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對于傳統笛樂是一個值得銘記的年份,馮子存先生開創了新的“笛子獨奏”表演形式,這對他本人和整個行業都產生了飛躍性的影響。從此傳統笛樂開始從立足傳統到跳出傳統的現代化蛻變,技巧體系、審美維度、精神內蘊都加速擴張到全新的領域和高度。作為當時傳統笛樂的集大成者,馮子存給后世指明了新的藝術芳草地。他不僅以嘆為觀止的技藝和繼往開來的氣派成為一代宗師,直接開辟了行業的新天地,在教育上更是百年樹人,為后續發展作出了極為重要的基礎性貢獻。2024年11月30日—12月1日,中國音樂學院主辦的“喜相逢——紀念馮子存先生誕辰120周年音樂會暨研討會”活動在京舉行,此次盛大的藝術之約,不僅追思先賢,更能見證傳揚。
會中,中國音樂學院誠邀33所藝術高校與樂團及各地笛子學會百余名專家學者代表共聚北京,共同見證馮子存先生笛子藝術的傳承與發展,對傳統的“北派笛子”即笛子地域文化發展的自信度及認知度予以廣度和深度上的提升,共同促進中國笛子藝術高質量發展。中國音樂學院院長李心草致辭:“馮子存先生是將竹笛從伴奏樂器發展為獨奏樂器登上舞臺的第一人。他讓傳統竹笛走向現代化和專業化邁出了關鍵一步,使竹笛的演奏技術、舞臺表現、文化底蘊、傳承體系等諸多方面都得以系統性提升。這種啟發甚至已經擴散到整個民族音樂行業。馮子存先生堪稱豐碑。”
藝有勝境,亦無止境,藝術需要植根傳統,又要有新的傳承,這是發展的精髓。馮子存先生自身就有著極為開放包容的藝術觸覺,早年遍歷北方山河,幾乎從能接觸到的每一種民間戲曲音樂形式中吸取養分,廣納百家,技藝得以登峰造極,至臻化境,其作品隨處可窺諸多民間來源,并發展出新的表演形式和演奏技巧,這是他日后終至大成最重要的條件之一。雖然馮先生在他的時代并未明確提過創新概念,但是他畢生實踐都在以此提升這項藝術的深度、廣度和高度。此次活動一為再思先生之志,向中國笛子藝術作出巨大貢獻的馮子存致敬,二為以啟未來之風,助力中國笛子音樂表演學科在演、教、創、研方面進行新的探索和交流。
一、云起 博采眾長
作為“北派笛子”藝術流派的奠基人,馮子存畢生勤勉以奉藝術,深耕國樂,不僅技術全面,更是育材無數。作為“笛子獨奏”表演形式的開創者,他于1953年全國第一屆民間音樂舞蹈觀摩會演大會上,代表河北省演奏《喜相逢》《放風箏》兩首笛子獨奏曲,自此一鳴驚人,珠玉得現,“笛子獨奏”隨后陸續出現在全國各地的藝術舞臺上,他為中國笛子藝術的表演形式開辟了一條新路。
在此之前的幾十年,馮先生可謂是顛沛流離于北國,幸能與藝術相濡以沫,相伴江湖。他自小困頓,好在家鄉也能受到東路二人臺、鬧秧歌和山西梆子的滋養,未及弱冠,技藝已是游刃有余、出類拔萃。幾年后在包頭,又融入了當地的西路二人臺樂種以及其他民歌小調,笛藝因此更上一層樓,開始自成風格。之后又在壩上流浪20年,長時間浸潤在民間曲調之中,技藝漸至出神入化,最終熔于一爐,自成一體,以至有“吹破天”的盛譽,為他日后創立“北派笛子”藝術流派打下堅實基礎。這是他厚積薄發的功力體現,也是他創新能力的極好示范。可見藝術之大成,無不源遠根深。他為近現代中國笛子藝術發展作出突破性貢獻,其功績在中國笛子藝術史上堪稱一次關鍵性轉折和跨越,具有劃時代的、里程碑式的重要意義。時至今日,溯源“笛子獨奏”表演形式,再觀“北派笛子”藝術流派的影響,可謂是一經發端便不同凡響,七十余載時光荏苒,才得以今日三代承續濟濟一堂共敘佳話,皆源于馮子存高山仰止般的藝術與人格的雙重魅力。
馮子存先生的藝術來自生活,服務于人民,他曾冒著炮火在朝鮮戰場為戰士們演出,在山區徒步幾十里路為鄉親們演出,真誠回復每一位求問于他的笛子愛好者,即便返鄉期間也能帶動全縣的音樂事業。有真善美的人格,才有真善美的音樂,有著直抵人心的感動,有著旗幟鮮明的價值觀。民族藝術同時也是人民的藝術,這是永恒的主題,它因包羅生活萬象而廣博,因植根千年傳統而深邃,因哲思內核而凝練。
二、乘風 競芳爭艷
“北派笛子”起始于河北,光大于全中國。作為主要傳承地之一的中國音樂學院,以國樂發展為主脈絡,不僅吸收了河北二人臺作為“燕趙之地”的廣博底蘊,更在發展中充分融入“華北平原”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特色,各地藝術家匯聚一堂,對“北派笛子”來說,可謂天賜源頭活水,故能開枝散葉、曲風開闊,影響深遠。本次音樂會充滿個性化、獨特化、前沿化的演出,就是風格發散的良好例證。
這是一場專門紀念馮子存的演出,也是一次意義深遠的“北派笛子”藝術文化進步的展示。指揮家許知俊執棒山西二人臺樂隊與中國音樂學院民族樂團,作曲家楊青、李小黔、芮雪、王愛康為原作重新配器,獨奏家張維良、張健、王溪、張嘉偉等出彩演繹,深度還原馮子存笛藝精髓,令聽眾感受到“二人臺”原汁原味的藝術特點和“北派笛子”的獨特風格,可謂是群賢畢至,滿城飛聲。囿于篇幅,本文僅遴選部分代表性作品作進一步分析。
音樂會以山西二人臺樂隊聯奏《西江月》《推碌碡》《巴音杭蓋》(二人臺牌子曲)拉開序幕,慢板旋律的激昂不失悠揚,二流水的熱情奔放,捏子板剛健且富于炫技的加花變奏,展現出極富強度、夸張、多元之特點。余秀琴、王敏的生動演繹,真實而樸素,驗證一切藝術都來自生活這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張維良(馮先生嫡傳弟子)笛子獨奏《打金錢》《鬧花燈》,他分別與二人臺樂隊、中國音樂學院民族樂團默契配合之余,還呈現在速度上的“追趕”與在力量上的“攀比”,笛子在樂隊中穿插,不停的“挑尖音”“耍花字”演繹,加持與四胡一字一弓音樂語言的融合,配以四塊瓦即興花奏,手法高度還原馮子存藝術風格,句法又與學院派樂隊榫卯式互嵌,充滿力量,令人振奮。現場音效火爆,堪稱“炸裂式”,其笛聲硬朗,剛性十足,風格糅合河北東路二人臺小曲和山西梆子風韻,勾勒萬眾歡騰節日場面之余,展現“北派”笛子廣闊的張力。
張健(二代弟子)笛子獨奏《萬年紅》《祝賀》,笛子與樂隊以對話式問答進行,配合相得益彰,營造節日歡慶與祥和之余,更傳遞出開朗與樂觀。其演奏兼具民族樂種與學院派特色,手法的即興令人叫絕,旋律中流淌著奔放的生機,盡顯二人臺牌子曲“塞外絲竹”之本色。高亢嘹亮的笛聲激蕩,酣暢淋漓,真情的流露不僅是對“北派”笛子藝術的傳揚,更顯現其對中國民族音樂民間與學院雙向融合創新的思考。
周與夢、羅章耀(三代弟子)笛子獨奏《柳搖金》《八板》,曲中高潮之處響徹,快板中左右逢源,與原生態二人臺樂隊配合緊密,熱烈歡騰,呈現內蒙古西路二人臺小戲與山西二人臺碰八板的風韻。青年演奏家傲然舞臺,舉手投足間規范而大方,落地有聲,技法與發力略有馮子存“吹破天”之感,充分展示中國音樂學院笛子專業學科的教學與表演能力。
音樂會壓軸曲目為馮先生外孫盛家豪領奏、演奏家齊奏的《喜相逢》。該作品原為內蒙古民間樂曲,后流傳至河北張家口一帶,兼具河北梆子與內蒙古二人臺綜合性一體之風格,也是中國笛子作品中較早運用變奏曲式寫作的典范。演奏家們運用夸張的滑音技法表現親人間難舍難分、依依惜別之情,大幅度的腹震音生動刻畫親人離別時哽咽的激動情感。
音樂會后張維良在中央電視臺采訪中說道:“繼承傳統須存正,此次演奏我力圖還原馮先生最樸素與真摯的藝術修為,除表達對先生的崇敬外,更重要的是感恩先生在技藝上對我的傾囊相授,甚至是生活上無微不至的關懷,他的一生充滿力量,猶如他手中的笛子,這些力量會伴隨和引領著我們繼續向藝術高峰攀登。”
三、望岳 共筑華章
“北派笛子”創立、傳承與發展過程中,中國音樂學院作為主陣地,多年來三代笛子專業教師進行了大量成效顯著的工作,對流派傳承的理論積淀、風格梳理、縱橫拓展和舞臺展示諸多方面起到全方位的藝術示范效果,甚至在樂器改革方面亦有深厚造詣,生發出鮮明的學術特色與傳承經典國樂的能力。流派創立之初,笛樂主要是在國內傳播,在歷代傳承人的苦心經營下,如今早已為全世界觀眾所聆聽,同世界各地的藝術家、樂器和樂隊、樂種形成了深度的互動交流,擴展出未曾想象過的強大融合能力,并成為一個獨特的東方文化符號。
會上,中國音樂學院副院長黃虎率先致辭贊譽馮子存為中國笛子藝術與中國音樂學院笛子教學所作出的貢獻,其藝術精神與豐碩成績將繼續引領后人,作為中華優秀文化組成部分代代相傳。中央、上海、武漢、沈陽、天津、四川、浙江、星海等音樂學院民樂系發來賀電。人民音樂出版社社長杜永壽表達對馮子存傳揚中國民族音樂精神之敬意,倡導廣開宣傳之口徑,大力弘揚中國民族音樂的藝術精髓,編輯部主任劉瀅現場向與會專家約稿共同為馮子存笛藝人生著書立作。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書記王書偉表示馮子存的藝術生涯是中國笛子藝術史的一座豐碑,笛子教育工作者要繼承和發揚先生的藝術品質,創作更多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作品。
藝術精神需要傳承,藝術內涵需要創新,馮子存先生巨匠在前,但敢于青出于藍,冰寒于水,以更加高瞻遠矚的眼光構建新宏圖,這也是時代的使命。馮子存嫡傳弟子、 中國音樂學院張維良主旨發言表達對恩師授藝之情的感恩,展望未來一代發展笛樂,要搜集整理那些即將被遺忘的中國民間音樂的寶貴財富,要深挖民間傳統音樂旋律。項目人中國音樂學院張健表達國音將繼續傳承前輩藝術家馮子存的藝術精髓,繼續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為中國笛子界培養更多優秀人才。主旨發言的演奏家與學者還有中央音樂學院袁非凡、上海音樂學院唐俊喬、南京藝術學院王曉俊、太原師范學院任俊文、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康濤、江蘇省民族樂團王健等,紛紛就“馮子存笛子藝術貢獻”“笛子藝術之根源”“想象中的馮子存”“器樂獨奏形式開拓”“馮子存作品教學思考”等論題展開,探討馮子存藝術成就,展望未來笛子藝術發展空間,助力中國民族樂器藝術教育。會議總結發言由馮子存之女馮彬《我的父親》結束。
藝術創作既要遵循客觀的藝術規律,同時要在尊重傳統和創新立異上做到很好的技術平衡,最后呈現出多向合一的完美藝術效果。更精深的理論,更多元的實踐,更前瞻的思維,意味著不僅要一脈相承,更要另辟蹊徑,以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眼光,賦予笛樂在新時代更旺盛的生命力和更深度的文化使命。馮子存先生有著純粹的藝術精神和厚重的人文情懷,眼中有天空,心中有大海,抬頭望高山,俯首見大地,一生如空谷幽蘭,成就似燦爛星河,桃李滿天下,春暉遍四方,演奏、教學、創作、科研各方面的笛藝修為影響了幾代人。傳承并非易事,爭先更顯珍貴,然而,懷揣藝術夢想的人,總能先用想象穿透眼前的迷霧,在探索中走到未來可期的理想國。
結語
江山代有才人出,藝術傳延千里路。馮子存先生對藝術鉆研一生,熱愛祖國和人民,德藝雙馨,明珠璀璨。他創立的北派笛樂誕生之初即已高屋建瓴,讓后繼者能在新時代以創新理念為藤蔓,取得全局性的、系統性的豐碩成果。
縱觀本次活動,與會者嚴謹、獨特、深度的專業見解,參演者煥新、絕妙、專注的傾心演奏,可見傳統笛藝在新時代的繁盛。正是中華文化的廣袤與深厚,賦予民族音樂花團錦簇般的魅力和澎湃不息的活力,我們期待并相信,大家勠力共進,在完整的傳承機制下,如馮子存先生一樣秉承初心,北派笛樂乃至整個民族音樂都將迎來蓬勃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