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到清明節了,我提前回到故鄉甘肅武威涼州區,夜晚一輪孤月掛在天空,我坐在窗前的燈下翻看父親影集里的老照片,小時候零零碎碎的記憶在我腦海中閃現,不由地想起我快樂的童年時光。
兒時歡聲笑語的小巷
20世紀70年代初,涼州區東關街鐘樓南巷居住著幾百戶人家,這里有我祖輩四代人生活過的百年老屋,土木結構的平頂房四合院,中央有一個犬花園里種了各色的花。夏天盛開著紫色、粉色的喇叭花,從屋檐垂到花園邊,還有紅色、黃色、粉色、白色的大麗花,絢爛多彩。花園邊有個魚缸養了很多紅色、白色的小金魚,在水里舒服地游戲,享受著淡淡的花香。
印象中,我的爺爺不善言辭,他喜歡早起燒一壺茯茶,他喝一杯然后其余的就分給我們幾個姊妹。茯茶實在太苦,我們勉強裝裝樣子喝一點,等他走了就悄悄倒入花園里。還記得爺爺的羅圈腿和他沉重的腳步,總會在傍晚進院子的時候喊我名字,我飛快地跑去迎爺爺,他手里一定提著我們愛吃的點心和水果。爺爺常念叨我父親回家過年的日子快到了,老鄉親戚們等著分享甘南的牦牛酥油。上小學的我也特別盼望父親早點回家過年,他會在蘭州專門給我們買五顏六色的糖果,回家還用小龍碗放點酥油、青稞和炒面,給我們拌美味的糌粑。
我外婆家在爺爺家巷子拐彎向北的生產巷,院里住著四戶人家。北邊兩戶人家后墻是武威東酒廠,酒糟子的香味常常彌漫整個大院。靠院門的西邊有四分之一足球場般大的空地,是生產巷孩子們玩耍的地方。暑假里,小巷20多個大孩子領著小孩子玩霸王鞭、踢毽子、跳大繩,用沙包玩棒球的游戲。我太奶奶總會盛一碗新核桃、沙棗等,顛著那雙不太穩當的小腳,搖搖晃晃地走到院子里分給孩子們吃。我姥爺來家時,母親拿碗去借鄰居家的大米,為姥爺做一碗香甜可口的米飯,炒一盤有肉的菜,姥爺總是不言不語地悄悄留一些飯菜給我們吃。夏天,新疆工作的鄰居大叔不遠萬里扛一麻袋哈密瓜坐火車回家,給院里每家送一個瓜,各家大人小孩吃著香甜的哈密瓜,高興得跟過年一樣。
90年代末,父親退休后回百年老屋住了幾年。他在院里種了一棵葡萄樹,架在東屋和西屋的屋頂上,葡萄樹長大后遮住了半個院子的陽光。晚飯后,父親便會在門口擺個小桌子,放些西瓜、瓜子之類的吃食,巷道的鄰居們搖著芭蕉扇,找父親聊天嘮家常。搬家時從甘南帶去的花花狗對熟人只“汪汪”叫兩聲打個招呼,就在葡萄架下悠然自得躺著,它因吃了太多葡萄,黃黑相間的長毛油光發亮。我心中不禁感嘆,在高原天寒地凍出生的花花狗居然能適應這里干旱燥熱的氣候,真的太不簡單了。
小巷的時代變遷
光陰似箭,轉瞬即逝。小巷承載著我厚重的記憶,在父母的臂膀下經歷風雨,在幸福快樂中漸漸長大。我的爺爺奶奶曾經走過這條黑乎乎的小巷,我的父親和母親曾經走過這條有路燈的小巷,我和孩子曾經走過這條水泥地坪的小巷,這里已不適應城市發展的需求。父親特別盼望這一片老城區早點開發,鐘鼓樓和文廟連片開發成旅游景區,老街道、幾條小巷道的基礎設施會有大的改變,老百姓的生活條件會更好一些。
20世紀,隨著時代的發展,政府對城市發展建設做了新規劃。經過多年對老城區大面積的拆遷改造,修建成漢唐天馬城大涼州十七巷。我家的百年老屋和歷經滄桑的小巷已夷為平地,爺爺的老煙袋和我童年的歌謠在時代變遷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百年老屋院子東邊的武威第六中已經搬遷到新城區,新開辟的馬路將校區、教師住宅區一分為二,現在是武威第十九中。我曾經上過的小學很好地保留下來,現在是涼州區和平街小學,校門和教室青磚碧瓦,煥然一新。昔日熱鬧的小巷和那些熟悉的鄰居,已搬到其他小區或郊外的安置房,各家人距離太遠或都漸漸老去逝去,鄰里很少聯系。我偶然在公園與鄰居相遇,也都是匆匆地聊聊過去的生活和今天的日子,問問家人安好,便去忙接送上幼兒園的孫子等其他事了。
現如今,我家百年老屋這一片修建成景區后,只留下鐘鼓樓作為歷史最好的見證。曾經,這里春天桃花相映,鳥語花香;夏日月色朦朧,兒童嬉戲:秋色夕陽晚照,老人悠閑;冬天銀裝素裹,炊煙裊裊。而今,這里的老屋、老井、老樹、老人,只定格在老照片上;這里的煙火人家,人來人往,都成為記憶中的過去。我依舊在這座城市中行走,尋找著祖輩留下的痕跡,尋找他們在艱難困苦中堅強生活的勇氣,尋找他們對生命的珍視和熱愛。我走過他們曾經走過的路,回憶父母留在我心里的那份溫暖和愛,懷念他們給予我們成長歲月里的陪伴和教育,他們用盡一生將愛融化成一束光照亮我們前行的路。
回不去的故鄉
當我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頭,努力找尋過往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我想起失聯已久的同學,她奶奶給我削的蘋果和講過的故事,記憶深處的那份感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走過新景區涼州十七巷,努力搜尋從前姚奶奶家的熱炕頭、胡叔叔家種滿菜和花的小院,模模糊糊的記憶讓我心生無限惆悵。我走在嶄新的水泥磚路上,看著往來稀疏的人,心里不斷涌出難以言表的酸楚,揮之不去的寂寞和憂傷在心中蔓延。這里已經沒有我父親的笑臉和母親的身影,沒有我熟悉的朋友和同學,我就像一個被丟棄的孩子,突然覺得自己只是故鄉的一位漂泊客,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人生幾何?醉酒當歌,幾十年恍然如夢。作為一名金融從業者,我不僅親身經歷了金融行業的蓬勃發展,也見證了改革開放后城市建設的巨大變化。現在,鐘鼓樓被粉飾一新,樓角都掛了紅色的燈籠,只等漢唐天馬城大上景區完工后全面開放,涼州又會以別樣的風姿聳立,鏡中依約見真姿,洗盡鉛華猶清絕。涼州詞千年古韻會煥發生機,光華四射、熠熠生輝、觸動魂魄。將來這里定不乏全國各地游客紛至沓來,想必會呈現另一種熱鬧喧囂和繁花似錦,重新上演新的故事,續寫另—段輝煌。
今年的清明節迎春花依舊會開放,只是那一串串黃色的小花,總會勾出我心中的酸楚,留在記憶中的往事生了根,長出縷縷憂傷。百年老屋被拆遷,母親離世、父親故去、親人們遠離,只留下寥寥的我們在清明節去祖墳焚三炷香告慰逝者,去父母的墓碑祭拜緬懷。
流光歲月,白駒過隙,走過時光、度過半生,我才深深切切體味出蘇軾《西江月》留下的那句詩:“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父母安息之地,乃我心靈棲息之地。老家已經成為我回不去的故鄉,到不了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