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賦能產業發展 三產融合振興鄉村

訪談嘉賓

沈昌健"""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湖南省常德市臨澧縣

""""""""""""""白云村油菜種植戶

劉曉山"""國家鄉村振興局開發指導司原副司長、

"""""""""""""中國小康建設研究會副會長、

"""""""""""""全國鄉村建設高校聯盟專家委員會副主任

胡業勇"""河南省豫東牧業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

""""""""""""“全國勞動模范”“全國脫貧攻堅獎”獲得者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要著力抓好“三農”工作，深入推進鄉村全面振興。

近日，人民日報社《民生周刊》“兩會議事廳”訪談節目邀請全國人大代表、湖南省常德市臨澧縣白云村油菜種植戶沈昌健，國家鄉村振興局開發指導司原副司長、中國小康建設研究會副會長、全國鄉村建設高校聯盟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劉曉山，河南省豫東牧業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全國勞動模范”“全國脫貧攻堅獎”獲得者胡業勇等嘉賓，圍繞“鄉村產業高質量發展，深入推進鄉村全面振興”話題，分享真知灼見、實踐經驗，為鄉村全面振興貢獻智慧和力量。

多元路徑助農增收，科技賦能產業升級

民生周刊：作為全國人大代表，你多年來一直關注鄉村振興尤其是鄉村產業振興，針對鄉村產業振興你提出過哪些建議？

沈昌健：我是來自農村的代表，主要關注的都是農村的事。今年全國兩會上，我提出了“關于支持農村種糧大戶的建議”“關于適度調整農村土地分配政策的建議”“關于在地類管理政策上支持林果業發展的建議”“關于加大設施農業基礎設施配套建設的建議”，以及“關于支持新時代洞庭湖生態經濟區秸稈綜合利用產業發展的建議”“關于加強秸稈綜合利用的建議”等。

民生周刊：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完善強農惠農富農支持制度，千方百計推動農業增效益、農村增活力、農民增收入。在鄉村產業發展中，怎樣更好地保障農民的收益，實現讓農民的收入增長？

沈昌健：優化產業結構，拓展多元增收渠道。傳統農業產業結構相對單一，農民收益容易受到市場波動影響。因此，要積極引導鄉村產業向特色化、多元化方向發展。一方面，挖掘本地特色農產品，發展高附加值的農產品深加工產業。另一方面，推動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鄉村旅游、農村電商等新業態。利用鄉村自然風光和民俗文化，開發農家樂、民宿等旅游項目，讓農民在家門口吃上“旅游飯”。借助電商平臺，打破農產品銷售的地域限制，拓寬銷售渠道，減少中間環節，讓農民獲得更多利潤。

強化利益聯結機制，確保農民合理分享產業紅利。鼓勵龍頭企業、農民合作社、家庭農場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與小農戶建立合作關系。在訂單農業模式中，企業與農戶簽訂農產品收購訂單，明確收購價格和數量，降低農民市場風險；農民以土地經營權、勞動力等入股合作社或企業，參與產業經營決策，按股分紅，實現從“打工者”到“股東”的轉變。

開展職業技能培訓，提升農民農業生產技術、經營管理能力和市場意識。通過定期舉辦農業技術講座、田間課堂，讓農民掌握先進種植養殖技術，提高農產品產量和質量；開展電商培訓，使農民學會網絡營銷、直播帶貨等技能，更好地適應市場需求。此外，培養農民的創新思維，鼓勵他們積極探索新的產業發展模式和增收途徑，為鄉村產業發展注入新活力。

完善政策支持體系，為農民增收保駕護航。建議加大對鄉村產業的財政投入，加強農田基本改造、水利、機耕道等基礎設施建設。建立健全農產品價格保護機制，保障農民基本收益。同時，加強農村金融服務，創新金融產品，為農民提供小額信貸、農業保險等服務，解決農民發展產業資金短缺和投入風險問題。

民生周刊：作為一位“農民科學家”，你怎樣看待農業科技在產業發展中的作用？

沈昌健：農業科技是提升生產效率的助推劑。傳統農業生產效率低下，難以滿足日益增長的人口需求。如今，智能化農業機械的廣泛應用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大型聯合收割機、播種和噴灑農藥無人機等設備，不僅大幅節省人力，還能精準作業，縮短種植周期，提高土地利用率。

農業科技是保障農產品質量安全的堅強后盾。生物技術用于培育抗病蟲害、耐儲存且營養豐富的農作物品種，減少化學農藥使用，從源頭上保障農產品品質。為優質農產品打開更廣闊市場空間，提升產業競爭力。

農業科技是推動農業產業多元化發展的催化劑。它打破傳統農業單一生產模式，衍生出眾多新興業態。設施農業利用溫室、智能環境控制系統，實現農作物反季節種植，豐富市場供應；農業與互聯網深度融合催生農村電商，拓寬農產品銷售渠道，減少中間環節，增加農民收入；農業觀光旅游依托科技打造現代化農業景觀，吸引城市游客，促進一二三產業融合，創造更多經濟增長點。

農業科技是應對資源與環境挑戰的有力武器。面對耕地減少、水資源短缺、環境污染等問題，農業科技提供了解決方案。例如無土栽培技術擺脫對土壤依賴，在有限空間內高效生產；生物防治技術利用天敵、微生物等控制病蟲害，降低化學污染；循環農業技術實現農業廢棄物資源化利用，變廢為寶，促進農業可持續發展，為產業長遠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破局產業升級痛點，三產融合提升附加值

民生周刊：我國鄉村產業升級和高質量發展面臨的挑戰是什么？怎樣去解決這些問題？

劉曉山：我國鄉村產業升級確實面臨挑戰，其中有自然因素的影響。例如，以“胡煥庸線”為典型表征，這條地理分界線與降水量、海拔地貌、人口數量等高度重合，衛星遙感數據顯示，這條線的東西兩側在夜間燈光圖譜分布上呈現顯著差異，直觀反映了區域發展不平衡的現狀。

科技成果轉化綜合效益還不高。當前創新鏈各環節銜接存在三重脫節：首先是學與研脫節，高校科研與實際需求匹配度不足；其次是研與果割裂，研究成果難以有效轉化為企業成果；最后是果與用分離，成果推向市場的契合度有待提高。這種系統性銜接不暢導致科技創新對產業升級的支撐作用未能充分釋放。

此外，在陸海統籌方面，亟待激發海洋產業開發發展的潛力。陸海空經濟互動互助、海島經濟開發以及科技成果轉化和應用上，起步較晚。例如，浙江海洋大學的小黃魚養殖技術雖然世界領先，卻未能實現規模化推廣。

要解決這些問題，一方面，我們要持續加大東西協作、陸海統籌力度，出臺支持西部、海洋發展的政策，形成相應的制度和機制。這既是共同富裕的要求，也是經濟發展的迫切需要。目前已經制定并實施了一系列政策措施，例如，東西協作、定點幫扶、第一書記、科技特派員、科技小院、鄉村建設高校聯盟等，但仍需持續加大實施力度。

另一方面，國家要持續出臺扶持政策。鼓勵科研院所、優秀人才向西部欠發達地區和海洋開發領域集聚；激發西部地區和沿海地區群眾的內生動力，奮發圖強；加大支持西部和海島海洋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建設力度，鼓勵科技成果轉化向西部、海島海洋傾斜。

民生周刊：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深入實施種業振興行動。在生物育種、智慧農業等前沿領域，你認為應怎樣更好地促進產學研轉化？

劉曉山：種業是農業的“芯片”，從源頭上影響著國家糧食安全和農業高質量發展。怎樣把這個“芯片”做好，讓管理出效益、科研出成果、成果出產品，讓老百姓受惠，我認為，主要是做好三個“力”。

高校、職校同向著力。堅持學為所用的辦學方向，厚植師生的愛農情懷，引導學生樹立“學以致用、振興有為”的價值追求。高處著想、實處著力。高校的教學科研既要聚焦前沿領域，著力培育具有創新引領能力的學術型人才，又要緊密與職校聯合，培養實現科研成果轉化落地、動手能力強的學生，形成高校、職校同向著力，學術創新與產業應用雙向賦能、科研人才與應用人才協同發展的新格局。

科研、實業協同發力。科研成果形成產品、品牌才更有生命力。學校要做好基礎性教育和前沿性探索，更要考慮經濟社會發展和學生的事業發展需求，努力把科研成果轉化、應用型人才培養與實業發展需要結合起來，適當采取訂單式人才培養方式，與實體企業協同發力辦學、精準培養人才。

政府、市場共同合力。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保障。必須更好發揮市場作用，創造更公平、更有活力的市場環境，實現資源配置效率最優化和效益最大化。政府、市場合力，激發全社會內生動力和創新活力，讓教育、科研成果和人才適應市場發展需求，是促進形成新質生產力應遵循的內在邏輯和有效方法，是經濟社會發展的趨勢要求，是各級政府應當努力做好的工作。

民生周刊：怎樣通過三產融合來破解農產品附加值低的困局？

劉曉山：這個問題我們一直很關注，有些企業為此曾付出“血的教訓”，其中確實有一些規律值得大家借鑒。

首先，供應鏈要拉動產業鏈，國內為基、全球為目標。企業在布局供應鏈時要考慮國家和全球的需求，以國內為基礎，全球為目標，將單品的品牌做好、做大、做強。品牌的產品要定標，達到我們常說的“三品一標”，其中無公害農產品、綠色食品、有機農產品即為“三品”，農產品地理標志即為“一標”。還要注意定類、定向、分類銷售，產品按照特色，銷售給不同人群，產品的附加值可以隨之提高。?

其次，提升農產品附加值有項增效公式：品質+產量+土特產。我國獨特的地理條件構建了農產品差異化優勢，形成全球罕見的立體農業生態，孕育出極為豐富的土特產，因而需要大數據和人工智能來助力，剔除同質化部分，讓農產品附加值達到最高。

最后，用科技創新踐行大食物觀，促進形成大市場、大產業鏈、大人才鏈，注重產品的因果關系作用，形成一二三產的利益聯結機制，用二三產反哺一產，均衡調控三產市場附加值。例如，湖北英山縣的神峰山莊，正是靠三產來拉動一產。神峰山莊通過“有機循環農業+農產品加工物流+都市門店直銷+鄉村旅游觀光”，構建了三產融合發展的生態農業綜合體，帶動了英山縣及周邊7萬農民增收致富。

從牧羊人到產業領頭人，創新模式助農共富

民生周刊：你從50只山羊起步，打造出“豫東馬頭山羊”品牌，不僅實現了個人事業的成功，還帶動鄉親們開辟了致富新途徑。豫東牧業在打造區域農業產品品牌方面有哪些成功經驗可以分享？

胡業勇：我爺爺輩就已經在養羊了，傳給我父親，又傳給了我。當時家里窮，1996年，我決定放棄養羊，南下打工。一年后，看很多人創業，我又萌生了一些想法。

1998年返鄉，我依舊選擇養羊。父親給了我20多只羊，自己又買了一部分，我從50只羊起步，開始了創業之路。

養羊，看著容易，做起來難。當年買回來的羊，不到半年就死了一大半。很多人看笑話，覺得我居然放著能掙錢的工作不好好干，回來養羊。那時我意識到，沒有技術，我走彎路了。

我去找專家，拜師學技術，掌握技術后，養羊就變得容易起來，養羊的規模越來越大。這時，我心里又開始有想法了：自己富不算富，我要帶動老百姓一起富。

最開始，老百姓不敢養羊，他們說：“你一開始養羊，不也失敗了？”于是，我制定了“三包模式”：“有病包治”，羊如果生病了，企業派專業獸醫團隊免費治療，避免農戶因技術不足導致損失；“養死包換”，養殖過程中如果羊死了，企業直接更換健康的羊，農戶不用承擔養殖意外風險；“養成包收”，對達到出欄標準的羊實行保底價回收，確保銷路穩定，解決養羊農戶的后顧之憂。

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開始跟著我養羊了。2015年，我們的總規模已經達到8.6萬只良種山羊。當時，國家提出精準扶貧需落實產業扶持到村到戶，于是我們積極融入脫貧攻堅，承擔社會責任，探索出“五包扶貧模式”，在原來“三包”的基礎上，增加了“無款包送”，即免費向貧困戶提供能繁殖的母羊，無須農戶承擔引種成本；“無病包防”，即提供定期疫苗接種和疾病預防指導，降低養殖過程中的疾病風險。

這一舉措直接帶動1.36萬戶、3.88萬人脫貧致富，輻射帶動5萬戶、10萬人發展山羊養殖，大家一起走上了富裕之路。

民生周刊：你是“全國脫貧攻堅獎”獲得者，在鞏固脫貧成果與鄉村全面振興有效銜接方面有哪些創新實踐？

胡業勇：打贏了脫貧攻堅戰，我們主動向鄉村全面振興銜接。但這個過程中我意識到，步伐還是有些慢，亟待創新。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到了種業振興，豫東牧業一直以來都非常重視山羊新品種的培育。我們主攻山羊“種業芯片”，先后投入2600萬元建立高標準生物育種實驗室，與河南農業大學、安徽農業大學等高校院所開展多領域合作，促進人才、產業、技術成果無縫銜接，產、學、研、用有機融合，培育出“豫東馬頭山羊”“豫東山羊”“豫東波爾山羊”等高質量新品種。

豫東牧業還探索出“龍頭企業+基地+合作社+農戶+電商”五位一體村民共富養羊模式，該模式可持續復制推廣。目前，通過此模式，豫東牧業已輻射推廣至全國20多個省份、1000多家合作社及基地，每年可向社會提供100多萬只種羊，我們的訂單甚至簽到了沙特阿拉伯等國家。

此外，豫東牧業先后成立多支技術服務團隊，開展線上線下免費養殖技術培訓，為養殖戶排憂解難、免除后顧之憂，讓養殖戶不走彎路、增強信心、干勁十足、增收致富，同時，也增加了村集體收入，有效助力鄉村全面振興。

民生周刊：鄉村人才短缺是普遍難題。你曾通過“扶智扶技”培訓4萬多人次，吸引青年返鄉就業。你對青年投身鄉村產業有哪些建議？

胡業勇：鄉村要振興，必須留住人才。作為龍頭企業，我們每個月都開展培訓5至6次，就是為了把有能力的人留在家鄉，為年輕人尋求好項目，讓他們有機會創業致富。

同時，我們也在不斷地培養人才，把育種技術等教給年輕人，吸引他們留在家鄉，帶動產業興旺。產業發展得好，才能推動地方經濟發展，企業辦得好，農戶們有收益，人才留得住，這是多方共贏的模式。

此外，我還希望能建設更多的鄉村人才驛站和創新產業孵化基地，為青年提供創業資金、技術支持，幫助他們對接市場，降低創業門檻，引進更多高學歷、高素質人才到鄉村企業，推動鄉村全面振興。

采訪組成員：羅燕、劉燁燁、朱浩銓、李楊詩宇、姜玉函、郭槿、王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