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小農戶分化研究熱點及趨勢

〔摘要〕 城鎮化工業化以及農業農村現代化的全面推進，從不同層面、以不同力度沖擊著我國傳統小農戶，小農戶群體表現出多維度、多層次和多重方式轉型的特征，讓我國“三農”問題愈加呈現復雜性和多樣性。基于Vosviewer可視化工具和傳統文獻分析范式，對我國小農戶分化領域的主要研究成果進行梳理發現，相關研究主要分布在小農戶分化的概念界定、類型辨析、特征、生成邏輯、小農戶與現代農業有機銜接方式以及小農戶分化帶來的社會影響等領域。未來，異質性農戶群體內部關聯性、異質性農戶群體對于涉農政策的評價及響應、異質性農戶群體在嵌入現代農業中與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協同發展模式，以及如何為小農戶穩健有序分化騰出更多制度空間等，可能是學者們關注的焦點。

〔關鍵詞〕 小農戶分化；熱點述評；趨勢展望；可視化分析；文獻計量

〔中圖分類號〕F323〔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8-0694（2025）01-0111-12

〔作者〕 趙穎文 副研究員 四川省農業科學院農業信息與農村經濟研究所 成都 610066

許鈺莎 助理研究員 四川省農業科學院農業信息與農村經濟研究所 成都 61006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我國小農戶結構性分化視角下新型農業經營體系構建機制與路徑研究”（21XJY005）。

一、引言

“大國小農”是我國的基本國情農情，小規模家庭經營是農業的本源性制度^〔1〕。據第三次全國農業普查數據，我國經營耕地在50畝以下的小農戶數量約2.6億戶，占農業經營主體的98.08%，農戶戶均不足10畝地。由此表明，在可預見的將來，小農戶依然是我國農業生產經營的重要微觀主體，這也決定了小農戶發展問題始終是我國“三農”問題的重點和難點。我國政學兩界向來高度重視小農戶發展問題，但既有的政策解讀和學術探索多側重于從提升小農戶可持續生計能力、小農戶組織化水平、小農戶與大市場有機銜接等方面對小農戶發展問題進行討論^〔2〕，往往忽視了小農戶作為微觀個體，本身就處于持續分化的特征事實。

相關研究大多將小農戶視為同質性對象，并據此來審視我國“三農”現象和城鄉融合問題，在日益開放、流動、分工的社會經濟環境下，明顯已不合時宜，其結論或是偏頗，或是容易陷入空洞和失去具體指向^〔3-4〕。因而有必要對已有涉及小農戶分化領域的研究進行系統梳理和歸納，持續推動該領域的學術探索。據此，本文以該領域研究的文獻成果作為考察對象，借助Vosviewer可視化圖譜，研判我國小農戶分化領域的研究熱點，展望前沿趨勢。

二、我國小農戶分化研究的文獻計量特征

檢索數據來源于中國知網（CNKI），為確保被檢索文獻的學術質量較高、學術影響力較強，將期刊來源類別設定為北大核心、CSSCI和CSCD，使分析結果更具參考價值。檢索方式采用“專業檢索”，鑒于有相當數量文獻從農民分化、農村分化或社會階層分化的視角來解析小農戶分化問題，因此檢索表達式設置為：（TI=’分化’or TI=’分層’orTI=’階層’） and （SU%=‘農戶’orSU%=‘農民’），檢索起始時間不限，截止時間設為2022年12月31日。檢索所得文獻969篇，通過人工篩選剔除與該領域相關性不強的文獻，最終獲得936篇有效文獻。

1.我國小農戶分化研究緣起及發文量表現

國內學術界對于小農戶或農民分化問題的關注始于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長期以來，該領域的發文量總體表現為穩定增長態勢（詳見圖1）。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進一步激發了學界對小農戶發展問題的研究熱情，學者們關注的焦點迅速轉向如何發展壯大小農戶、如何推動小農戶嵌入現代農業發展中來。現階段，小農戶家庭越來越被廣泛和深入地卷入一個高度開放、流動和分工的社會化體系之中，農戶生產、生活和社會交往方式發生了深刻改變，與傳統封閉的小農經濟形態漸行漸遠，農戶和農民發展問題再次成為“三農”理論研究和政策探討的焦點。

2.基于高被引文獻與核心關鍵詞的熱點發現

表1羅列了被引量居前15位的文獻，被引用頻次均在180次以上，篇均被引249.7次，其中，我國農村社會學家陸學藝的文章《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的分化與流動》被引頻次最高，達到393次。可見，國內學者在農戶或農民分化方面的研究底蘊深厚，并且從時間跨度來看，該領域研究熱情持續高漲，這得益于長期以來國家對于小農戶發展問題一以貫之的高度重視。

高頻關鍵詞是文獻研究內容和研究領域的高度濃縮，對高頻關鍵詞的梳理可大致把握一段時期內學者共同關注的話題，以此判斷某領域的研究熱點。通過Vosviewer軟件對936篇樣本文獻的高頻關鍵詞進行共現分析發現，以農戶或農民分化為主題的研究主要圍繞“階層分化”“職業分化”“社會分化”“分化程度”“城鎮化”“鄉村振興”“非農化”“兼業化”“土地流轉”“土地制度”等關鍵詞展開（詳見圖2）。相關研究涵蓋了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管理學等多學科領域，既有基于體制機制改革、城鎮化、鄉村產業轉型等宏觀視角，也有基于農戶家庭或農民個人的微觀行為視角，研究方法呈現出理論與實證相結合的特色。

三、我國小農戶分化研究的熱點討論及述評

1.關于小農戶分化概念的界定

解析小農戶分化概念，首先需要明晰什么是“小農戶”。既有研究認為“小農戶”的“小”可以是戶均經營耕地規模的表征，也可以是農戶農產品產值或銷售收入的表征，抑或是農戶家庭收入水平或貧困狀況的表征，這主要取決于不同的語境需要^〔5〕。對于“農戶”，學者們的解釋相對更為寬泛，如依據親屬關系將農戶定義為“以婚姻和血緣關系為基礎組成的農民家庭”；依據戶籍定義將農戶界定為“常住在農村的家庭，既包括具有農村戶籍且常住農村的家庭，又包括具有城鎮戶籍但常住在農村的家庭”；依據社會分工將農戶定義為“長期或專門從事農林牧漁業生產的勞動群體”；依據生活方式定義為“遠離城市、居住分散，以家庭為單位、集生產消費于一體的微觀主體”；依據法律法規界定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按照承包合同規定從事商品經營的農村承包經營戶”。上述多種界定方式，有助于從多維視角認知我國小農戶分化問題。如基于社會學和政治學視角，認為小農戶分化是社會結構變化的重要方面，突出表現為血緣地緣關系的解體和農民經濟社會的分層，在這個過程中，判定小農戶分化的標準在于農戶的社會階層、價值觀念等是否發生改變^〔6-10〕。基于經濟學視角，大多認為小農戶分化是在我國人地矛盾尖銳、農村社會保障水平低、農業自然風險和市場風險大等情況下小農戶發展的一種自我調適，是農戶利用其擁有的資源稟賦進行差異化生產決策的過程^〔11-12〕。如高帆（2008）指出，小農戶分化首先導源于家庭稟賦條件存在差異，這種微觀個體的差別從客觀上為農戶間分工和分化提供了可能^〔13〕。也有諸多學者從人口學視角，指出小農戶分化本質上就屬于農民發展問題^〔14〕。如王奎清（2011）、焦源等（2015）認為，小農戶分化緣于農民群體在受教育程度、市場參與度、社會交往能力等方面存在差異，這種差別在市場化條件下不斷積累循環，催生出不同類型的農戶群體^〔15-16〕。概言之，不同學者的認知受研究視角及內容等不同而存在差異。

2.關于小農戶分化類型的辨析

既有研究對于我國小農戶分化類型的劃分，主要涉及職業分化、收入分化、社會階層與身份分化、觀念分化等維度。一是以小農戶家庭成員職業分化及由此帶來的經濟分化作為劃分標準。我國小農戶分化的基本向度大致分為兩類：基于職業差異的水平分化和基于收入差異的垂直分化；其中，職業分化是小農戶分化的外在表現，收入水平分化是小農戶分化的本質所在^〔17-20〕。基于職業分化視角，將其劃分為純農戶、農業兼業戶、非農兼業戶和非農業戶。如陸學藝等（1990）依據具體職業類型，將農戶劃分為農業勞動者、農民工、雇工階層、農民知識分子、個體勞動者和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鄉鎮企業管理者、農村管理者這八類階層，并指出不同階層有著不同的身份特征和利益訴求^〔21〕。但隨著社會經濟環境的變遷，一方面，不同職業階層之間出現了此消彼長的變化，并接續出現許多新的職業類型；另一方面，現實生活中在不同領域工作的農民群體，因其兼業性和非農勞動的流動性，并不具備鮮明的職業身份，但他們在收入水平、消費能力、聲望權力、政治意識等方面的分化日臻突出^〔22〕。宋鎮修（1989）按收入水平將農戶劃分為貧困戶、溫飽戶、寬裕戶和小康戶四類〔23〕。陳文超（2005）依據消費能力，將農戶劃分為炫耀型消費階層、攀比型消費階層、實用型消費階層、生存型消費階層和貧困型消費階層這五類^〔24〕。盧福營（2006）根據農戶權力資源的占有程度，將其劃分為管理者、非管理精英、普通村民三個階層^〔25〕。二是以小農戶對土地的情感或關系黏度作為劃分標準。強調小農戶最大特點在于其對土地有著特殊的情感，這種情感凝結了他們對土地的熱愛與依戀。正如費孝通在談及土地對傳統農民的意義時指出，土地是農民安身立命的物質基礎，是農民生產、生活得以展演的空間場所^〔26〕。然而，隨著傳統小農戶同質化狀態被打破以及非農化進程加速，農戶對于土地的情感也會隨之改變。如陳勝祥（2013）指出，土地情感在老年、中年和青年三代農民之間，隨著社會變遷和代際更替總體上表現出由強到弱的趨勢^〔27〕。同時，小農戶對土地的功能依賴也會隨著自身分化程度的加深而弱化，如梁偉（2022）指出，一般農民、中堅農民和返鄉農民的土地訴求表現出高度分化的現象^〔28〕。孫新華（2011）、安永軍（2021）等認為，農民市民化轉型的關鍵在于擺脫對土地社會保障功能的依賴^〔29-30〕。這一背景下，部分學者基于小農戶與土地的關系黏度，將其劃分為純農戶、半工半耕戶以及離農戶。其中，純農戶生計來源于農業生產，對土地依賴性強；半工半耕戶因不具備舉家進城定居的能力，對土地仍有一定依賴；離農戶則已經完成城鎮化或徹底脫離農業生產，對土地不再依賴^〔31-32〕。三是以小農戶生產經營能力或從業形態作為劃分標準。張露等（2022）基于小農戶生產經營能力及目標訴求，將其劃分為生存型農戶、生產型農戶、生活型農戶和功能型農戶，其中，生存型農戶的農業經營能力有限，農業生產目的在于維持生計；生產型農戶的農業經營能力具有比較優勢，致力于農業產量最大化；生活型農戶不以農業收入作為生計來源，農業經營目的在于謀求田園幸福感；功能型農戶通過延伸農業產業鏈或拓展農業多功能來提升農業效益^〔33〕。盡管農戶類型的劃分標準各有不同，但各標準之間并非完全割裂，只是強調的側重點有所區別。

3.關于小農戶分化的主要特征

經濟社會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的漸進性、地區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性以及小農戶對傳統發展路徑的依賴性，促使我國小農戶分化表現出動態演化特征。既有研究對我國小農戶分化的特征描述總體歸納為三方面：一是小農戶分化具有漸進性。20世紀70年代末，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開啟了我國小農戶分化的閘門，農戶同質化格局逐步松動。20世紀80年代，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讓大量農戶獲得了農村內部非農就業機會，小農戶分化總體表現為“離土不離鄉”“進廠不進城”的特征。進入20世紀90年代，我國進入快速城市化時期，以遷移為主導的“離土又離鄉”的農戶分化模式取代了先前的“離土不離鄉”。隨著21世紀對外開放進程的不斷提速，城市對小農戶的接納度有了明顯提升，農民群體逐步朝著市民化方向轉變，小農戶分化步入了新的歷史時期^〔34〕。對此，鄒農儉（2004）指出，我國小農戶分化梯次推進特征鮮明，起步于職業分化，從農業內部擴大到農村和城鎮非農領域；之后經歷了地域遷移，居住地從鄉村來到城、鎮；最終躍遷到身份的徹底變更，從農民轉變為市民^〔35〕。二是小農戶分化具有不充分性。盡管我國小農戶異質性不斷增強，但絕大多數農戶對土地和小農經濟仍有依賴性，一方面，這囿于土地制度和戶籍制度的不完善所決定的“差別權利”，尤其是在農村社會保障制度整體缺位的情況下，小農戶對土地利益和預期價值依然看得較重；加之農民市民化成本高、難度大，保留土地承包權和集體成員權成為常年外出務工農民的重要保障。另一方面，有學者從社會階層關系調整的視角指出，當前的農民階層關系尚未固化，還存在著較大調整空間，隨著城鎮化、市場化和商品化的交融發展，小農戶分化問題日趨復雜^〔36〕。三是小農戶分化具有不穩定性。無論是職業狀況還是生活模式，有很大一部分農戶群體都處于一種不穩定狀態，“昨日的雇工，今日的雇主”現象屢見不鮮。萬能等（2009）指出，小農戶群體在不同職業、不同階層之間流動頻率很高，缺乏明確的階層歸屬感，小農戶分化形態極不穩定^〔37〕。還有學者研究指出，小農戶分化的不穩定性更多是由我國“三農”的特殊性所決定的，農村長期扮演著“蓄水池”“穩定器”的作用，當宏觀經濟形勢發生變化時，一些在非農領域或城鎮就業的農民群體又會退守到農業中來，或在鄉村轉型中尋找就業契機^〔38-40〕。

4.關于小農戶分化的生成邏輯

制度變革、農村要素市場化改革、城鎮化工業化等從不同方位沖擊著傳統農戶，小農戶急速異質化，并且這種異質性會通過自我積累的循環促使分化程度持續加深。一是制度政策的放活為小農戶分化奠定了重要基礎。制度的松動與政策的放活是推動我國小農戶分化的首要原因^〔41〕。1978年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確立，推動了土地所有權和承包經營權“兩權分離”，賦予了農戶對自身勞動的完全支配權、對土地的完整經營權和對大部分生產成果的完全支配權，大量農村勞動力從土地上解放出來^〔42〕。之后，農業稅的取消以及戶籍制度、土地制度、農村市場化改革的不斷深化，勞動力在城鄉間、產業間流動日趨頻繁，小農戶在職業選擇、收入來源、消費方式、利益訴求等方面的“均齊化”特征逐步削弱，快速分化^〔43-45〕。近年來，國家對于推動農業勞動力轉移和盤活農村土地要素市場的重視度不斷提升，相繼出臺了一系列強有力的政策文件。如2014年《國務院關于進一步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意見》提出“有序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建立城鄉統一的戶籍登記制度”等，進一步夯實了小農戶分化的制度基礎^〔46〕。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正式提出農村土地所有權、承包權和經營權的“三權分置”，細分了土地產權和創新了產權結構，豐富了農村勞動力、土地和資本在城鄉之間的組合形態。二是城鎮化工業化的高速發展為小農戶分化提供了巨大牽引力。城鎮化工業化是推動小農戶加速分工分化的強勁驅動力，并促成了小農戶“城鄉兩棲、工農兼業”的生存格局^〔47-48〕。與此同時，城鎮化也在加速資本下鄉的步伐，部分小農戶通過與資本結合，正逐步成長為專業大戶、家庭農場、合作社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或服務主體。可以說，城鎮化工業化既推動了農業勞動力的非農化轉移，也在客觀上為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發展創設了條件^〔49〕。三是鄉村產業轉型升級為小農戶分化騰出了更大空間。相比于傳統農業，現代鄉村產業更強調產業結構優化和產業鏈拓展延伸。我國農業產業內部結構已從過去“以糧為綱”的單一種植轉向了農林牧副漁的全面發展，催生出大批專業大戶、家庭農場和農業服務主體，實現了農業內部特定產業的專業化生產。鄉村一二三產業融合步伐也在不斷加快，小農戶分化空間從農業生產拓展到了農業生產、加工、流通、服務等多個領域^〔50-51〕。四是家庭內部因素是小農戶行為選擇及分化的內在動力。農戶家庭在耕地稟賦、資金充裕程度、勞動力數量和質量等方面的微觀差異是推動其走向分化的內在動因。董召榮等（1996）認為，農戶的耕地面積對其成為專業農戶和非農兼業戶分別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和負向影響；而農戶的男性勞力數對其成為專業農戶則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52〕。陳曉紅等（2007）認為，通常農戶家庭人口越多代表其擁有的社會關系越豐富，成為非農戶的可能性就越大^〔53〕。此外，受農民自身市場意識、就業觀念、風險偏好以及對于改變生存狀態、富而思進等心理影響，小農戶分化程度也會產生明顯差別^〔54-55〕。

5.關于小農戶與現代農業有機銜接方式

關于推動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既有研究大多聚焦于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對小農戶的帶動或創新組織經營模式銜接小農戶。如徐旭初等（2019）基于“小農組織化”和“組織化小農”視角，肯定了合作社在提高組織化程度和引領小農戶融入現代農業中的地位和作用〔56〕。蔣永穆等（2019）將小農戶與現代農業有機銜接模式歸納為六類：小農戶-家庭農場、小農戶-農民合作社、小農戶-農業企業、小農戶-家庭農場-農業企業、小農戶-農民合作社-農業企業、小農戶-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農業企業，指出可通過激勵相容的方式將小農戶與新型經營主體有機串聯^〔57〕。陳航英（2019）認為要強化農村集體經濟“統”的功能來實現小農戶的內生性組織化^〔58〕。一些小農戶也會通過土地流轉、土地入股等方式進行“自我改造”，推動農業規模化和產業化經營^〔59〕。同時，越來越多的研究鼓勵要不斷完善面向小農戶的農業社會化服務體系建設，克服小農戶在嵌入現代農業生產經營過程中的現實障礙^〔60-61〕。此外，還有研究也注意到技術條件和制度環境對于推動小農戶與現代農業有機銜接的重要性，如加大對小農戶掌握物聯網、互聯網、人工智能、手機App等實用信息化技能的培訓，提升小農戶嵌入農業新產業、新業態的能力^〔62〕。小農戶與現代農業有機銜接的過程，也是鄉土社會與外來力量開展持續資源交換的過程，需要小農戶自我觀念改造和多元主體資源供給共同發力。

6.關于小農戶分化帶來的社會影響

小農戶分化是順應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是小農戶作為微觀個體，結合制度因素、個體因素以及內外部環境作出的理性反應，代表著社會生產力的進步，這一過程中帶來的社會影響也是多方面的。從積極面來看：一方面，小農戶分化一定程度上是對勞動力、土地等要素的優化再配置。如周批改（2003）指出，純農業戶的勞動生產率之所以能夠提高，主要歸功于小農戶的兼業化行為，兼業化使相當數量的農村剩余勞動力退出耕地，從而減少了人地矛盾和推動農業勞動生產率提升^〔63〕。另一方面，小農戶分化打破了傳統鄉村社會的封閉性，既促進了傳統小農經濟的去內卷化，也再造了鄉村社會的基本生產生活秩序，在激發鄉村活力、優化農村社會階層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64〕。與之對應，也有學者指出，小農戶分化不可避免地會產生一些負向影響：一是農業生產活動對小農戶的重要性明顯下降。隨著農業不再是小農戶的兜底保障，大量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留守在村的老人、婦女以及部分兼業農戶成為主要務農群體，容易造成農業粗放經營、貽誤農時甚至耕地撂荒，影響糧食和重要農產品的穩定供給^〔65-66〕。二是小農戶分化促使農村內部經濟和社會不平等性加劇。在農戶分化進程中會涌現出一批精英群體，如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種植大戶等，他們在與工商資本的結合中，強勢農戶俘獲著各類社會資源，而弱勢農戶群體的權益容易受到侵害，易陷入循環式困境之中^〔67-68〕。三是小農戶分化引致村級組織功能弱化甚至缺失。異質性農戶群體在鄉村治理態度和能力上也有著明顯分化，呈現出青壯年外出務工群體不愿參與鄉村治理，留守老齡群體無力參與鄉村治理，返鄉群體難以融入已經固化的鄉村治理狀態，農村社會正由熟人共同體走向陌生人共同體，村級組織功能被削弱^〔69〕。

四、研究展望

當前小農戶分化已是我國農村社會發展的現實樣態，既有研究基本勾勒出了小農戶分化的大致圖景，但也存在一些不可忽視的分歧和薄弱環節。未來研究須積極借鑒但不囿于既有理論解釋，將小農戶置于鄉村全面振興和城鄉融合的具體的、動態演變的情景之中。一是注重異質性農戶群體內部的關聯性研究。既有文獻對農戶分化類型的劃分，雖然能夠較好地刻畫出不同階層農戶的性質、特點和功能，但主要從外部因素探討小農戶分化的生成邏輯，對于異質性農戶群體之間相互演化的動態性、關聯性和立體性刻畫不足，難以通達小農戶結構性分化的內核。二是注重不同分化程度的農戶群體對于涉農政策的評價及響應研究。異質性農戶參與、響應和利用政策的態度與能力是不同的，盡管各類涉農政策均將小農戶整體作為扶持對象，但農業生產扶持政策、農地產權政策、農地處置政策、非農就業創業政策、農村金融政策、農業補貼等各項涉農政策，未形成廣泛的行為激勵和目標相容^〔70〕。因此，深入探討不同分化程度和特征的農戶群體對于涉農政策的認知及響應，有利于政策設計的系統性、包容性和可操作性，形成政策支持小農戶全面發展的合力。三是注重異質性農戶群體在嵌入現代農業中與新型經營主體協同發展模式研究。異質性農戶群體開展農業生產經營的目標函數和約束條件存在明顯差異，他們與新型農業經營和服務主體之間的共生關系也呈現多元復雜形態。因此，在我國新型農業經營體系建設過程中，需要厘清不同農戶群體的具體利益訴求，在多層面對異質性農戶群體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進行整合與組合，探尋各方利益的最佳平衡點，促成合作共贏^〔71-72〕。四是注重為小農戶穩健有序分化騰出更多制度空間方面的研究。現有制度框架與小農戶城鄉兩棲、工農兼業的發展格局適配性不足，未來研究需要立足我國小農戶分化的微觀實踐樣態，以小農戶實踐權能和主體地位變化為切入點，探究引導小農戶分化趨于穩態的制度調整空間，并在此過程中注重重塑村莊主流意識、主導價值和鄉村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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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林 濤）

Research Hotspots and Trends of Differentiation of Smallholder Farmers in China

ZHAO Yingwen XU Yusha

Abstract：Comprehensive advancement of urbanization， industrialization， and modernization of agriculture and rural areas has impacted traditional smallholder farmers in China at different levels and with varying intensities. Smallholder farmers group show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ulti-dimensional， multi-level， and multi-mode transfer， making issues relating to agriculture， rural areas， and farmers in the country increasingly complex and diversified. Based on the Vosviewer visualization tool and traditional literature analysis paradigms， this study reviews the main research achievements in the field of smallholder farmers’ differentiation in China， and finds that， relevant researches primarily focus on the conceptual definition， type discrimination， characteristics， generative logic of smallholder farmers’ differentiation ， methods of organic connection between smallholder farmers and modern agriculture， and the social impacts of smallholder farmers’ differentiation. In the future， scholars may focus on the internal coorelation within heterogeneous farmer groups， evaluation and response to agricultural policies of heterogeneous farmer groups， collaborative development models between heterogeneous farmer groups and new types of agricultural entities in the context of embedding modern agriculture， and how to create more institutional space for the steady and orderly differentiation of smallholder farmers.

Keywords：Differentiation of Smallholder Farmers; Review of Hotspots; Trend and Outlook; Visualization Analysis; Bibliometr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