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路上的慢跑者

最近，醫院開設“學習困難門診”的事在網上火了一把，很多人調侃道“我是學渣我有病”，網友在評論區的留言也炸了鍋：“哎呀，現在醫院都和補習班搶生意啦”“病房改成小飯桌了”。其實，這些都是對學習困難問題的誤解。學習困難，還真是心理科的事，只不過醫生評估的“學習困難”和我們平時認為的“學習困難”根本不是一回事。在很多案例中，學習困難與養育經歷或心理創傷都有關，如果家庭不和諧，父母經常吵架，養育環境不穩定，孩子就會缺乏安全感。學校環境同樣會對學生的學習產生影響，教學方式、班級氛圍、教師的行為舉止等，都會導致學生出現焦慮、抑郁、厭學等心理問題。下面，筆者著重討論的內容是醫學上所說的“學習困難”。“學習困難”是一個復雜的概念，可能涉及多種神經發育障礙和心理問題，《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把“特定學習障礙”（以下簡稱“學習障礙”）歸類為“神經發育障礙”的一種，一般是指智力水平正常的兒童在閱讀理解、拼寫、書寫、計算、推理、想象等學習能力的獲得與運用上存在明顯障礙。我們經常聽到的孤獨癥（自閉癥）譜系障礙、注意缺陷/多動障礙（多動癥）、交流障礙、運動障礙等都歸類于神經發育障礙。

一、學習障礙的表現

學習障礙通常在小學階段起病，主要體現為閱讀、拼寫、書寫和數學上的問題和困難。在臨床診斷上需從個體醫學、發育、教育和家庭史等方面進行綜合評估。學習障礙在學齡期兒童中的患病率通常為5%～15%，男孩多于女孩，主要表現如下。

（一）閱讀困難

有一位來訪者，她的孩子上三年級，孩子最痛苦的事就是學習語文，每天的語文作業都難以完成，考試常常不及格。孩子形容，書上的文字就像著了魔似的會跳舞，朗讀課文時，總會不自覺地從第一行跳到第三行，緊接著又跳回第二行。每次讀完，他完全不明白文章講了什么，孩子也因此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比別人笨。老師以為她的孩子故意搗亂，便頻繁請她到學校溝通。由于總是被誤解和批評，孩子愈發害怕上學，尤其怕老師點名，這其實就是閱讀困難。閱讀困難的兒童在學拼音和英語音標時可能會很吃力，在朗讀課文時可能會頻繁讀錯字、跳字、跳行、添字，很難準確、快速地辨認文字，還容易混淆形狀相似的字母（如b和d、p和q）或漢字（如“末”和“未”、“土”和“士”），閱讀速度比較慢，或者無法完整地讀完一段話，對于文章內容的理解也有障礙。因此，很多孩子表現出害怕閱讀或拒絕閱讀。閱讀困難還可能與遺傳因素有關，如果家族中有閱讀困難者，孩子出現閱讀困難的概率也會增加。另外，早產、低體重出生、腦部損傷等情況也有可能導致閱讀困難。那么，如何改善閱讀困難孩子的情況呢？

1.創造家庭閱讀環境。家長可以為孩子打造安靜整潔的學習環境，不要擺放玩具和零食，每天安排固定的閱讀時間，幫助孩子形成良好的閱讀習慣。研究表明，睡前閱讀有助于提高記憶力。因此，家長可以將睡前20～30分鐘設定為閱讀時段。還可以幫助孩子挑選一些趣味性強、字體較大、內容簡短、插圖豐富的書籍，以激發孩子的閱讀興趣。對于存在閱讀困難的孩子，家長可采用多感官閱讀訓練法，讓孩子一邊用手指著字一邊朗讀。即便孩子只能一個字一個詞地念，家長也應給予充分的肯定與鼓勵。

2.視覺訓練。拼圖游戲、圖片記憶、找不同以及畫軌跡等活動，能夠增強孩子的視覺記憶能力。乒乓球、羽毛球等球類運動是進行視覺訓練的優質項目。以乒乓球為例，其運動軌跡變化多端，孩子需要緊盯球的位置與運動方向，這個過程類似于閱讀時眼睛對文字的追蹤，可以提升孩子閱讀的精準度和速度。

（二）書寫困難

書寫困難的兒童可能會出現筆畫順序混亂、標點符號使用不當、字形結構不合理等問題。他們寫字時常會出現鏡像、顛倒、錯誤的情況，缺乏條理性，存在精細動作能力不足的問題，進而導致肌肉協調性差，不論怎么練都寫不好字，握筆姿勢別別扭扭，寫的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他們在列數字豎式時對不齊，容易出錯，且書寫速度較慢。

精細動作能力發展不足的兒童可以通過運動提升大肌肉的力量和協調性，從而改善小肌肉的協調性，蕩秋千和跳繩是不錯的選擇。孩子在秋千上前后擺動，需要不斷調整姿勢保持平衡和協調；跳繩需要雙手協調、雙腳配合，這些都能很好地鍛煉孩子的四肢協調性、節奏感和力量，從而提升精細動作的能力。

（三）數學困難

在小學階段，數學困難的兒童主要體現在數學運算和基礎概念的理解上，即便是簡單的加減乘除、幾何圖形，對于這些孩子來說都很難掌握。他們在理解數字大小、數量關系、數學推理等方面經常會產生困惑，不能靈活運用已學知識和概念建立解題思路，難以理解空間維度與圖形的關聯，常常抱怨題太難并會刻意回避。神經影像學研究顯示，數學、幾何學習困難的孩子大腦中與空間感知相關的“頂葉區域”活動較少。那么，如何改變這種情況呢？

筆者建議家長多帶孩子到戶外游玩，比如安排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讓孩子制定行程規劃，以此培養其時間觀念和空間知覺。教師則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干預。一是對孩子的數學困難類型進行專業評估，確定存在問題的具體環節，如數學運算、幾何空間、邏輯思維等。二是采用多感官教學方式，利用模型、圖片、實物等直觀教具幫助孩子理解數學概念。三是把煩瑣的數學問題分解成一個個小步驟，從具體運算逐步過渡到抽象計算，每完成一個步驟，及時給予孩子表揚或獎勵，減輕孩子學習數學的焦慮情緒。

學習障礙一般在小學階段較多被發現，對孩子的心理影響較大。相較于同齡人，學習障礙兒童的學業成績偏低，自信心不強，課堂表現較差，厭學輟學比例偏高，后期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也較低，心理健康水平和精神狀態不佳，甚至有較高的自殺意念及自殺風險。如果發現孩子有聽、說、讀、寫、算等方面的學習困難，家長要及早帶孩子就醫，通過專業評估和早期干預給予孩子幫助。務必讓孩子知道學習障礙絕非他的過錯，要給予孩子足夠的時間與空間，讓他慢慢調整節奏和狀態，這便是家長所能給予孩子的最有力的支持。

二、參考以下標準進行初步評估

（一）學習障礙評估標準

1.在學習和運用學術技巧方面存在困難，給予支持和干預后，至少有以下癥狀中的一項持續六個月。

（1）閱讀困難，閱讀不準確或緩慢費力。

（2）閱讀理解困難，雖能準確讀出內容，但難以理解其中的順序、關系、推論及深層含義。

（3）在寫作時拼寫較為困難，常常出現聲母、韻母混淆，平翹舌音、前后鼻音不分的情況。

（4）在書面表達方面存在明顯困難，容易出現標點符號和文字錯誤。

（5）在數字計算和理解方面存在明顯困難，難以區分數字之間的大小關系。

（6）在數學推理方面存在困難，應用數學概念、實際法則或處理計量問題時容易出現各種問題。

2.學習技能顯著低于同年齡、同年級兒童的平均水平。

3.學習困難主要出現在學齡期，因為這個時期的兒童剛開始學習閱讀、拼寫、書寫和數學。

4.學習困難并不能歸因于智力障礙、聽視覺障礙、運動障礙、其他精神或神經病性障礙，以及社會、學校、家庭及經濟等外在因素。

（二）程度說明

1.輕度：1—2門學科稍落后于同齡學生，如果教師或家長能提供適當的幫助和支持，就能夠跟上正常的學習進度。

2.中度：1門或多門學科存在顯著的學習困難，通常需要提供專門的強化輔導，才能勉強跟上正常的學習進度，達到正常的學業水平。

3.重度：在多門學科中存在嚴重學習困難，即便通過長期、專業、特殊、個性化的干預，也很難趕上正常進度，達到正常學業水平。

三、存在的共病情況

學習障礙常常與神經發育障礙及其他精神障礙存在共病情況，常見的有以下三種。

（一）學習障礙與注意缺陷/多動障礙（ADHD）

有研究表明，約30%～50%的學習障礙兒童同時患有ADHD，這兩種障礙相互影響、相互加重，其成因可能是大腦中樞神經出現異常，涉及多個腦區，進而影響到大腦皮層的不同功能。

1.學習方面：不僅會出現聽、說、讀、寫、算等問題，還會出現注意力不集中、易受外界干擾、學習缺乏計劃等問題。ADHD的多動和沖動行為則會進一步加重學習困難的程度，較常見的表現是閱讀時難以保持注意力，容易跳行漏字，會干擾課堂秩序，很難安靜地聽課和完成作業。

2.行為方面：粗心大意、坐立不安、手腳動個不停或在座位上來回扭動、經常打斷別人說話、不遵守規范、注意力缺乏持續性等表現尤為突出。從一件事轉換到另一件事時，會出現較明顯的障礙。

3.家庭方面：由于家長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幫助孩子提升學習能力、糾正學習習慣，內心容易出現無力感，甚至可能會情緒失控而打罵孩子。

4.學校方面：對于學生來說，老師和同學的認可至關重要。然而，一旦學生出現學業問題和行為問題，就會被老師和同學誤解為故意調皮搗蛋、嘩眾取寵，受到老師的批評與指責和同學的排斥，致使他們產生諸如自我否定、過度敏感等低自尊、低自信的表現，進而認為人生毫無價值與意義。這種心理狀態會進一步影響他們的社交能力和人際關系，最終使其出現逃避上學等其他不良行為。

針對以上情況，教師可以為學生制定個性化的教育方案，按其學習興趣和節奏開展教學活動。在鼓勵學生時要注重技巧，多鼓勵少批評，如表揚“某某同學今天是舉手發言，沒有隨意打斷老師授課”。每周可以著重表揚一個進步項，用重復表揚強化進步的行為表現，在強化中使學生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需要注意的是，批評學生務必謹慎，若批評稍有不當，ADHD學生就有可能情緒爆發，進而情緒沖動、態度敵對，甚至大吼大叫。

除了學校方面的努力，家庭環境對于孩子的成長同樣不可或缺，家長要保持情緒穩定，避免打罵孩子；要為孩子創造幸福和諧的家庭環境，幫助孩子養成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習慣；要盡可能多地陪伴孩子，讓孩子覺得即使學習成績不盡如人意，自己在其他方面的表現也能被父母關注和欣賞。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家長要與教師積極溝通交流，全面了解孩子的學業水平。

有研究表明，在兒童成長及相關問題的解決方面，氛圍和體驗感至關重要。教師和家長可以借助游戲治療、舞動治療、認知行為療法等方法，提高孩子的自控能力。此外，專業的行為評估、心理指導，以及針對注意力、行為規范等方面的特殊教育訓練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二）學習障礙與抽動障礙（TD）

有20%～30%的學習障礙兒童伴有抽動障礙，這可能與大腦中的某些神經遞質失衡、腦異常放電、遺傳有關。抽動癥狀會干擾學習過程，如頻繁且不由自主地搖頭晃腦、擠眉弄眼、清嗓子等行為，會使孩子難以集中注意力。從社交角度看，抽動障礙引發的異常動作和奇怪發聲，很容易被小伙伴嘲笑或誤解。久而久之，孩子就會情緒低落、自我否定，進而產生嚴重的社交焦慮情緒，這種不良情緒又會加重抽動癥狀和學習困難，最終形成負性循環。對此，家長如何進行有效干預呢？

一是家長要了解兩種障礙共病的癥狀、成因、影響，這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孩子的處境。二是鼓勵孩子參加適當的體育運動，這樣不僅能夠緩解壓力、強健體魄，還能夠調節激素水平、改善情緒狀態。三是向班主任說明孩子的實際情況，請老師給予關心和包容。當老師了解到孩子的抽動行為并非有意為之時，在課堂上就不會提醒或關注孩子的抽動行為，因為頻繁的提醒只會增加孩子的緊張情緒，加重癥狀。

（三）學習障礙與孤獨癥（自閉癥）譜系障礙（ASD）

學習障礙兒童本身存在嚴重的社交困難，很少主動與人交流、互動，總是刻意回避他人。在學習場景及集體活動中，他們很難理解他人發出的交流信號，也不予回應，常常因表現不佳而愈發退縮。自閉癥的社交溝通障礙與重復刻板行為，都會對學習效果產生影響；學習障礙會加大他們融入集體的難度，刻板行為和興趣狹窄還會致使他們只專注于自己感興趣之事，對諸如閱讀、書寫、計算等學習內容缺乏興趣。學習障礙兒童能夠理解以圖片、圖形形式呈現的學習內容，但在計算能力和邏輯思維培養方面頗為吃力。挫折感與孤獨癥帶來的情緒調節困難相互疊加，一旦遇到新變化，如換老師、調整課程、更換教室，或是節奏與時間被打亂等情況，都可能導致他們情緒崩潰而出現尖叫、哭喊、發脾氣、破壞物品等行為。那么，出現上述情況時應如何干預呢？

一是家長明確病情后要高度重視，因為越早干預效果越好，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可以有效改善癥狀。針對性的干預訓練可能會伴隨終生，家長一定要堅持，要有十足的耐心。二是家庭成員要掌握相關知識，與孩子進行互動交流，在家人陪伴和熟悉的環境中更有利于孩子適應。三是家庭成員要隨時隨地對孩子進行訓練，觀察孩子的興趣點和異常行為，有針對性地激發孩子的內在潛能。四是家長要樹立信心，和孩子一起樂觀面對，努力為孩子營造一個穩定、溫暖的成長環境。

家庭教育對學習障礙兒童的成長至關重要，而學校教育同樣不可或缺。教師作為孩子成長路上的重要引路人，在孩子的學習和生活中扮演著關鍵角色。因此，教師應根據學習障礙兒童的特點調整教學方式，多說多比畫、多聽多鼓勵，增加他們的詞匯量和說話時間，提高他們的語言表達及閱讀理解能力，拓展思維空間。

有時學習障礙兒童會因為一個挑戰或變化大哭大鬧、情緒失控，這時教師可以引導他們關注其他事物，轉移其注意力。從長期來看，為了幫助學習障礙兒童更好地管理情緒，教師可以適當增加體育運動，這不僅能夠提高他們的動作協調能力，還能夠緩解負面情緒，間接減少情緒失控的發生頻率。當學習障礙兒童具備入學條件后，進入專業學校進行系統訓練，將開啟他們成長的新階段。在專業學校學習過程中，孩子可以掌握一技之長，提高獨立能力、增強集體意識、提升社交能力。

總之，關注學習障礙兒童身心發展和社會適應能力，不僅是家庭教育的責任，也是教育公平的重要體現。家校社醫齊心協力，給未成年人提供一個充滿溫暖關愛的社會大環境，推動心理關愛服務的高質量發展。

薛瑩系中國科學院大學健康型組織建設智庫副秘書長、心理學博士，高級心理危機干預師；周禹西系澳門城市大學應用心理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