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梅香可嚼

梅花早春凌寒而開，素有“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之譽。《荊楚歲時記》所記錄的二十四番花信風中，“始梅花，終楝花”，即梅花最先，楝花最后。梅花花朵秀雅，枝干曲折，最堪入詩入畫，因此自古歌詠者眾。

北宋詩人林逋隱居杭州西湖，結廬孤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終生未婚。他的詠梅佳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歷來稱頌甚多。陳與義說：“自讀西湖處士詩，年年臨水看幽姿。晴窗畫出橫斜影，絕勝前村夜雪時。”他認為林逋的詠梅詩已壓倒了唐代詩人齊己《早梅》詩中的佳句“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蘇軾也盛贊其詩，曾在《書林逋詩后》說：“先生可是絕倫人，神清骨冷無塵俗。”后來，姜夔還以“暗香”“疏影”為題各作一詞，詞風也冷艷清幽如梅，從此“暗香”“疏影”就成了梅花的代名詞。

南宋詩人張功甫撰有《梅品》，道：“梅花為天下神奇，而詩人尤所酷好。”他曾在南湖之濱購得一所園圃，園中原有古梅數十株，他又移植來大量紅梅，共計三百余株梅花。花開時他便居于園中，夜晚月下賞梅，看清輝映秀影。他又在梅林中開鑿曲澗，乘一葉小舟在梅林中流連，清雋舒心，風雅無限。他還將最適合賞梅的時刻歸納為：澹陰、曉日、薄寒、細雨、輕煙、佳月、夕陽、微雪、晚霞……每一時分賞梅，均有不同意境意味，實在是講究得很。

在清代女詞人顧太清筆下，梅花則是清香入夢。年老之后，她在夢里見到少女時代曾經見過的香雪海。“香雪海”指蘇州西南光福縣鄧尉山的梅林，花開之時，梅林上如同覆了一層馥郁新雪，因此得名。醒來之后，她寫下一首輕柔溫婉的《江城子·記夢》，描述夢中“明月下，見梅花。梅花萬樹影交加”的旖旎之景。她夢見自己還是青春少女，在一個煙水蒙蒙的月夜，乘著一葉扁舟，順著溪流而下，轉過小橋，見到了明月下的萬樹梅花。她正準備遍游香雪海，不料被啼鴉驚醒，不由得擁被沉吟，細細回憶自己的少女時光。

梅花不僅可以入詩入畫，還可以入食入饌。梅香幽幽，沁人心脾，仿佛可品可嚼。《紅樓夢》中有 “沁梅香可嚼”之句。梅花的確可以做成極風雅的花饌，梅花花饌在古詩詞中也有著清新的出場。南宋詩人楊萬里就喜歡用鮮梅花蘸蜜食用，曾作《蜜漬梅花》：“甕澄雪水釀春寒，蜜點梅花帶露餐。句里略無煙火氣，更教誰上少陵壇。”他寫在朋友家聚會，也提到了梅花：“南烹北果聚君家，象箸冰盤物物佳。只有蔗霜分不開，老夫自要嚼梅花。”在這首詩的附注里，還寫了加糖生嚼梅花的滋味，“小苦而甘”，梅香滿口，清氣滿心。

梅花還可以做成湯羹食用，比如暗香湯。“暗香湯”這個名字讓人聽起來便覺得清芬拂面，暗香裊裊，其名正是取自林逋詩句“暗香浮動月黃昏”。早在南宋林洪所著的《山家清供》就有相關記載，里面的“湯綻梅”其實就是暗香湯，即梅花湯：“十月后，用竹刀取欲開梅蕊，上下蘸以蠟，投蜜缶中。夏月以熱湯就盞泡之，花即綻，香可愛也。”

明代高濂《遵生八箋》所記錄的“暗香湯”就更為詳細了。當梅花快要開時，于清晨摘取半綻的花苞，連花蒂置于瓷瓶內，每取一兩梅花便撒上一兩炒鹽，最后用幾疊厚紙密密封住，放置在干燥通風處。第二年春夏之時，拆開封口，便有幽微的香氣裊裊而出，至此，暗香湯的“暗香”原料便做好了。在食用暗香湯之前，先取少許蜜糖放在碗內，然后從瓷瓶取出兩三朵花放入，再倒上滾水一泡，那緊閉著的花瓣便在水中嫣然綻放，仿佛還在早春枝頭一般，一縷梅花香氣沁人心脾。暗香湯里有蜂蜜之甜、梅花之清，視覺和口感都無與倫比。

梅花還可以煮粥，《山家清供》中記載“梅粥”的做法：“掃落梅英，揀凈洗之。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候熟，入英同煮。”可真是沁梅香可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