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很忐忑。”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上映前夕,餃子導演(本名:楊宇)對我們說。
對于喜歡那個“我命由我不由天”小哪吒的觀眾而言,《哪吒之魔童鬧海》是一場長達5年的兌現。2019年夏天,國產動畫《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影片對經典神話的創造性改編擊中廣大觀眾的心弦,以超過50億元的總票房創造了國產動畫第一的好成績,也讓動畫迷們喊出“國漫崛起”的熱血宣言。從此,名不見經傳的青年導演餃子走進大眾視野。
5年后再相見,小哪吒能否不負等待?對于包括餃子在內的創作團隊,這份信任與期待,是最大的壓力,也是最大的動力。
為什么要為哪吒做一部動畫?5年前,面對觀眾的疑問,餃子曾半開玩笑地回答:“既然孫悟空(《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已經有了,那就選哪吒吧!”
5年后,我們問餃子:“怎么看待觀眾對《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喜愛?”
他認為,這源于哪吒這一傳統IP的強大生命力。“傳統IP之所以流傳至今,一定有它超越時空的獨特價值。我們把其中的精華提煉出來,結合這個時代和大眾的感悟,重新編出一個讓人相信、喜聞樂見的故事。這樣就至少成功了一半。”餃子說,一方面創作上要有創造力,另一方面要非常認真地對待自己的作品,“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是不是認真,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小哪吒,喊出了這一代年輕人的心聲。《哪吒之魔童鬧海》中,小哪吒延續了同樣的角色定位,只不過是在成長的痛與愛中,確立了獨立的認知。“他認識到這世界的規則框架與自己的想象大不相同,漸漸發現了更多本質性的矛盾沖突。”餃子告訴我們,經典故事中的四海龍族是師兄弟。但在《哪吒之魔童鬧海》,東海龍王在反抗天庭的戰斗中看出了這是一場不該發動的戰爭,為了保全東海龍族的生存權,他中途反水,把另外三個龍王所率領的海底妖獸全部鎮壓起來。三大龍王經過幾千年的修煉,也終于向現實低頭。原來,他們可能也像哪吒、敖丙這樣,一腔熱血想要打破很多的規則。是哪吒,讓他們在經歷了挫敗和彎路后,重新點燃了自我。
“哪吒承載了我們普通人的很多夢想,希望以哪吒給當代年輕人帶來精神上的引領。有了這種引領,我們才能在影視作品中造夢,創造一個理想的世界。這是我們開發這個IP的原動力所在。”餃子說。
改編是一種新的創造。對經典的改編,既考驗創作者對經典原作的理解與把握,也是對其想象力、藝術表達以及共情能力的綜合呈現。《哪吒之魔童鬧海》創造性地融入不同元素,是站在經典肩膀上的一次“起跳”。
144分鐘的時長,足見故事文本的充實。故事方面,影片主創一直努力做平衡。他們花了大量時間去做調整,視覺要帶來感官沖擊,情感要帶來心靈共鳴,喜劇要讓人會心發笑,動作戲要酣暢淋漓,力求每一個情節、每一個節奏都非常緊湊。“希望這部作品層次豐富,有非常多的角度可以詮釋,不同的人在觀看中有不同的觸動和感悟。也許越有閱歷的人,感觸會越多。我們希望打磨出一部經得起‘品’的作品。”餃子說。
微短劇的流行,人們似乎對長敘事失去了信心和耐心。我們問餃子怎么看這種現象?他說,時代不斷進步,慢慢會有一些習慣上的變化,這無可指摘。“沉下心,欣賞一部作品是非常美好的事。就像平時快餐吃多了,偶爾和朋友一起聚餐,大家好好地吃頓飯,會留下很多回味。我們希望給觀眾帶來一種調劑。”
死磕,幾乎成了餃子的創作方法論。因為喜歡動畫,他告別醫學專業,啃老3年,一個人埋頭做動畫。他用死磕的方式,做出了《哪吒之魔童降世》,又用5年的死磕,拿出了《哪吒之魔童鬧海》。
“我們做動畫的心態是寧缺毋濫。觀眾給了我們做第二部‘哪吒’的機會,隨隨便便把第二部端上桌,這不符合我們的追求。第一部是死磕出來的,我們沒有忘記。我們也相信,觀眾不會拒絕有誠意的作品。”餃子說。
交流中,餃子努力保持客觀,表述十分嚴謹。電影中的“燃”與創作者本人的“冷”,構成了鮮明對比。面對我們的不解,他說,自我懷疑有利于創作,創作者一旦自以為是,就很難對作品的弱點缺陷保持一份清醒、警惕和反思。“我的嘴比較笨”,他有些害羞地回憶,“我做廣告的時候,跟很多人不太一樣。別人一般會講自己的理念和突破,努力給甲方留下好印象。我是習慣直接拿作品給甲方看。”
這種心態,也是一種誠實本分的創作觀。餃子說,因為相信市場是誠實的,所以要對自己的作品足夠誠實,一定要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
與第一部相比,《哪吒之魔童鬧海》的制作與投入都是數量級的增長:第一部,66次劇本修改,20多個特效外包團隊,1400多個特效鏡頭,由約1600位動畫制作人員共同成就;第二部,角色數量是第一部的3倍,全片特效鏡頭近2000個,主創團隊達4000余人。
第二部有場陳塘關大戰的打戲,時長約1分鐘,美術概念畫了半年。讓創作人員“崩潰”的要求在于,“讓手上拿6把劍的章魚,跟拿一把劍的李靖打,還打不過”。
“洪流對戰”是最難的一場視效,因為要呈現兩軍對戰像海浪一樣互相翻涌的視覺效果,被制作人員戲稱為“智能的海浪翻涌出東方的美感”。這是影片的創新,也要實現“實打實的特效”。因為難度太大、工期緊張,從未在其他影片中呈現過,制片人曾跟餃子商量能否把海妖身上的鎖鏈去掉,或者換成若隱若現、時隱時現的方式。餃子堅持認為,鎖鏈對海妖的束縛,與影片主題休戚相關,所以不能讓步,也不能偷懶。
“我們一直在尋求突破,尋求新鮮的看點。所以,不給自己留后路,從一開始就設定一個‘完不成’‘夠不到’的目標,然后拼命去‘跳’、去‘夠’、去‘頂’。”餃子說,踮著腳尖漸漸夠到那個地方,大家的自信會逐漸打開,發現原來這也不過如此。
不斷提高難度,并且拼盡全力去完成,對于國產動畫行業儲備人才、提高產能以及技術進步,都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國漫”就是在實現一個又一個不可能中崛起的。
我問餃子,如何評價《哪吒之魔童鬧海》?他停頓了兩三秒,“不能說完全滿意。只能說是在這個時間節點,我們所有的人力、物力、財力的投入范圍之內,取得了最好的結果。如果說到遺憾,我覺得許多鏡頭可以繼續深入”。
電影是造夢的藝術。沒有一個夢的制造過程,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每一個美麗夢想的背后,都是主創人員一次又一次的突破自我、竭盡所能。“觀眾愿意等待第二部‘哪吒’,給了我們底氣,讓我們有信心投入這么多的時間和心血去澆筑一部作品。我很珍惜,也感到幸福。”餃子說。
面前的這位同齡人,與5年前相比,是肉眼可見地衰老。似乎是讀出了我們心中的疑問,餃子說,任何一個職業、一份工作都不會一勞永逸,一旦想要一勞永逸,也許就意味著走向衰敗。“我們作為創作者不會有解脫的一天,除非你不創作了,放棄追求了。因為創作焦慮,我會經常半夜驚醒,或者說醒得特別早。有這么多人對你的作品有期待,這是幸福,同時也是一種壓力。只要你心中還有追求,壓力就永遠不會消解,永遠伴隨著痛苦、掙扎和焦慮。”
“一個人狂奔,放棄非常容易。而創作是一群人的長跑。”坐在我們對面的餃子,穿著一件舊舊的毛衣,眼神里閃耀著自信的光,“創新,沒有終點。有這么多志同道合的動畫人一起做事,還有觀眾的支持,創作中的孤獨、焦灼、自我懷疑,所有的一切便不再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