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與玫瑰

當一個人心有所屬，愛上了一個人，難免會借助一些美好的東西來表達愛意，就像外國人喜歡送玫瑰。

在中國的古老詩歌里，有“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這樣的詩句，把芙蓉和芳草送給心愛的人。《西洲曲》里的采蓮，很有愛情的甘苦滋味，“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喜歡的少年郎還不來，那我就出門去采蓮。蓮花在頭頂搖曳，擦身而過。摘了蓮蓬，取出蓮子，清澈如水。蓮子放在我的袖子里，但那個人兒還不來，我仰頭盼望鴻雁帶來書信，希望有他的消息。哎呀，不管是憂傷的思念，還是歡喜的告白，我都可以承擔。

一直到兩百多年前國門打開，西風東漸，我們也跟著洋人學會了送玫瑰花，在非中國傳統節日里，就數“情人節”最為熱鬧。

老實說，我覺得玫瑰雖然也美也香，但氣質真的俗氣，哪像蓮花那么雅致。不過考慮到蓮花只有夏天盛開，古老的中式審美千年流變，人們又總是喜新厭舊，只能無可奈何喟嘆一聲。

凡是跟愛情扯上關系的東西，價錢就像變魔術一般，成了悄無聲息的攀比，難以捉摸。越漂亮的花越貴，越貴越顯示出重視，越重視越藏著心思。

一個女孩收到傾慕者送的昂貴玫瑰花，按常理自是高興的，可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單純。

多年前，我看到晚清德齡公主寫的一段往事，她曾跟美國人鄧肯學跳舞。那時，鄧肯還沒什么名氣，穿著非常簡單的衣服出現在德齡面前。

德齡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慣常從穿衣打扮上判斷一個人的階級和身份地位。她覺得鄧肯太普通太平凡了。沒想到，鄧肯越來越紅，甚至能夠在法國宮廷的美國總統招待會上表演。

一位伯爵向鄧肯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跪在鄧肯面前吻她的腳。他不斷去找鄧肯，把昂貴的玫瑰花送到鄧肯的工作室。結果，鄧肯直接把花和名片一起從窗口丟出去。

德齡當時年紀還小，只覺得那玫瑰花多么漂亮，多么精致。

這位伯爵人還不錯，但鄧肯太了解他這樣的男人了。人人都知道鄧肯已經開始走紅，很快就要攀登高峰，收獲藝術成就的果實，賺很多的錢，那個娶她的男人也不用再工作了。

鄧肯告訴德齡：“聽著，孩子。在法國，當一個男人天天給一個女士送玫瑰花的時候，就表示他的心情很迫切，他很快就要來求婚。法國的求愛者在這個時候是很舍得花錢買花的……因為有這樣一種習慣，結婚之后，新娘就要償還買花的錢。他送的玫瑰花，是他找的最高價的。如果我和他結婚了，就要替他付買花的錢。”

玫瑰花看上去很美很香，但真的很俗。就像看起來浪漫的法國佬，其實打著市儈的小算盤，那個送花的伯爵，想著靠女人養，“吃軟飯”了。

我想，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男人買最貴的蓮花去騙女人的。每年夏季，中國的蓮花開遍大江南北，俯拾皆是。女孩自己在家弄口陶瓷水缸，都可以養出蓮花。玫瑰一般是男人送給女士，可在中國的文化審美里，女孩一樣可以采蓮送給少年。

如果有人涉江親手采一朵蓮花送給你，也許這才更接近愛情的本真。

選自《風流一代·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