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過學校走廊時嗅見海棠花香,不濃,但也很詫異竟然有。花香淺淺淡淡,飄忽在空氣里,像一場幻夢,湊近圍欄才聞得更清晰。味道是記憶。在我過去十幾年的歲月里,有過無數次的花香、無數場的幻夢,恰似老屋午后敞開的大門,微風穿堂而過。李商隱說“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大抵如此。
老屋是奶奶的屋,寬而矮的木房,門前種了一排棗樹,遠遠多過魯迅先生的兩棵。棗樹細瘦,結的果卻大而圓,香氣鉤子似的飄過來,勾得附近的小孩魚討食一樣望著棗子饞。野生的棗子脆香、清甜,青里透出點不規則的紅,被竿子打下來時往往才剛熟。狼吞虎咽地吃掉,香味卻能留很久,正所謂唇齒留香——我后來讀到這個成語時,總想到牙齒咬碎棗肉時的觸感。至于其他竹竿子夠不著的棗子,只好掛在樹上,一直熟到爛紅,像高高的小燈籠,是獨屬于棗樹的勛章和安慰。孩子們的目光總戀戀不舍地纏在它們身上,很久之后才不甘地放下。
因此,故鄉于我,是仰望時棗樹葉間被分割的藍天,是經年后結成鄉愁的悠悠棗香。后來我再回去,踏上隔了時光河的故土,不見棗樹,不見老屋,亦不見奶奶。昔日的荒野被挖開,之后會成為高樓或仿古的商業街,此刻卻如巨大的墳墓,堆累起來掩埋我愈發遙遠的童年。沒有什么是能永恒存在的,但回憶比時間更久遠。正如我知曉有些改變并不是不好,但依然眷戀濕潤的黃土、棗樹葉間蔚藍的天空,以及奶奶那把溫柔藏在千溝萬壑間的掌心。
恍然明了物是人非背后的痛楚。像初中時第一次看見母親的白發,我不知道是先詫異于我竟更高了,還是先詫異于那白發如此突兀。彼時,正午的陽光繞過我,淌在那些銀發上。時間在那一刻具象得令人心驚。我甚至覺得,時光是蔚藍的,時光的流逝也是蔚藍的。我們仿佛無處可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