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母是印度穆索里附近的傳教士。穆索里位于喜馬拉雅山脈的半山腰。我從五歲起,就和哥哥姐姐們被送到當地唯一說英語的學校,主要是傳教士、政府官員和英國軍官的子女就讀于此。
我是一個有點邋遢的孩子,母親和保姆阿亞費盡心思地讓我梳妝整潔、衣著得體,但我總是違背她們的意愿。與玩娃娃或看書相比,我更喜歡捏泥巴和爬樹。我喜歡聽故事,但我不喜歡讀故事。每次我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大腦就會一片空白,我無法真正理解印在書上的字詞。
當時,還沒有詞來形容我遇到的這種情況,如今我們稱之為閱讀障礙。然而,我在入學早期,一度被認為愚笨,這種看法來自于我一年級的老師。我在她的課上表現糟糕,因此還被迫留級了,她對我的看法深深地影響了我的自我價值感。
回首往昔,自我救贖似乎相當迷人。我后來有了自己的事業,這讓我在事后恍然大悟:早年的學業不佳只是我年輕的生命中一個短暫的插曲。但在當時,我掙扎得很用力。我真的擔心,如果我連閱讀這樣簡單的事都學不會,我怎么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最重要的是,我擔心自己是否有能力跟隨父母行醫,畢竟行醫是我最大的夢想。
我也很難交到朋友。那時我非常孤獨,每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都會數著上山的腳步,直到蜷縮在阿亞的披肩下號啕大哭。
在讀一年級那漫長的兩年期間,我一直翹首盼望冬天的到來,那時父母會前往平原地區工作,我們家會收拾好行李住進大篷車。父母會在流動營地里醫治病人,而我最喜歡在流動營地里度過的時光。
我們的營地是一個熱鬧的旅行社區,匯聚著來自印度各地的人,其中大部分來自低等種姓人群。父母治療的大多數人以前從未看過醫生,他們貧困潦倒。
父母的救治觀念讓我們的營地熱火朝天,大家不僅可以來這里接受治療,還可以得到善意和關愛,也可以交流互動。我們會從黎明開始工作,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刻短暫休息,隨后再投入工作,直到夜幕降臨才收工。接著,我們會一起圍坐在篝火旁,在一片星空下講故事。
似乎每個當地人都知道我們的工作時間,也知道我的父母會接收任何需要幫助的病人。
有一天,我父親帶著哥哥們去打獵,這意味著由我、姐姐瑪格麗特和弟弟戈登在營地里幫助母親。我喜歡協助母親,幫助遭受傷口感染、慢性病和骨折的人。我為母親是一名醫生而感到自豪。我還覺得,在我生命的前八年里,我幾乎見識了一切。但是那一天,我們接診了一位出乎意料的病人。
中午時分,突然出現一陣騷動,一個年輕人竟然領著一頭受傷的大象走進了營地!
母親過去和他打了招呼,并試圖解釋自己并不是獸醫。但年輕人告訴她,這是一頭特別的大象——它是國王拉賈打獵時最中意的坐騎,前段時間,大象踩到竹樁傷了腳,傷口無法愈合。拉賈通常會讓看管員負責受傷動物的治療,但他知道我父母就在這里,便吩咐馴獸師帶著大象過來,讓我父母親自看看,否則不準回去。
母親以前從未給大象治過病,但她也不是一個會退縮的人。她用與其他病人交談時那種溫柔自信的語氣和大象交談。
“讓我看看這里,”母親語氣舒緩地說,“我會很輕的。我能看到這里傷得很重?!蹦赣H仔細地看著大象的左前腳,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它腳上柔軟的肉墊。
大象的腳已經感染了,母親推斷破碎的竹片一定還殘留在里面??拷绱诵蹓训膭游?,確實讓我感到既興奮又不安。當我的手沿著它褶皺的皮膚一直摸到光滑的象牙時,我被它那平靜中蘊藏的巨大能量震撼到。
母親意識到我想幫忙,便指使我去拿鑷子、高錳酸鉀和一個大號的銅制注射器。我先拿來了鑷子和醫護用品套裝中最大的注射器。母親仍然輕聲撫慰著大象:“好,好,你做得很棒。”大象耐心地佇立著,并眨了眨眼睛。
隨后我又返回帳篷里準備消毒液。我先從架子上取下一大瓶高錳酸鉀,把它放在水壺旁邊。之后,我仔細地配制了消毒液,紫色的溶液充滿了整個水壺。
在這個過程中我避免接觸高錳酸鉀,因為我知道這種未稀釋的強腐蝕性化學品會灼傷皮膚。我提起手中又大又沉的水壺,慢慢地向外走,要當心不把藥水灑在這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當我回來的時候,大象安靜地站著,看著母親探尋深陷在肉墊里的竹子碎片。大象耐心地讓我母親取出長長的碎片,以及沖洗感染的皮膚。我可以理解為什么拉賈如此鐘愛這頭大象了,它是那么溫順、勇敢且不退縮。
母親清洗完大象的傷口后,又在傷口表面涂了一層藥膏,便完成了治療。大象是一種善于表達情感的動物,此時的它似乎非常高興:當馴獸師要把它帶到恒河邊涼快一下時,大象伸出鼻子把瑪格麗特卷了起來,伴隨著又驚又喜的尖叫聲,她直接被舉到了空中。我們屏住了呼吸,但大象緊接著把她放到了自己的背上,這讓我們松了一口氣。然后大象又把鼻子伸向我??吹浆敻覃愄啬菢樱也辉俸ε拢硎苤p繞在身上的粗糙象鼻,感受著象鼻強勁的肌肉。
我以前見過很多大象,看著它們用鼻子從樹上取食,用鼻子托起它們的幼崽,但我從來沒有觸摸過那傲人的象鼻,也從未想象過被象鼻環繞是什么感覺。不過,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太久,就已經坐在姐姐身邊了。接著,大象的鼻子伸向戈登,當他來到我身后時,他的小手搭在我的腰上。
我們出發了!我們騎著大象來到河邊,營地的其他孩子也跟隨其后。當我們抵達時,大象俏皮地朝我們所有人噴水。因為水里有蛇和鱷魚,所以恒河通常是我們的禁區,但大人們知道,有大象在,沒有哪個生物敢靠近我們,我們就留下來和大象玩了一個下午。
第二天,馴獸師又把大象帶到營地,讓我母親檢查傷口是否有感染的跡象。大象徑直走到母親身邊,用象鼻子纏住她的腰,就像托舉我和兄弟姐妹那樣把她舉到了空中。
在這一周余下的日子里,大象似乎是為了表示感謝,每天都會來拜訪我們。它用象鼻給我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而母親則用她一貫的幽默去回應——她眉開眼笑地叫道:“現在,做個好孩子,把我放下!”之后,我們會去河邊玩,有時騎著大象穿過淺灘,有時會因大象向我們灑水而尖叫。
這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關鍵時期。當我第二年重讀一年級時,我很欣慰地發現,自己其實沒那么討厭上學。
幫助母親治療大象這件事,讓我意識到自己有當醫生的天分。雖然閱讀障礙讓我在學習時很吃力,但我知道它與智力無關。
我的新老師明白我遇到的困境,并用一種新方法教我閱讀。她知道一個醫學生必須閱讀,從而鼓勵我去追隨她的指引。我開始重新相信自己了。我帶著這種自我意識完成了小學的學業,然后進入中學,最后到醫學院也是如此。
行醫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與世界進行積極、有意義的互動。當我拿著紫色的消毒液去找那頭大象時,我內心深處感到由衷的快樂,因為我意識到在學校遇到的困難并不會擊敗我,我會找到一種解決方案來應對遇到的問題。我知道自己是重要的、被需要的,是萬事萬物中不可缺少的一分子。
我們都應該有這種感覺。我們每個人都生而有因,生來就是為了學習和成長,也是為了施展自己的天賦。一旦這樣做了,我們便充滿了具有創造性的生命活力,我稱之為能量。
我們尋找能量的過程,讓我們充滿活力。
能量是生命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沒有能量,我們就很難感受到快樂,身體和心理狀態都會受到影響。這就是我為什么經常問病人活著的目的,如果他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往往只能暫時緩解他們的病癥。我可能會治好患者的疾病,但不一定能治愈患者的心靈。
我從童年開始,便每天把能量放在讓我感覺幸福和美好的事上,這讓我活得很長,并且非??鞓?,至少是足夠快樂。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早點知道會幸福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