌,讓人們在通過民族管弦樂感受和領略風土人情的同時,也感嘆國家的富強、繁榮與美麗, 讓人們望見山水、記住鄉愁, 抓住深藏在內心的民族的、文化的、情感的認同, 成為銘刻在心的文化印記。我們堅信,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今天,中國民族管弦樂藝術一定會產生更多與時代同呼吸、與國家同命運的現實主義佳作,奏響更加輝煌的民族音樂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