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短視頻平臺攬客的法務公司

層層分級的會員體系，2000-8000元不等的收費標準，拉人頭參與異常維權、偽造證明材料……黑灰產在金融領域的活動日益猖獗。

在消費信貸領域，黑灰產常常打著“優化債務”“協商還款”的口號，以“維權培訓”為幌子賣課，更擅長偽造各類證明材料，教唆債務人惡意逃避債務，頻頻利用非法手段牟取利益，行走在法律邊緣。組織化、產業化、規模化的黑灰產對金融市場和社會信用體系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不僅擾亂市場秩序，更嚴重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南都·灣財社聚焦這場“黑色風暴”，一窺黑灰產背后的產業鏈條。

以培訓幌子賣課、

偽造證明材料

近年來，金融領域黑灰產?通過偽造證明、惡意投訴舉報等手段，教唆或協助債務人惡意逃避債務，嚴重擾亂金融秩序，侵蝕社會信用體系?。日前，南都·灣財社采訪了多家金融機構，在了解中，灣財社發現黑灰產正在呈現組織化、產業化、規模化的特點。

“法務機構”是黑灰產常常披上的“外套”。灣財社了解到，有法務機構以普法培訓為幌子，展開反催收培訓和業務，然而事實上，這些所謂的培訓僅僅是黑灰產“賣課”的幌子。

該黑灰產打著法務機構的名頭，在各大社交平臺借用“利用法律知識維權”“合理退回利息”“成功協商還款”等話術吸引負債人。在成功與負債人搭線后，黑灰產機構會根據客戶欠款進行分級，收費標準2000-8000元不等，黑灰產客服還會進一步使用鼓勵VIP會員拉攏更多負債人來學習課程，并給予一定的分銷推廣費，“不僅能夠成功解決各類維權難題，還能借機賺錢”。

更有甚者，黑灰產機構還鼓勵負債人“入戶投錢”成為合伙人，繼續拉人頭“賣課程”或加盟成為新的合伙人。從普通VIP會員到各地代理人，層級清晰，攬客意圖明顯。

以幫助負債人協商解決負債為幌子，行攬客賣課的分級營銷之實，這是當下黑灰產機構存在的一種形式，而更為金融機構忌憚的是另一類黑灰產機構，他們擅長偽造各類證明材料。

有頭部民營銀行告訴南都·灣財社，在今年2月，他們通過黑灰產特征識別技術和黑灰產模型挖掘，鎖定了一家非法代理用戶進行投申訴的黑產窩點公司，并及時向警方提供了這一線索。

警方調查發現，該黑灰產犯罪團伙以能夠幫助負債人“協商還款”、“降低月供”等話術吸引負債人，而后通過假印章、炮制虛假證明材料等違法行徑騙取金融機構的幫扶款項。

據悉，該犯罪團伙涉及黑龍江雞西、江西贛州、河南平頂山、貴州貴陽等地，在全國范圍內，形成了制售假章證、反催收全鏈條黑灰產。該團伙涉及的犯罪嫌疑人達到千余人。

事實上，在采訪中，南都·灣財社還了解到，部分所謂的“反催收”機構在聲稱自己能妥善解決“協商還款”問題，還能搞定“征信修復”，但在誘導負債人支付高額服務會后突然消失，導致負債人非但未能減輕債務負擔，反而進一步遭受經濟損失。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不法機構甚至會誘導消費者提供身份證、銀行卡、聯系方式、家庭住址等個人隱私信息，在消費者不知情的情況下辦理網絡借貸，甚至利用消費者個人信息進行詐騙、洗錢、非法集資等違法犯罪活動。

短視頻平臺

為黑灰產“引流地”

消費者受害，征信環境惡化，金融機構苦金融黑灰產久矣。在采訪中，多家金融機構向南都·灣財社吐露了打擊黑灰產的難點。

在新網銀行看來，“黑灰產”通過短視頻、社交媒體等互聯網渠道大量獲客。他們不僅借助互聯網低成本引流，并融合先進的AI技術，大規模搜集并分析客戶信息，進而精心策劃個性化詐騙方案，誘導大量消費者不慎步入陷阱。線上化、批量化的作業模式大幅降低了黑灰產的作業成本，顯著增加了金融機構的打擊難度。

此外，一家銀行機構消保部門告訴南都·灣財社，他們在某短視頻平臺進行了數據搜索測試：“逾期協商”相關關鍵詞的內容及傳播量巨大，并且呈現逐年遞增的勢態。通過輿情監測軟件檢索，僅以“逾期協商”為關鍵詞檢索，該短視頻平臺2024年的內容發布量達到26萬條，2023年增長160%。

該機構還向南都·灣財社提供了一系列公安機構破獲案件的數據。從數據中，南都·灣財社了解到，某一被警方偵破的法務機構在2024年上半年廣告費投入達到1100萬，獲客3.5萬人。而最終的成交人數4000人，轉化率11%。這4000人里，收取客戶的服務費達到6000余萬元。

上述機構消費部門負責人進一步表示，這類逾期協商、逃廢債、反催收相關的廣告，在該短視頻平臺里，屬于“法律咨詢-債務處理”類目，且有平臺服務商的支持，即使短視頻平臺也曾發布政策，禁止發布廣告的內容，但在利益的驅動下，投放者也有辦法繞過審核規則。

目前債務處理類目，是該短視頻平臺法律咨詢行業消耗排名第一的類目。據業內人士估算，該行業獲客成本從最早的幾十塊錢，到如今已達到數百元一條；近一年里，各大律所或者所謂的法律咨詢機構，投放的金額近百億規模。

一家頭部消費金融公司同樣向南都·灣財社表示，社交媒體和短視頻平臺作為 “非法代理維權”等黑產的引流入口，是打擊治理工作的關鍵突破口。當前，“逃廢債”行業已在主流媒體平臺形成商業化推流模式，且呈現黑灰產團伙特征。

上述消金公司同時表示，由于后續行為的違法性質難以界定或不明顯，對 “逃廢債”一類引流（廣告）行為的刑事懲治存在困難，通常只能從行政層面處理，針對廣告違法點，如傳播虛假信息、發布虛假廣告等采取措施，但效果和范圍有限。

南都·灣財社注意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未對“逃廢債”業務場景作出明確法律限制，加之廣告的商業屬性，各大平臺也未限制“逃廢債” 業務場景的商業投流，給打擊治理工作帶來諸多不可控的負面影響。

逾期協商機制，初衷是為那些深陷困境、確實無力償還債務的特殊困難群體開辟的一條特殊通道，旨在幫助他們緩解燃眉之急，避免陷入更嚴重的經濟危機，體現金融機構的人文關懷與社會責任。

然而，當前一些所謂的法律咨詢機構或者黑灰產機構，掛靠律所或者調解中心，投放廣告，過度渲染逾期協商，教唆用戶不必還款，可以轉為協商，逃避債務責任，讓部分人產生了可以逃避還款責任的錯誤認知。這種現象在社會上逐漸滋長了不良風氣，讓不還款的想法在一些人心中蔓延，嚴重破壞了誠實守信的社會信用環境。

同時，大量不合理的逾期協商申請，也增加了金融機構的運營成本和管理難度，給金融體系埋下了潛在的系統性風險隱患，威脅到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與健康發展。

以科技力量對抗黑灰產

金融黑灰產通常在線上活動，相關團伙往往隱匿較深，溯源和取證難度大。面對規范化作業的黑灰產，多數受訪金融機構均表示正在逐步加大科技研發投入，利用科技手段甄別黑灰產從而有效打擊黑灰產。

螞蟻消金與重慶大學開展“金融反黑產反欺詐-人證識別”產學研合作項目，運用密碼學、語音識別、圖像處理等領域的前沿研究成果，采用機器學習算法對黑產“代理維權”中存在協商憑證造假、印章造假等作假行為進行識別，定位不法黑產的欺詐行為，目前假證識別準確率達到97%以上。

招聯消金通過深度挖掘內外部數據資源，利用大數據征信、云計算等先進技術，招聯自主打造覆蓋風險管理全流程的“風云”風控系統，對欺詐、偽冒、套現等行為予以有效攔截。據招聯有關人士介紹，2022年以來，招聯成功識別并攔截電信詐騙損失金額7.7億元，欺詐偽冒賬盜率BP僅為0.0002，即5000萬批核客戶中只有1單偽冒。

在利用科技手段加強識別能力之外，南都·灣財社注意到，多家金融機構正在加強對于團伙的挖掘。

螞蟻消金基于聲紋識別、憑證識別能力以及外部情報等獲取黑產線索信息，構建黑灰產識別圖譜，獲取到指向明確、準確率高的黑產線索，運用圖譜算法能力進行團伙挖掘。

此外，多家金融機構高度重視黑灰產治理工作，建立了跨部門立體化聯防體系。通過消保、安全、算法、技術、風險策略、貸后管理等多維布控，形成覆蓋事前預警、事中攔截、事后溯源打擊的完整閉環。

嚴打黑灰產：

多家機構協助公安破案

金融黑灰產嚴重危害金融秩序、損害公眾利益：從金融市場角度看，黑灰產干擾正常資金流動與資源配置；在消費者權益方面，黑灰產通過詐騙、泄露個人金融信息等手段侵害消費者；從社會穩定層面出發，金融黑灰產滋生的違法犯罪活動會引發信任危機，破壞社會風氣。

事實上，監管機構一直大力推進對于金融黑灰產的打擊，以維護金融市場健康、保障民眾權益、穩定社會。

2020年，國務院新聞辦就《政府工作報告》修改情況舉行吹風會。政府工作報告起草組成員孫國君表示，政府工作報告首次將“打擊惡意逃廢債”補充進政府工作報告。此次調整過后，監管和執法部門預計很快會升級對逃廢債的治理行動。

2022年11月，為了指導互聯網金融領域從業機構共同抵御黑灰產的侵害，維護行業正常秩序，人民銀行金融市場司及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發布《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關于防范互聯網金融領域違法違規代理維權風險的提示》，要求互聯網平臺對“反催收”“代理維權”“停息掛賬”“征信修復”相關內容加大審查力度，實現精準打擊。

2024年1月，中國銀行業協會還面向成員單位發出了兩份征求意見稿，分別為《中國銀行業應對“代理維權”灰產識別標準（征求意見稿）》和《中國銀行業應對“代理維權”灰產工作指引（征求意見稿）》，均在打擊金融領域非法職業代理灰產等行為。

螞蟻消金與重慶大學開展“金融反黑產反欺詐-人證識別”產學研合作項目，運用密碼學、語音識別、圖像處理等領域的前沿研究成果對作假行為進行識別，假證識別準確率達到 97%以上。

在監管指引下，各大金融機構正在加大與公安機關的協同，嚴厲打擊各類黑灰產：新網銀行表示，2022年至今，已成功受理或立案超十起代理維權案件，數十名涉案人員已被公安機關采取刑事強制措施并予以處罰；網商銀行表示，在2024年度前11個月，共打擊反催收黑灰產團伙6個，協助公安機關抓獲116名犯罪嫌疑人；螞蟻消金運用技術賦能黑灰產打擊，自2023年以來成功挖掘12個黑灰產團伙，并推動公安機關進行立案偵查，現場抓獲嫌疑人超300人。

金融黑灰產不僅威脅個人財產安全，更侵蝕金融系統根基、助長犯罪滋生、破壞社會信任。其治理需綜合運用法律懲戒、技術監管、公眾教育及國際合作，構建“防、打、治”一體化的長效機制，才能實現金融生態的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