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白色的帆布包上沾了點糊狀物,不知是什么東西,我好奇地低下頭聞了聞,“奶香味,熟悉的大白兔奶糖的味道”。原來是遺忘在包包角落里的糖果,因夏日高溫,慢慢融化,滲了出來,暈染成黃的漬跡。
這樣的場景近幾年時常發生,我好像總是接過別人遞過來的糖果,順手放進了袋子里,抑或是扔進抽屜里,最后忘了拿出來,直到它融化才想著將它處理干凈。
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糖果只要落在我手里,就只剩化掉的命運了呢?以前遞到我手里的糖果,可是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的,它們通通都被我吃進肚子里了。
以前的我到底有多愛吃糖呢?爺爺總說,在我還是個襁褓里的娃娃時,我就喜歡吃甜食。給我沖泡的奶粉,必須是甜度高的奶粉,不甜的奶粉不吃。稍微大一點的我,喜歡借著給爺爺買零碎的名頭管他要幾毛錢跑路費,然后去買幾顆糖。摻著花生碎的花生糖,一口下去不僅有甜味,還有花生碎的香味;紫色夾心的香芋糖,在舌尖慢慢融化,濃郁的香味縈繞在齒間;五彩斑斕的真知棒,水果的香氣一點點喚醒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還有裹著金色錫紙的硬幣狀的巧克力,能吹出泡泡的西瓜糖。就連預防蛔蟲病的寶塔糖,酸酸甜甜的健胃消食片,沖著它們的甜味,我都忍不住多吃幾片。喝中藥的時候,我也要加點白糖,才能把中藥喝下去。我對糖果的喜愛,可以說,已經到了癡迷的程度,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糖癡”。
爸爸媽媽在廣東那邊打工,聽說我這么喜歡吃糖,就給我定了個目標,只要我考到班上第一名,他們就給我帶一大包糖果回來。我聽了之后,干勁十足,拼命學習,做夢都想躺在糖果堆里睡覺。爺爺奶奶都不敢相信,在這包糖果的激勵下,學期末,我居然從第十名飛躍到了第一名。
過年前的那幾天,我天天蹲守在村口,等待那兩個熟悉的身影,等待父母兌現他們的諾言。
在一個暖色調的冬日的傍晚,爸爸媽媽出現在村口,像兩個打勝仗回來的將軍,帶著一大包戰利品——糖果,從遠方凱旋。我在鄰居小孩滿是艷羨的目光下,接過那一包沉甸甸的糖果,心里比蜜兒還要甜。
那時候的糖果多為紐結式,左手和右手配合著一擰,我一下就打開了一顆。咖啡色的糖果外面有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糯米紙,把糖放入口中,糯米紙變軟融化,我終于嘗到了糖果的甜味,這也是成功得到第一名的味道。過年那段時間,我就是全村最富有的小孩,擁有最多的糖果,身邊一群小伙伴跟著我要糖吃。
那段時間我不僅要將糖塊的滋味咀嚼透,剩下的糖紙也沒有放過。我攢下那些象征勝利的糖紙,把一張張花花綠綠的、小而薄的糖紙用書本壓平,整整齊齊地夾在字典里。這樣我就好像擁有了整個世界。糖紙的材質有所不同,有透明的玻璃紙、彩色的蠟紙。糖紙上的圖案也非常多樣,各種顏色,各種動物、植物或人物,真是個豐富多彩的小世界。
后來,因為愛吃糖,我有了一口參差錯落的蛀牙,還被同學取了個外號“缺牙妹”,可那時候的我不以為意。吃糖果的時候有多甜,看牙醫的時候就有多疼。為了我的健康,爺爺奶奶鎖起了家里的白糖罐,藏起了家里的糖果。可我并沒有因為大人的阻止而停止吃糖。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一顆小小的糖果足以慰藉一個小孩的心。糖果是在那段艱苦歲月里唯一的一點點甜,我怎么舍得放棄這所剩無幾的快樂呢?爺爺奶奶并不會給我零花錢去買糖果,但他們給我早飯錢。我常常揣著買早飯省下來的五毛錢,去校門口熙熙攘攘的小賣部買上一根棒棒糖。這就是我那時候上學最大的快樂。
爺爺奶奶知道了我這種操作之后,為了讓我好好吃飯,每天買好包子讓我帶著去上學,其目的就是阻止我吃糖果。沒有錢的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身邊的同學在放學后沖向小賣部,一手遞給老板錢,一手高高擎起那像小太陽一般透亮的棒棒糖。
為了實現糖果自由,我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一個好方法。我劈開了竹筒存錢罐,拿出里面的錢,在學校做起了“生意”。我趁下午放學的時候,去批發市場買了一大瓶棒棒糖,然后帶到學校,五毛錢一根賣給同學,自己也可以吃,幾天就可以賣完一瓶,還可以掙上幾塊錢,那可是我人生中掙得的“第一桶金”。
賣了一個月糖果后,老師發現了,嚴令禁止我這項“擾亂班級秩序”的商業活動。對糖果的渴望催生了我最早期的商業念想,可悲傷的是,它就這樣早早地被扼殺在搖籃中。
糖果代表著我小時候最大的欲望,為了得到它,我做了很多努力,不管是努力學習還是做生意掙錢,最終都是為了吃糖。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慢慢將曾經這么熱衷的糖果遺忘在了角落。久而久之,如今的我已不再吃糖果,甚至不喝含糖的飲料,只喝純凈水或者不含糖的美式咖啡。
我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后來的人生路上,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新的“糖果”吧,它們頂替了原來的糖果,成了我最想得到的東西。
既然想要得到,就必須要付出時間和精力。這些新“糖果”繼續支配著我往前方走去。新“糖果”的出現,總會讓我忘記前面已經得到的“糖果”。而我在追逐“糖果”的路上,慢慢變得不再年輕。我的時間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追逐中,被留在了那一顆顆“糖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