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分析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風險的生成機制,發現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風險的表現類型主要有經濟風險、社會融入風險以及文化融合風險。最后提出強化產業培育和就業幫扶,嚴防規模性返貧風險;提升公共服務“軟件”,提高移民社會融入水平;構建包容文化社區,重塑地域性社會生活共同體;建立社會風險預防機制,及時化解突發風險,以維護安置區社會穩定。
關鍵詞:共同富裕;城鎮化安置;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風險
中圖分類號:D632.4;F323.8" "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0439-8114(2025)02-0238-07
DOI:10.14088/j.cnki.issn0439-8114.2025.02.037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Abstract: The generation mechanism of social risk of relocated migrants based on urbanization resettlement was analyzed. It found that the expression types of social risk of relocated migrants mainly included economic risk, social integration risk and cultural integration risk. Finally, it was proposed to strengthen industrial cultivation and employment assistance, strictly prevent the risk of scale return to poverty; improve the public service “software”, enhance the level of social integration of relocated migrants; build inclusive cultural community, reshape the regional social life community; establish a social risk prevention mechanism, timely resolve sudden risks, so as to maintain the social stability of the resettlement area.
實現共同富裕,不僅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改善民生的重要途徑。要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努力實現共同富裕是必經之路。推動城鎮化安置社區與新型城鎮化協調發展,是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舉措。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國832個貧困縣全部摘帽,近1億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960多萬貧困人口實現易地搬遷,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1]。2022年12月頒布的《關于推動大型易地扶貧搬遷安置區融入新型城鎮化實現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確指出,堅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分類引導大型安置區新型城鎮化,推動安置區與所在城鎮一體化建設發展,以滿足搬遷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于易地搬遷工作而言,“搬得出”只是寫好易地搬遷前半篇文章的關鍵詞,如何實現“穩得住、能致富”是高質量譜寫后半篇文章的關鍵所在,因此,建立健全鞏固脫貧攻堅成果長效機制、防范可能出現的風險是后續扶持階段需要重點解決的問題。
中國易地扶貧搬遷已取得巨大成就,作為脫貧攻堅“五個一批”中投入、難度以及風險最大的系統工程,其牽涉面較廣,對社會各系統產生較大的影響。搬遷階段雖然已完成,但就脫貧質量而言,完成搬遷后仍然面臨著返貧、致貧等貧困反彈風險,推動大型易地搬遷安置區融入新型城鎮化、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共同富裕仍然任重道遠。城鎮化安置作為城鎮化的一種特殊形式,政府在其中發揮著主導作用,這是與基于經濟市場開放條件下形成的自發城鎮化最大的區別。城鎮化安置能夠在短期內快速促進貧困人口的生產生活方式從農村向城鎮變遷,并產生立竿見影的減貧效果。但從長遠來看,城鎮化安置仍然面臨各種潛在風險。
城鎮化安置不只是簡單的地理移動和人口遷移的過程,更是原有生活空間、生產體系、社會網絡全方位的變化并重新適應的過程[2]。許多學者以問題性視角對易地搬遷工作各階段進行了分析。從搬遷動員階段的政策執行偏差[3],搬遷過程中的土地問題[4]、遷出地的舊房拆除[5]和安置區房屋分配[6]等矛盾,到搬遷后搬遷群眾面臨的生計脆弱[7]、社會關系網絡斷裂[8]、文化墮距[9]等,對這些問題如果不加以防范并實施相應的治理手段,則可能醞釀成社會風險。當然,近年來也有學者從社會風險的角度對易地搬遷進行分析。吳振磊等[10]通過對易地搬遷4個階段的系統梳理,提出要重點防范生計風險、融入風險、市場風險、心理依賴風險。馬流輝等[11]基于城鄉聯動的視角,認為單兵突進的城鎮化安置會產生家庭生計風險、社會穩定風險、文化融合風險三大風險。周恩宇等[12]基于風險傳導鏈,對社會風險形成的深層邏輯和結構特征進行梳理和分析,并建立了風險預警指標體系。
既有研究成果大多只談及易地搬遷存在的問題,少有關注易地搬遷移民面臨的社會風險,更鮮有關注這些社會風險的生成機制和具體表現類型。由此,本研究立足于“跨越式城鎮化”,對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面臨的社會風險進行系統梳理,并提出應對的策略。本研究根據云南省Z市L縣M安置區的田野調查資料進行研究和分析。M安置區位于L縣城東部,距離縣城2 km,緊鄰快捷通道、環城路。安置區按照“不是建一個安置區、而是建一座新城”的定位,規劃了3.31 km2的新城區,安置區占地246.67 hm2,按照不同層次分布6個居住片區,建設66棟安置房,所有占地建筑面積達122.7萬m2,建檔立卡貧困戶、同步搬遷戶分別于2020年3月底、8月底全部搬遷入住,是全國跨縣搬遷建檔立卡貧困人口最多的大型易地搬遷安置區。
1 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風險的生成機制
1.1 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的跨越式城鎮化
跨越式城鎮化是相對于漸進式城鎮化而言的[13]。漸進式城鎮化是指在城鄉二元結構背景下,農民作為“能動的主體”在城鄉之間“候鳥式”雙向流動的過程中有序實現城鎮化的中國特色城鎮化模式,這一模式強調進城和返鄉共同促進了城鎮化過程[14]。這一模式具有循序性和長期性雙重特征,農民在體面融入城市的過程中需經過起步、過渡、完成3個階段,即在城鎮買房、進城定居及融入城鎮。少數經濟能力較強的農民能夠進入第三階段,而大多數普通農民則長期處于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
Z市集中于“一方水土養不好一方人”的深度貧困地區,通過進城、上樓等安置模式,累計搬遷8.26萬戶35.47萬人。其中,M安置區安置著來自L縣等5縣的9 100戶39 106人,并通過為搬遷群眾提供住房、就業機會、醫療等物質和生活保障,使其能夠快速進入城鎮,并在城鎮“扎根”。相對于強調秩序性和長期性的漸進式城鎮化模式而言,這一快速的進城模式往往省略了起步階段,即易地搬遷移民不需要依靠自身能力而是通過政府的幫助在M安置區獲得居住環境和公共服務的改善。另外,這一進城模式強調快,大大縮短了易地搬遷移民從搬出農村到適應城鎮生活這一過渡階段所需的時間。因此,相較于漸進式城鎮化而言,這一快速進城模式可稱為跨越式城鎮化。跨越式城鎮化是指農民跨越階段和時間從而實現快速進城的模式。一方面,跨越階段。通常而言,貧困農民在漸進式城鎮化模式下,進入城鎮需經過“貧困農民—富裕農民—城鎮居民”3個階段。而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則在國家這一外部力量的扶持下,跨越了“富裕農民”這一階段,直接實現了“貧困農民—城鎮居民”的過程。實際上,貧困農民成為富裕農民不僅是財富增長的過程,更是農民家庭整體生計能力提升、具備市場競爭意識的過程。另一方面,跨越時間。Z市在后扶工作方案中指出要在5年過渡期內,持續推進安置區后續扶持工作。相比于漸進式城鎮化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時間作為過渡期,為進城做好各項準備,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過渡期時間則大大縮短。由此可見,在國家扶貧政策的支持下,城鎮化安置方式采取了不同于傳統的漸進式城鎮化的進城路徑,使易地搬遷移民實現了跨越式城鎮化。
國家之所以對易地搬遷移民采取跨越式城鎮化的進城方式,是因為在脫貧攻堅階段,主要目標為“啃硬骨頭、攻堅拔寨”,搬遷對象主要為特困戶,這些特困戶大多生活在地理環境惡劣、發展條件嚴重缺乏[15]的“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的貧困地區。要真正實現這部分特困人口的脫貧與發展,就必須采取易地搬遷的方式。因此,2015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出臺,其中提到“要緊密結合推進新型城鎮化,支持有條件的地方依托小城鎮、工業園區安置搬遷群眾”。在城鎮化安置過程中,大量農村特困人口在國家政策的支持下獲得了城鎮住房、城鎮就業崗位等福利待遇,用不到5年的時間使數百萬建檔立卡貧困戶實現了跨越式城鎮化。應該承認,城鎮化安置極大地改善了易地搬遷移民的居住空間環境和生產生活條件,有效地突破了因環境惡劣而導致的“貧困積累”陷阱,減輕了其貧困脆弱性[16],為易地搬遷移民脫貧致富創造了條件。與此同時,城鎮化安置作為一種新型城鎮化模式,也是中國實現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重要手段。所以即使在獲益程度上有一些差別,城鎮化安置這一跨越式城鎮化發展模式,總體上仍然為易地搬遷移民創造了收益。
1.2 跨越式城鎮化影響易地搬遷移民的可持續生計能力
易地搬遷移民通過跨越式城鎮化實現了快速進城,在這種非常規的城鎮化方式下,易地搬遷移民的經濟總體水平雖有所提升,但實現可持續生計能力仍面臨挑戰[17]。英國國際發展署(The UK’S 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DFID)建立的可持續生計分析框架認為生計能力主要通過物質資本、自然資本、金融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五類資本來體現。當一種生計能力不以損害他人的生計能力和自然資源為前提,并且抗風險沖擊能力和資產增值能力獲得較大提升時,生計能力才是可持續的[18]。可持續生計能力無法在短期內快速實現,是一個長期的動態過程。由于城鎮化安置使得移民從鄉土性空間轉移到城市性空間,對移民原有生產模式產生沖擊,其生計能力與城鎮產業結構的適配性較低[19]。因此,在城鎮化安置模式下,易地搬遷移民的可持續生計能力仍需進一步提升。
第一,物質資本得到較大改善。物質資本是指易地搬遷移民實現生計發展目標擁有的物質資源,主要包括住房資產、生產生活資產等。搬入M安置區的移民在搬遷前居住在偏遠的山區,自然條件惡劣,交通不便。通過國家的扶貧政策,易地搬遷移民得以在城鎮住上高大的房屋,快速地解決了進城的住房問題,并且距L縣人民政府不足2 km,城鎮化水平相對較高,周邊配備有學校、衛生所、超市等,農民的生活環境和條件得到了較大改善。但由于家庭結構的變遷和私人空間意識的增強,有老年群體反映居住空間過于狹窄,沒有多余的空間種植農作物,家庭內部矛盾也增加了。
第二,自然資本短期內受損。自然資本是指易地搬遷移民實現生計發展目標擁有的自然資源,主要包括耕地面積、耕地質量、林地等。搬遷前,移民在遷出地可以通過土地等農業資源實現生活的自給自足。而在搬入M安置區之后,由于往返不便大多移民沒有繼續在原有的土地上種植。雖然M安置區重視遷出地耕地、林地等土地資源的盤活,但是要在遷出地實現集中連片流轉存在著許多困難,它們大多位于偏遠山區,土地相對貧瘠和零碎。另外,M安置區位于縣人民政府旁,周圍沒有多余的土地可用于農業生產,在移民生計難以持續的狀況下,可能會對移民的經濟發展造成一定影響。
第三,金融資本可持續性不足。金融資本是指易地搬遷移民實現生計發展目標擁有的金融資源,主要包括現金收入、銀行存款等。搬遷前,移民在遷出地主要以農業種植為主,資金投入成本和收入都較低,盡管移民金融資本不足,但仍然足以維持其生活需求。搬入M安置區后,移民在開放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缺乏足夠的生產資金以及融資渠道,雖然政府會針對移民實行小額貼息政策,鼓勵移民自主創業,但移民由于自身資源稟賦較差,發展產業的能力比較薄弱,很少有移民愿意貸款,因而移民從事工商業的門檻較高。另外,M安置區所在的城鎮消費水平遠高于農村,而移民在城鎮收入較低,只能維持城鎮的基本生活,使移民面臨巨大的經濟壓力。
第四,社會資本遭到破壞。社會資本是指易地搬遷移民實現生計發展目標擁有的社會資源,主要是以親緣、地緣為主的互助性社會關系網絡。搬遷前,雖然移民的社會關系網絡同質性較強、規模較小,社會支持力度有一定的限度,但是仍然可以穩定地獲取其所需的資源。搬入M安置區后,移民社會關系網絡因居住空間轉移而發生變遷,并且未能完全“移植”入安置區,呈現出“脫嵌”的狀態[20]。同時,安置區呈現出一種碎片化、原子化的樣態,移民與本地居民交往較少,出現身份認同焦慮,難以重建新的社區共同體。
第五,人力資本仍有欠缺。人力資本是指易地搬遷移民實現生計發展目標擁有的人力資源,主要包括教育水平、技能水平、勞動力數量等。搬遷前,移民主要通過土地耕作來構建生產生活體系,對勞動力受教育水平、健康狀況和勞動力數量要求較低。而現階段的扶持對象都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硬骨頭”,這些移民由于自身資源稟賦較差,缺乏市場競爭意識和能力,其搬遷之后在城鎮從事非農職業存在一定困難。M安置區的產業類型以電子廠、食品加工廠等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對勞動力技能要求較低,難以實現移民人力資本的積累,并且政府提供的就業培訓往往缺乏針對性,對很多移民來說意義不大。另外,雖然安置區的工作崗位向移民優先開放,但對年齡、學歷、性別存在限制,部分移民依然被排斥在外。
可見,在實踐中,城鎮化安置方式雖然將移民的地理空間從鄉村轉移到城鎮,形成了較強的要素聚集效應,幫助易地搬遷移民從以農業生產為主的生計方式轉向了更多元化的生計方式,其經濟總體水平得到較大提升,有效降低了易地搬遷移民的多維貧困水平[21]。然而,由于移民的可持續生計能力在城鎮這一新的空間中短期內難以快速得到提升,當移民的生計恢復力較低時,會存在一定程度的返貧風險[22]。同時,在這一多元復合的空間中,易地搬遷表現為“經濟-社會-文化”的過程。即易地搬遷不僅是人口遷移的過程,也是遷地、遷境、遷文化的過程,是社會整體性的遷移行為。這就要求在實現“物”的滿足后,后續扶持階段應將重心向“人”轉移,實現經濟、社會、文化和人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當把城鎮化安置社區看成是一個不斷動態演化的社會行動所塑造的空間時,它不僅僅涉及實現易地搬遷移民的“居住空間城鎮化”和社會保障等方面的“公共服務城鎮化”,還體現在要實現其生產生活方式、心理素質、文化素質、思想觀念等方面的“能力城鎮化”和“素質城鎮化”。常規的漸進式城鎮化模式中,農民實現“人的城鎮化”需要經過3個階段,即能力進城階段、居住空間進城階段和思想觀念進城階段。國家雖然投入巨大的資源進行易地搬遷,然而,這些資源并不會在短期內提升易地搬遷移民對城鎮生產生活的適應能力,特別是適應城鎮生產生活所需的知識、技能,以及適應城鎮生產生活方式變化的文化素質、思想觀念等。因此,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在可持續生計能力欠缺的情況下,通過跨越式城鎮化方式進城之后仍然處于“淺度城鎮化”狀態,在搬遷后的生產生活中仍然面臨著來自個體和外部共同的風險[23]。并且,由于一些移民自身的高脆弱性,當面臨風險時很容易陷入“脫貧—返貧—再脫貧”的惡性循環[24]。
2 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風險的表現類型
德國社會學家貝克1986年在《風險社會》一書中提出了“社會風險”的概念。貝克認為“工業社會雖然為人類創造了巨大的財富,但同時也為人類帶來了巨大的風險,人類進入了一個以風險為本質特征的風險社會”[25]。“風險”不僅是現代化發展過程中產生的非預期后果,更是社會轉型時期的重要議題。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風險是指移民的生存空間在向城鎮轉移之后, 由于可持續生計能力的不足對移民個人和社區造成的不確定性和破壞性后果。在城鎮化安置過程中,國家雖然通過制度設計和政策安排規避了一些可能出現的顯性風險,但在易地搬遷移民可持續生計能力欠缺的情況下,仍然面臨著各種潛在風險。具體來說,遷移到城鎮后,易地搬遷移民的可持續生計能力仍有所欠缺,由此產生了經濟風險、社會融入風險以及文化融合風險。
第一,經濟風險。易地搬遷移民生計的可持續性是實現穩定脫貧的關鍵所在。搬遷前,易地搬遷移民在與地方社會的長期互動中形成了適應鄉村的較為穩定的生計模式,雖然這種生計模式根據城鎮的標準來看是極低的。而從鄉村進入城鎮之后,易地搬遷移民必須開辟出新的生計空間,尋找新的生計來源。易地搬遷政策設計的初衷是解決“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的貧困人口的生計發展問題,搬遷只是實現脫貧的手段,更重要的是搬遷人口的生計能否得到重塑與可持續發展。但在政策實踐過程中,移民的經濟水平雖有所提升,但仍然面臨著極大的經濟風險。從遷出地社區來看,移民的土地仍然保留著,但是由于遷出地大多處于山高坡陡、蜿蜒崎嶇的地區,交通極為不便,這使得大多數移民搬遷之后沒有在原來的土地上繼續種植。有的移民會在未搬遷的親戚想要種植土地時無償將土地暫時轉移,也有的移民的土地長期處于拋荒的狀態。“有的給人家種,有人要種就種,沒人的話就放著”(20220706,CSJ,表示訪談日期及訪談者名字縮寫。下同)。而對于安置區來說,雖然政府引入了許多扶持性的工廠和企業為移民提供就業崗位,但是一方面由于移民在城鎮這一新的場域下難以改變以往的生活習慣和思想觀念,致使其難以適應城市工廠嚴格的管理模式。另一方面,移民勞動力質量低下,缺乏適應城鎮社區的謀生技能,雖然政府提供了就業培訓,但許多移民反映針對性不強,時間較短,難以滿足移民的需求。“最近公司收到的投訴太多了,而且很多問題都是重復性錯誤,很多員工養成了散亂、責任心缺失的壞習慣,導致品質剎不住車”(20220706,CSJ)。另外,搬遷后移民以往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被打破,所需生活資料都要在市場購買。并且收入來源主要以務工為主,收入缺乏穩定性,來源較為單一。大多受訪移民表示搬遷以后家庭消費大大增加,經常面臨收支不平衡的情況。“現在就是動不動交錢,干什么都要錢”(20220706,CSJ)。由此,易地搬遷移民被迫卷入“強制商品化”的過程[26],生活成本的增加使其面臨較大的生活壓力。
第二,社會融入風險。在傳統漸進式城鎮化模式中,進城農民與城市居民之間在公共服務、社會保障等方面的差異所產生的社會不平等,會在城鎮內部戶籍居民與流動人口之間產生新的二元結構,從而加大城鎮化過程中進城農民的社會融入風險[27]。而依靠跨越式城鎮化模式進城的易地搬遷移民亦同樣難以獲得社會支持和社會資源,難以“嵌入”杜贊奇[28]所說的“權力的文化網絡”,致使其在安置區面臨較大的社會融入風險。遷出地所在的農村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村民依靠血緣和地緣關系建立起非常緊密的社會關系網絡,依靠熟人社會機制形成的社會網絡形塑著移民日常的社會交往和行動,并且進一步維持了村落內部的社會秩序。然而,居住空間的遷移致使移民原有的社會關系網絡遭遇“切割”,由于其作為“他者”的身份性質以及生活習慣的不同,因而難以與本地居民建立信任關系,從而塑造出新的社會關系網絡。“原來他們在高山居住,有些人喜歡酗酒,這些人一旦酗酒就肯定影響鄰居休息,鄰居會反映半夜三更還有人在唱歌喝酒,影響到他們的生活。但搬過來一兩年了,酗酒的也少一點了”(20220705,CSJ)。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雖然移民從農村搬出來了,但是中國是一個講人情面子的社會,關系被視為一種資源,情義是無價的[29]。因此,原來村落的紅白喜事等人情往來依然在繼續,移民反映即使不能回村也得“隨份子錢”,這引發了移民社會交往的緊張,致使其社會關系網絡處于一種低水平狀態。
第三,文化融合風險。不同的文化環境會塑造不同的文化價值體系,在易地搬遷過程中,移民往往搬遷到不同的文化環境中,他們的地方性知識逐漸消解。在搬遷前,移民的文化形態相對單一并且同質性較強,而在搬遷后,移民的文化空間發生從鄉村到城鎮的“文化躍進”[30],移民亦從傳統農村社會的“精英”成為城鎮的“弱勢群體”,由于移民沒有充足的自我調節能力以及缺乏足夠的城鎮文化知識、基本規則,因此無法適應地理和文化雙重空間轉換帶來的種種變化,在文化上處于“文化休克”階段。在M安置區的調研中了解到,有些移民進入城鎮后缺乏公共道德意識,在日常生活中出現高空拋物、不講公共衛生的情況,并且會將原來在農村形成的生活習慣延續到城鎮生活中,經常出現家庭衛生條件差、在馬桶里裝垃圾的情況。除鄉土文化與城鎮文化出現的張力外,在城鎮化安置模式中,不同民族因呈現出“大雜居、小聚居”的居住結構特征,也會出現文化融合的風險。“其他民族宰殺牲畜的時候,會對回族產生一些影響”(20220705,CSJ)。M安置區是一個多民族的社區,在搬遷前不同民族在長期生活中形成了動態且平衡的族群邊界,保留著各自的文化習俗和生活傳統。搬遷后,各民族的地域界限遭到破壞,文化獨立性被打破,在城鎮空間中因思想觀念、價值觀等方面的文化沖突在所難免[31]。
綜上,城鎮化安置模式在實現易地搬遷移民的“能力城鎮化”和“素質城鎮化”方面還存在著諸多困境,并且由于城鎮化安置區的特殊性,在實踐中還會產生多重社會風險,最后從總體上影響脫貧攻堅的效果。鑒于此,地方政府須積極探索更為有效的后續扶持策略,規避城鎮化安置過程中可能帶來的社會風險,以此推動易地搬遷移民真正實現“完全城鎮化”。
3 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風險應對策略
城鎮化安置社區具有其特殊性,它包含了城鎮與農村的雙重特征,但又不同于城鄉融合型社區,具有產業去工業化、生活高消費性和社會強階層性的特點,形塑出“鄉-縣-城”三元結構[32]。從階段性發展來說,城鎮化安置社區未來將成為真正的城鎮社區,而易地搬遷移民亦將成為真正的城鎮居民,實現“完全城鎮化”。就當前來說,城鎮化安置社區還處于由農村向城鎮的過渡階段,易地搬遷移民亦處于“能力城鎮化”和“素質城鎮化”欠缺的階段。由于易地搬遷移民的經濟基礎、社會關系以及內生性發展不足,難以抵御較大的風險,這就使得其在遇到風險時,更容易發生規模性的返貧、返遷等現象。因此,須建立易地搬遷后續扶持長效機制,建立健全社會風險的分析、預防和化解機制,提升移民可持續生計能力,聚焦產業培育、就業幫扶、社會融入、文化融合等重點方面促進移民穩定脫貧和可持續發展,將可能出現的社會風險抑制在萌芽狀態。
3.1 強化產業培育和就業幫扶,嚴防規模性返貧風險
一方面,雖然易地搬遷移民生活在城鎮,但是遷出地農村原有的資源對其生計仍發揮著重要作用。因此,要充分利用易地搬遷移民原有農村的耕地、林地、宅基地等閑置資源,在鄉村振興背景下,通過吸引資本下鄉、發展現代農業等方式盤活移民的閑置資源,并與移民建立穩定的利益聯結機制,以確保其在鄉村能獲得保底收益,增強移民的資產收益扶貧效能以及其在安置社區的風險防范能力。另一方面,M安置區當前主要以移民外出務工為主,周邊雖已建成部分產業基地和扶貧車間,能夠為留守婦女和老人提供彈性就業崗位,基本上可以滿足無外出務工意愿的勞動力就業。但從安置區長遠發展來看,必須加大對大型易地搬遷安置區后續產業、就業項目資金支持,在安置區就近發展產業,提供更多的優質崗位,以此吸納更多搬遷勞動力就業,吸引外出勞動力回流。另外,要切實做好對易地搬遷移民的就業技能培訓與就業轉移,加強對公益性崗位的開發以及推薦就業的服務力度,重點關注55歲以上人群就業,確保移民能夠充分就業,持續穩定致富,防止規模性返貧風險發生。
3.2 提升公共服務“軟件”,提高移民社會融入水平
相較于遷出地農村,遷入地城鎮具有較為完善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易地搬遷移民理論上可以與城鎮居民同等享有公共服務。要促進公共服務均等化,需要發揮好社區基層組織的作用,加強對搬遷群眾的培訓引導、服務保障,按照“一切為了搬遷群眾、為了搬遷群眾的一切”的服務理念,堅持初心、愛心、熱心、耐心、細心“五心”理念服務群眾,實行“保姆式”服務,幫助搬遷群眾改變生活習慣,掌握基本知識,銜接好農民與城鎮居民兩種身份,做好戶籍、學籍、醫保、社保等各項政策銜接工作,提高易地搬遷移民社會融入水平。另外,社區應注重積極引導易地搬遷移民社會關系網絡的培育,通過構建新型人際互動支持網絡,培育發展老年人協會等社區組織,推進社區、社會組織、社會工作“三社”聯動,積極促進易地搬遷移民之間以及與當地居民之間的情感互動和交往,建立不同層次的社會關系網絡,以此營造社區歸屬感。
3.3 構建包容文化社區,重塑地域性社會生活共同體
易地搬遷移民在農村的文化傳統不應被視為“貧困文化”的一部分,相反,農村的文化傳統和習俗中的許多元素消解了“貧困文化”的負功能,對于促進移民在安置區的文化融合具有正功能。一方面,提供充足的資金保障,加強社區公共文化建設,利用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積極開展全民閱讀、文化表演等能夠增強來自不同區域的文化互動的豐富多彩的文體活動,豐富易地搬遷移民的文化生活,為搬遷群眾提供優質的公共文化產品和服務,增強鄰里之間的情感互動。在樹文明新風方面,M安置區圍繞移風易俗,采取積分制、道德評委會、紅白理事會等做法,推行婚事新辦、喪事簡辦、整治“等靠要”和大操大辦、早婚早育等陋習,打造文明新社區。M安置區還會定期向易地搬遷移民開展文明禮儀、消防用電等能夠加強移民文化融合的引導性培訓,通過實施愛心超市“公益志愿服務換積分,積分兌物資”的方式,促進易地搬遷移民積極參與到社區環境保護與治理中,增強易地搬遷移民對社區的歸屬感與融入感。另一方面,M安置區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社區,需要重視對少數民族獨特文化和“非遺文化”的繼承和保護,加強少數民族傳統文化傳承示范點建設,并通過給少數民族搬遷群眾提供普通話交流培訓機會,幫助少數民族搬遷群眾不斷增強交往交流的能力。促進不同民族搬遷人口的文化交流和融合,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此構建民族互嵌社區。
3.4 建立社會風險預防機制,及時化解突發風險
基于城鎮化安置的易地搬遷移民具有脆弱性、同質性、風險聚集性以及擴散性等特點,通過建立健全社會風險分析、預防及化解機制以及重點做好預防返貧的動態監測工作,及時搜集風險信息,找出風險苗頭,確定風險傳導路徑,將風險扼殺在萌芽期,避免風險的擴大。另外,針對不同類型的移民群體采取有針對性的幫扶措施,確保各類型人群都能得到有效幫助。同時,還應針對在后續扶持階段執行的各種發展項目和移民問題、第三方服務組織和其他有關利益主體事先進行有關風險評估,以此預防和降低安置區社會穩定的風險。如M安置區針對特困、困難家庭實行“日隨訪”“周動態”“紅黃綠”分類管理,落實其生活、就醫、教育等需求,確保特困、困難家庭基本生活有保障,安置區社會穩定。此外,還應加強對移民群體心理疏導,幫助他們樹立信心,消除顧慮,使之盡快走出困境。還要加快風險協同化解機制建設,設立社區應急管理部門,建立健全應急管理制度,協調整合各有關職能部門,明確責任,建立風險事件快速調動機制,把風險擴散控制到最低限度。當然,還需健全社會兜底保障制度,特別是在應對自然災害、公共衛生危機、大病救治等方面向高水平發展,建立專項救助制度,增強移民應對社會風險的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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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7-0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21amp;ZD183)
作者簡介:梁心禹(2000-),女,湖南永州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移民社會學,(電話)15074644420(電子信箱)peachliangx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