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方言ABB式形容詞后綴的感情色彩

【導讀】重慶方言中存在大量極具特色的ABB式形容詞，其后綴BB蘊含著感情色彩，而與之相結合的形容詞性語素A往往與之共享相同的褒貶意義。基于方言詞典和實際運用情況，本文對重慶方言中ABB式形容詞的三種靈活搭配情況作了舉例說明。最后，本文結合重慶地域文化特點，對重慶方言ABB式形容詞為何具有如此豐富的感情色彩作了分析，并充分肯定了其在語言交際中的使用價值。

根據《重慶方言詞解》和《四川方言詞典》的統計，重慶方言中存在大量ABB式形容詞，其后綴BB蘊含著感情色彩，而形容詞性語素A往往與之共享相同的褒貶意義。此外，重慶方言中常見的ABB式形容詞中的同一語素A大多可以與不同后綴BB相搭配，或相同的BB可以與不同的A相搭配，并表達不同的感情色彩。本文將對重慶方言ABB式形容詞后綴的感情色彩作進一步的論述。

一、褒義形容詞后綴

（一）嘟嘟

“嘟嘟”一般與形容人或動物肥胖的形容詞性語素A相結合，表示這是一種令人喜愛的肥胖。“肥嘟嘟”用于形容人或事物肥肥胖胖的樣子，含有喜愛意味，如“唯有我那群肥嘟嘟的鴨子只損個零頭”。“胖嘟嘟”形容人胖，多指小孩，含有褒義，如“小女孩挺漂亮，胖嘟嘟的，十分惹人喜愛”。“肉嘟嘟”形容多肉的樣子，含夸贊意味，如“我的天王老子，就憑你這嫩閃閃，肉嘟嘟的耳垂”。

（二）桑桑

“桑桑”可以理解為“……的樣子”，含褒義。“乖桑桑”意思為乖乖的，如“孩子在屋里頭乖桑桑的耍”。 “黃桑桑”即普通話中的“黃燦燦”，表示這是一種好看的黃色，如“晚餐特別豐盛：一盤蒜泥香油涼拌肉，一碟紅衣花生米，幾個黃桑桑的荷包蛋，一碗綠油油的青豆角”。

（三）咪咪

“咪咪”作形容詞后綴時表示程度深，含有高興、喜悅的褒義感情色彩。“甜咪咪”形容很好吃，“咪咪”加深了甜的程度，是一種令人喜悅的甜味，如“這些發糕甜咪咪的，很好吃”。“乖咪咪”形容漂亮、可愛，如“勒個娃兒乖咪咪的，多招人喜歡的”。

（四）悠悠

“悠”本指閑適。重慶方言中的“悠”由此引申開來，表示不緊不慢、適度。“悠”的重疊式“悠悠”強調這種狀態帶來的舒適體驗。“涼悠悠”形容涼爽，如“河邊涼悠悠的，風吹起好安逸喲！”“慢悠悠”形容緩慢，有不慌不忙的意味，如“他說話、做事總是恁個慢悠悠的”。

（五）酥酥

“酥”是酥脆的意思，與之相搭配的形容詞性語素A一般與其重疊式“酥酥”語義相關相近，二者聯合表義。“干酥酥”是干而酥脆的意思，如“今天這個花生米炸得干酥酥的，吃起剛剛好”。“泡酥酥”一是形容很松軟，如“今天蒸的饅頭泡酥酥的，好吃”。二是形容很松脆，如“紅苕泡兒泡酥酥的，很香”。

二、貶義形容詞后綴

（一）扯扯

“扯扯”用在某些動詞性或形容詞性詞素之后組成形容詞，表示某種神情或狀態，意思為“有點……的樣子”，含貶義。“瘋扯扯”形容言語、行動等瘋瘋癲癲的樣子，如“說正經事，哪個跟你瘋扯扯的喲！”“肉扯扯”指辦事不干脆，不果斷，如“他做啥子事都是那么肉扯扯的，半天拿不定主意”。“紅扯扯”形容紅得難看，如“這件衣服紅扯扯的，不好看”。

（二）扎扎

“扎扎”表示“有一點那個樣子”，往往帶有貶義，可構詞為“稀扎扎”“爛扎扎”“干扎扎”等等。“稀扎扎”形容水分過多，如“這飯悶得不好，稀扎扎的”。這是說燜飯的時候水加多了，超過了正常的范圍而導致米飯中水分過多，含有貶義色彩。“爛扎扎”形容破舊的樣子，如“你這娃兒，課本沒用幾天就爛扎扎的了”。“干扎扎”形容食物水分少不滋潤，如“蘋果放久了吃起干扎扎的”。

（三）濁濁（“拙拙”）

“濁濁”一是用于形容人傻蠢的樣子，取這個意思時多寫作“拙拙”。《說文解字·手部》：“拙，不巧也。”故重言“拙拙”正是為狀笨之貌。“笨拙拙”形容人愚笨的樣子，如“兩個大人精靈完了，生個娃兒偏偏笨拙拙的”。“哈拙拙”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傻乎乎”，如“他哈拙拙的一頭撞進來，正好撞見了這件事”。“濁濁”二是取“濁”的混濁義，形容人倒霉、昏聵的樣子。“霉濁濁”形容人倒霉的樣子，如“前幾年他霉濁濁的，這兩年才翻了身”。“昏濁濁”，形容頭腦迷糊，稀里糊涂的樣子，如“早晨起來昏濁濁地把衣服穿反了”。由這些例子我們可以知道，無論后綴“濁濁”取傻蠢義還是昏聵義，皆含有貶義色彩，并且與之相搭配的形容詞性語素A亦含有消極貶義的感情色彩，只是程度高低略有不同。

（四）兮兮

“兮兮”含有“稍稍”“有一點什么樣子”的意思，作形容詞后綴時多表示超過正常程度，含貶義。“瓜兮兮”指傻乎乎，如“出門的時候喊他帶傘他不帶，結果遭雨淋得瓜兮兮的”。“臟兮兮”形容有點臟的樣子，如“家里弄得臟兮兮的”。“財兮兮”形容吝嗇的樣子，多為諷刺或罵人的話，如“一輩子財兮兮的，沒見得發好大個財”。

三、重慶方言ABB式形容詞的靈活搭配情況

重慶方言多ABB式形容詞，并且ABB式形容詞中的同一語素A大多可以與不同后綴BB相搭配。這些不同的組合情況在表義上大致有三方面的不同：一是詞義范圍不同，如“光叉叉”指的是裸露下半身，而“光董董”指的是赤裸著上半身。二是詞義輕重不同，如“瘦筋筋”和“瘦殼殼”都是形容人很瘦的樣子，但是“瘦殼殼”具有夸張意味，形容一個人瘦得只剩下一個軀殼，因而詞義更重。三是感情色彩不同，這也是本文探討的重點。

前文已經舉例說明了重慶方言中ABB式形容詞常見的褒貶義形容詞后綴的使用情況。接下來，我們將進一步深入分析ABB式形容詞的三種靈活搭配模式，并探討這些搭配模式如何影響形容詞感情色彩的表達。

（一）同一形容詞語性素A兼有不同的褒貶義后綴BB

第一，形容顏色。顏色詞作為性質形容詞，本身并不具備褒貶色彩，但是附加了具有感情色彩的疊音后綴之后，可以變成狀態形容詞，用于表示人或事物顏色的具體情狀。比方說形容紅色，既有表示褒義的“紅咚咚”，形容紅得鮮艷、可愛，如“霧未散盡，一個小斗筐大的太陽便紅咚咚地跳了出來”。又有表示貶義的“紅扯扯”，形容紅得難看，如“這件衣服紅扯扯的，不好看”。又比方說形容白色，既有表示褒義的“白生生”，形容皮膚、東西等顏色很白，常指白得可愛，如“姚家這個哩，你見過，胖嘟嘟的，白生生的”。又有表示貶義的“白卡卡”，形容臉色蒼白，沒有血色，如“他臉色白卡卡的，像是有病”。

其二，形容狀貌。同一類型的神態動作會因為對象的主觀意圖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褒貶效果。以“笑呵呵”和“笑扯扯”為例：“笑呵呵”形容愉快的微笑狀，“呵呵”模擬微笑時的笑聲，如“小英是個樂天派，任何時候見她都是笑呵呵的”。而“笑扯扯”則是形容人嬉皮笑臉的樣子，如“張明貴露出譏諷的神情，笑扯扯地說”。由此可見，“笑扯扯”并不是“笑呵呵”這樣愉快的笑，而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意味，且給對方造成不愉快的觀感，含有貶義。

（二）不同后綴BB表示同類感情色彩，但同中有異

其一，同表示褒義。以“肉嘰嘰”和“肉嘟嘟”為例，二者同是形容人多肉的樣子，且含有喜愛意義，但是“肉嘰嘰”更強調多肉的感覺，如“這娃娃好胖，腳板摸起來都是肉嘰嘰的”。可見，說話人進行“肉嘰嘰”的評價時，需要與評價對象進行實際接觸，并通過自己的經驗和判斷標準確定出對象的多肉特征，最終用“肉嘰嘰”這一生動的形容詞來表達自己的感受。而“肉嘟嘟”更偏向于客觀說明對方多肉的樣子，即不需要說話人與評價對象進行實際接觸，只需要知曉對象的樣貌即可給出這一評價，如“肉嘟嘟，活鮮鮮，真逗人愛”。

其二，同表示貶義。以“白翻翻”和“白普普”為例，二者都用于形容不好看的白色，但是程度有所不同。“白翻翻”形容顏色發白或事物色淡，含有厭惡意，如“這衣服樣式還可以，就是顏色白翻翻的，不好看”。“不好看”表明說話人對該衣服樣式滿意程度比較低，因而“白翻翻”所包含的貶義色彩比較高。相較于此，同樣富有貶義色彩的“白普普”程度略輕，僅用來形容衣物等顏色泛白：“原來是件灰布衣服，現在變得白普普的了。”據《重慶方言詞解》所述，“普”應為借字，本字應作“醭”，白醭即白霉，顏色為灰白色，故而重言“普普”僅是為了突出其顏色，感情色彩較淺。

（三）同一后綴BB與不同的形容詞性語素A組合，表達不同的感情色彩

例如“嘻嘻”，按《集韻·至韻》中“嘻，笑也”。“嘻嘻”當為狀嬉皮笑臉之貌。“扯嘻嘻”形容嬉皮笑臉的樣子，這里的“扯”取重慶方言中“（說話、表情）不嚴肅、不莊重”的意思，含有貶義。例如：“你不要扯嘻嘻地不聽，人家跟你說的都是很重要的事。”這里的“扯嘻嘻”從感情色彩和狀貌上來說都與“笑扯扯”相近，亦為貶義色彩形容詞。而“笑嘻嘻”則表示開心地笑，為褒義形容詞。

又如“嘰嘰”，“嘰嘰”表示程度很高，帶有感嘆意味，由其作為后綴組成的形容詞感情色彩有褒有貶，主要依據詞義和語境來進行判斷。表示褒義的如“糯嘰嘰”，意思等同于普通話中的“黏糊糊”，用于形容食物恰到好處的軟糯口感，如“這加沙肉蒸得耙，糯嘰嘰的，好吃”。表示貶義的如“沙嘰嘰”，形容吃起來或摸起來感覺有沙，如“這菠菜沒淘干凈，吃起來沙嘰嘰的”。

四、余論

重慶方言ABB式形容詞較普通話而言，感情色彩相當豐富，且貶義色彩居多。究其原因，應當是受到了重慶人性格特點的影響。重慶人性格開朗豪放，追求強烈、直接的形象表達。其熱情、親切的一面體現在褒義形容詞的使用上，通過褒義后綴的附加，使得原本的褒義形容詞變得更為親切可人，如將“乖”說成“乖桑桑”。其直率、潑辣的一面體現在貶義形容詞的使用上，通過貶義后綴的附加，使得原本的貶義形容詞程度加強，如將“笨”說成“笨濁濁”，將“瘋”說成“瘋扯扯”。

總的來說，重慶方言ABB式形容詞后綴使重慶方言的形容詞能更豐富、更貼切地表達不同的感情色彩，并且表現出了強大的能產性和生命力。這一靈活的構詞方式也使得重慶方言更加生動形象，富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同時也成了重慶人民豪邁、爽朗特點的外在表現之一，展現出了獨特的重慶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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