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基于2011—2021年30個省級行政區面板數據,實證分析產業數字化、稅收橫向分配與地方財政壓力三者之間的關系。研究表明:產業數字化發展對緩解地方財政壓力有顯著影響,稅收與稅源背離在其中具有重要作用,但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影響的空間溢出效應不顯著;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具有區域異質性;對于數字經濟企業發展較充分的地區,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的緩解作用有所減弱。因此,在推動產業數字化發展的基礎上,應進一步深化財稅體制改革,完善稅收區域間分配機制,以保障地方財政自立性與財政職能的有效發揮。
關鍵詞: 產業數字化;稅收與稅源背離;財政壓力
中圖分類號:F812.4;F4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7217(2025)02-0051-09
一、引 言
2023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強調增強財政可持續性,兜牢基層“三保”底線,并提出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2024年3月,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嚴控一般性支出,嚴肅財經紀律,加強財會監督,制止鋪張浪費,把財政資金用在刀刃上。可見,地方財政面臨較大壓力已成為普遍且亟待解決的問題。自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財權上移”而“事權下放”,財權和事權的不對等導致了地方政府的財政困境[1]。進入21世紀,以GDP為主要目標的官員晉升錦標賽等因素激勵地方官員運用財政手段支持企業擴張,預算軟約束問題加重了財政負擔[2]。近年來,一方面,國內經濟下行壓力增大,財政收支矛盾凸顯,財政壓力加大;另一方面,數字經濟連續八年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強調促進數字經濟發展。其中尤以產業數字化帶來的影響更為廣泛,從國家層面到地方政府,均推出了產業數字化轉型相關戰略。產業數字化的發展對擴大稅基、涵養稅源、緩解財政壓力具有重要意義,但也加劇了地區間稅收橫向分配失衡問題,造成了不同地區從數字經濟發展中的獲益不同,給現行稅收分享制度帶來挑戰。
具體來看,產業數字化是數字經濟“四化”重要組成部分,即傳統產業應用數字技術實現轉型升級,包括數字政府、工業互聯網、平臺經濟等新業態、新模式。在當前數字經濟發展中,產業數字化占比逐年提高,2017—2022年,產業數字化占數字經濟規模的比重由77%提高到81.7%,規模為41萬億元;占GDP比重由24.8%提高到33.9%①。在互聯網和數字技術迅速發展下,產業數字化轉變了企業經營模式,使得企業經營范圍擴大,消費者分布也更分散,現行稅收征管中的生產地或實現地原則加劇地區間稅收轉移,使得區域間稅收與稅源背離愈演愈烈。由此可見,相比于以數字技術研發為核心的數字產業化和主要發揮支持保障作用的數字基礎設施,產業數字化更直接地參與生產活動,更大程度地影響稅收分配。
地區間稅收橫向分配失衡弱化了財政自立與財力均等化,雖有轉移支付作為地方財力保障,但依然對地方財政主體性、自主性和能動性造成侵蝕,致使地方政府間財政關系失衡,影響財政職能有效發揮,使財政均等化的努力受挫,也不利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推進[3]。因此,探究產業數字化對稅收分配的影響,厘清產業數字化對于財政壓力的作用機制,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目前,關于產業數字化與財政壓力的研究大多從單方面進行,將兩者聯系起來的研究成果相對較少,且大多從數字經濟整體角度出發,缺乏針對產業數字化的研究。首先,現有研究從財政收支等多角度展開,分析數字經濟和產業數字化對財政壓力的影響。在數字經濟整體方面,有研究認為,數字經濟通過財政收入增加和財政支出效率提高[4]、技術效應和人力資本效應[5]等路徑對緩解財政壓力產生積極影響。以國家級大數據綜合試驗區建設為準自然實驗的研究顯示,數字經濟明顯促進了地方財政可持續能力的提升[6]。在產業數字化方面,有研究顯示,產業數字化通過提高地區全要素生產率而提高了稅收收入[7];產業數字化的發展促進了稅收收入的增加,并且拉大了地區間稅收分配差距,給分稅制財政體制運行帶來挑戰[8]。其次,在稅收橫向分配方面,有研究基于多區域CGE模型,對增值稅由生產地原則向消費地原則的改革進行模擬后顯示,此舉縮小了地區間的財力不平等,改善了地區間人均增值稅收入的不平等[9];在生產地原則下,增值稅稅收由財政壓力較大地區向財政壓力較小地區轉移,出現“馬太效應”[10];在電子商務迅速發展背景下,地區間呈現出“銷售極化,消費均化”特征,增值稅按照生產地原則在地區間分享造成地區間稅收競爭加劇、稅收收入差距擴大等問題[11]。最后,在產業數字化水平的測算方面,目前主流做法有直接測算產業數字化規模和構建指標體系測度產業數字化發展水平兩種方式。前者以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為代表,采用增長核算賬戶框架測算產業數字化規模;此外,還有學者也采用類似方法測度了產業數字化規模[12,13]。后者是目前更為常見的衡量方法,如從農業數字化、工業數字化與服務業數字化三個層面,利用熵值法計算中國省域層面的產業數字化指數[14];從電子商務、企業信息化、數字普惠金融和快遞業務等方面測度產業數字化水平[15]。
通過梳理相關研究發現,直接研究數字經濟與地方財政壓力的文獻較少,并且現有研究多從數字經濟對財政收入和支出效率等方面的“增量”效應出發,而缺乏基于數字經濟的“分配”效應對地方財政壓力影響的研究。此外,數字經濟“四化”細分類別對財政壓力影響的相關文獻屈指可數。鑒于此,本文將產業數字化、稅收橫向分配與地方財政壓力置于同一框架下,分析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探究稅收與稅源背離在其中的作用,討論上述效應在區域和數字經濟企業方面的異質性,以補充和豐富相關研究。
二、理論機制與研究假設
為考察產業數字化發展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從稅收角度出發,一方面,考察產業數字化對財政壓力的直接效應,其通過影響財政收支而作用于地方財政壓力;另一方面,考察產業數字化與稅收橫向分配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其通過影響稅收的區域間分配而產生作用。理論分析框架見圖1。
(一)產業數字化對財政壓力的直接影響
財政壓力作為一種結構性壓力,由地區的財政收入和支出情況共同決定,產業數字化對財政壓力緩解具有積極作用。從財政收入方面來說,首先,產業數字化在工商業領域中,通過利用信息技術和互聯網等手段,對傳統產業進行數字化改造,以提高生產效率、降低生產成本、優化資源利用、改善產品和服務質量,實現企業價值鏈的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其次,平臺經濟是產業數字化的重要形式,網絡直播、電子商務等新方式打破了過去消費的時空限制,促進了消費擴張。最后,平臺經濟憑借先進的數字技術,使得產品數量和種類不斷擴大,對產品的搜尋成本也在降低,更多新產品、新服務進入市場,從而激發更強的“長尾效應”。因此,產業數字化促進了企業成本降低和交易規模擴大,提高企業營業收入,從而實現擴大稅基,提高財政收入。從財政支出方面來說,數字技術在公共服務中的應用降低了政府公共服務治理中的信息不對稱,實現信息共享和公共服務的精準供應,有利于降低政府公共信息收集成本,提高政府公共服務效率[5]。總之,數字技術的應用使得政府更有效利用財政資源,使相同財政目標下所需投入減少,緩解了財政壓力。
不容置疑,產業數字化發展也對財政壓力存在負面作用。一方面,各地區間的產業競爭、與產業數字化相關的各類優惠政策等因素在短期內加重了地方財政困境;另一方面,產業數字化的發展也給稅收征管帶來挑戰。具體來看,一是納稅主體分散,平臺經濟等新經濟形式造成了納稅主體邊界模糊不清,增加了認定難度。二是交易更加隱蔽,市場交易各環節簡化合并,無紙化、線上交易增加了交易隱蔽性,給稅收征管帶來困難。三是稅收征管方式相對滯后,與逐漸線上化、分散化和隱蔽化的市場交易相比,現行的稅收征管體系技術應用不足,數據管理相對落后,“以票控稅”的手段管控難度加大,無法適應新時期的要求[16]。以上原因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稅源流失,使其成為數字經濟時代稅收征管領域的巨大挑戰。但同時,近年來我國稅收征管改革不斷深化,《關于進一步深化稅收征管改革的意見》的頒布實施、金稅四期的上線,都為數字經濟時代稅收征管創造了有利條件,“以數治稅”成為必由之路,稅務監管體系不斷完善,稅收違法犯罪行為預期得到有效控制。綜上,產業數字化發展從財政收入和財政支出兩個方面對財政壓力產生正面和負面效應。據此,提出研究假設1:
假設1 產業數字化發展對于財政壓力具有多維度影響,其總效應存在正負兩種可能。
(二)產業數字化與稅收橫向分配對財政壓力的作用機制
產業數字化發展除了可以直接影響財政壓力外,還可以通過影響各地區間稅收橫向分配對地方財政壓力產生作用。在產業數字化發展背景下,稅源流動更加便利,稅收管轄權被侵蝕,使得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愈發嚴重。電子商務、平臺經濟等新業態作為當前產業數字化的重要形式,逐漸突破了傳統商業模式對中間環節的依賴,并且隨著現代物流體系的完善,流通成本進一步降低,形成生產和銷售集中而消費分散的局面。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2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43.97萬億元,同比下降0.2%,而電子商務交易額達43.83萬億元,同比上升3.5%,其中網上零售額13.79萬億元,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達31.36%,線上消費占比不斷上升②。對于增值稅,由于我國目前遵循生產地課稅原則,跨地域線上消費導致稅收收入在產品生產銷售地集中,而不是在稅收收入的價值貢獻地,造成了稅收從消費地向生產銷售地的轉移,并且由于間接稅的稅負轉嫁特征,實際稅收負擔常常也由消費地承擔[17]。對于企業所得稅,產業數字化發展使得銷售行為對于線下分支機構的依賴大大降低,因擴大市場而設立經營機構不再是必選項,加速了企業所得來源地與注冊地分離,現行稅收實現地原則導致企業所得稅收入在企業注冊地集中,使實際消費地稅收收入被侵蝕[18]。因此,在現行稅收征管體制下,產業數字化發達地區憑借其優勢地位更容易獲得增值稅與企業所得稅收入的相對流入,產業數字化落后地區則成為稅收收入的相對流出地。
稅收與稅源背離對財政壓力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首先,對于稅收流入地,財政收入的增加對于緩解地方財政壓力顯然是有利的;其次,對于消費規模大而產業數字化水平較低的地區,政府為當地消費者提供公共產品與服務、維護市場秩序和保障消費者權益的成本更高[19],進一步加重了財政壓力。在區域分配上,由于產業數字化發展的區域差異,發達地區往往是稅收的流入地,而落后地區則成為稅收的流出地,擴大了區域間財力差距,這不僅違背了公平原則,也不利于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實現和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20]。據此,提出研究假設2:
假設2 產業數字化可以通過影響稅收橫向分配對財政壓力產生影響。具體來看,產業數字化的發展會增加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導致稅收流入的相對增加,從而對財政壓力具有緩解作用。同理,對于稅收相對流出地區,則會加重財政負擔。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為檢驗產業數字化發展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構建如下面板模型:
Finpreit=α+β0Digitalit+∑nk=1βkControlkit+"ui+γt+εit (1)
其中,Finpre為地方財政壓力,Digital為產業數字化水平,Control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α為常數項,β為變量的待估系數,u為個體效應,γ為時間效應,ε為隨機誤差項,i為省份,t為年份。
(二)指標選取
1.被解釋變量:地方財政壓力(Finpre)。反映地方財政收支的矛盾狀況,目前衡量方法較為成熟。參考已有研究[21]的做法,用一般公共預算支出與一般公共預算收入之差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來衡量,數值越大代表財政缺口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越大,即地方財政壓力越大。
2.核心解釋變量:產業數字化水平(Digital)。為全面反映地區產業數字化發展情況,參考已有研究[15]的做法,同時結合產業數字化內涵以及數據可得性,從企業數字化發展程度和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兩個維度,采用六項指標來衡量產業數字化水平,構建指標體系(見表1),并利用熵值法測算指標權重進行合成。具體來看,網站是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重要載體,且網站建設與運營需要一定技術投入和人才支持,企業擁有網站數反映了數字化轉型的意識和能力;同時,網站也促進了信息傳播,為線上業務開展創造基本條件,反映了企業在線銷售的潛力。而有電子商務交易活動的企業比重反映了企業實際運營中利用數字化手段開展業務的情況。電子商務交易額則在企業和社會層面更進一步代表了地區數字化業務方面的成果和規模,并從側面反映了該地區擁有良好的數字化發展環境和完善的配套產業鏈。數字普惠金融與傳統金融的排他性相比,可以為小微企業提供精準金融服務和融資支持,推動企業數字化轉型,為產業數字化提供有力金融支持。
3.機制變量。采用稅收與稅源背離(Depart)來衡量區域間稅收橫向分配失衡情況,探究產業數字化發展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機制。使用該地區本級稅收收入占全國地方稅收收入的比重與該地區生產總值占全國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的差來衡量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22],具體計算過程如下:
Departi=Ti∑ni=1Ti-Gi∑ni=1Gi (2)
其中,Ti為i地區的稅收收入,Gi為i地區的地區生產總值。當Departgt;0時,代表稅收的凈流入;當Departlt;0時,代表稅收的凈流出。
4.控制變量。結合已有研究,選擇如下控制變量:(1)地區經濟水平(Pgdp),采用該地區人均GDP的對數形式來衡量;(2)城鎮化率(Urban),采用城鎮人口與年末常住人口的比值來衡量;(3)城鄉差距(Gap),采用城鎮與農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比值來衡量[23];(4)對外貿易(Trade),采用進出口總額的對數形式來衡量;(5)科技創新(Inov),采用專利申請受理量的對數形式來衡量[8]。
(三)數據說明與描述性統計
選取除西藏、港澳臺以外中國30個省(市、區)的2011—2021年數據作為樣本。原始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中國稅務年鑒、中國財政年鑒和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等。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2。
對所選樣本的產業數字化水平、財政壓力和稅收與稅源背離情況進行分區域、分年度計算均值。結果顯示③,2011—2021年我國各區域產業數字化水平均呈逐年上升趨勢,東部地區發展水平和增速顯著高于其他區域,其次為中部地區,而東北地區發展速度最慢且2015年之后處于各區域最低水平。對于財政壓力,各區域十年間也呈現上升趨勢,財力缺口增大,轉移支付依賴度上升,其中2011—2014年和2020—2021年增速較快,2015—2019年較平穩。具體來看,東部地區財政壓力最小且增長緩慢,西部和東北地區財政壓力最大且增速最快。稅收與稅源背離方面,中西部地區始終處于稅收凈流出地位,東北地區2011—2014年為稅收凈流入,而2015年之后成為稅收凈流出地區,東部地區各年度均為稅收凈流入,且為上升態勢,可以看出稅收與稅源背離呈現“馬太效應”特征。
四、實證分析結果
(一)基準回歸
采取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對式(1)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3。在控制了省份和年份效應后,Digital的系數為-0.0803,并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產業數字化的發展對財政壓力具有緩解作用。同時,為了判斷結果是否具有普遍性,通過逐步加入控制變量對此進行初步驗證,結果顯示Digital均顯著,從而驗證了假設1。
(二)機制檢驗
為了驗證假設2,需要檢驗稅收與稅源背離在產業數字化發展對財政壓力影響中的作用。為此,對核心解釋變量與機制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進行識別[24],結果見表4。其中,Digital的系數為0.041,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產業數字化發展對稅收的相對流入具有顯著促進作用。財政壓力主要由財政收支缺口體現,稅收與稅源背離顯然對稅收凈流入地和凈流出地的財政壓力產生了不同影響。此外,有研究認為,稅收與稅源背離擴大了地區間收入差距,加劇了區域財政收入和經濟發展的不平衡[9],對區域間財力差異具有顯著的影響[19],其減輕了稅收流入地的財政壓力,加重了稅收流出地的財政壓力,且稅收主要由財政壓力較大的地區轉向財政壓力較小的發達地區[10]。綜上,可以證明稅收與稅源背離在產業數字化發展對財政壓力的影響中具有重要作用。同時,為了檢驗在不同稅種中產業數字化發展對稅收與稅源背離的影響,將稅收與稅源背離分解為增值稅和企業所得稅兩個部分分別進行驗證,DepartV為增值稅的稅收與稅源背離,DepartC為企業所得稅的稅收與稅源背離,計算方法同式(2),結果在表4中列出:Digital的系數分別為0.0165和0.0289,且分別在5%和10%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產業數字化的發展對增值稅和企業所得稅的稅收與稅源背離均具有顯著影響。
(三)穩健性檢驗
1.替換變量。對于核心解釋變量,參考已有研究[25],對產業數字化進行重新測度,記為Digital_2。對于被解釋變量,采用人均財力缺口代替原有財政壓力測度方法。對于稅收與稅源背離,采用社會零售品銷售總額作為稅基,重新計算背離程度。回歸結果見表5中的列(1)~列(4),替換變量后,基準回歸和機制檢驗仍然在5%或1%水平上顯著。
2.縮短時間范圍。2020年與2021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經濟活力相較以前年份減弱,投資消費下降,稅收減少,且疫情防控與民生保障等支出大幅增長,財政運行情況與2020年之前年份展現出不同特征。從數據來看,2019年之前政府綜合財力的年增速可在10%以上,而2020年與2021年平均增速僅為4.6%,財政壓力趨緊④。綜上,為消除這一外生沖擊對估計結果可能產生的影響,剔除2020年和2021年兩個年度的數據對方程進行估計,結果見表5中的列(5)和列(6),產業數字化對財政壓力和稅收與稅源背離的影響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仍然說明基準回歸和機制檢驗的結果均具有穩健性。
3.增加控制變量。產業數字化水平測度指標中包含企業特征,因此,加入匯總到省級層面的企業控制變量,包括國有資產占比、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研發經費和總資產等,結果見表5中的列(7)和列(8)。可見,基準回歸和機制檢驗仍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
4.工具變量法。采用綜合指數的方法來衡量產業數字化水平,在測算過程中可能出現內生性問題,同時,潛在的遺漏變量和雙向因果關系等也同樣可能造成內生性。為了緩解內生性對估計結果帶來的影響,采用工具變量法,運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對方程進行重新估計;在工具變量的選擇方面,采用固定在基期1984年的每百人固定電話用戶數與滯后一期的產業數字化水平的交互項來作為產業數字化水平的工具變量[26,27],理由如下:固定電話普及率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歷史上郵電通信業的發展程度,當前產業數字化水平較高的地區,在基期的固定電話普及率也較高,而加入核心解釋變量的滯后項,又保證了工具變量隨時間的變化,滿足了工具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的相關性要求。回歸結果見表6,已通過工具變量檢驗。結果表明,在考慮了內生性因素后,產業數字化的發展仍然對財政壓力的緩解有顯著促進作用。
(四)空間效應檢驗
以上的理論和實證分析表明,產業數字化發展對財政壓力緩解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是,產業數字化發展對財政壓力影響的空間效應值得進一步探討。一方面,技術存在溢出效應,一地區產業數字化的發展促進了該地區與領近地區的技術交流,產生正外部性,因此對鄰近地區產業數字化發展具有輻射帶動作用,進而對鄰近地區財政壓力產生正面影響;另一方面,產業數字化的發展還可能吸引周邊優質資源流入。此外,對于電子商務等業態,周邊地區由于距離優勢,成為中心地區的銷售市場,而消費地并未獲得相應稅收,從而對周邊地區財政壓力產生負面影響,具有虹吸效應。綜上,產業數字化發展的空間溢出效應存在多種可能,需進一步檢驗明確。
為此,采用地理鄰接矩陣(0-1矩陣)測算財政壓力、產業數字化水平在2011—2021年的莫蘭指數,結果表明③,其存在空間相關性。經LM檢驗和LR檢驗,采用空間杜賓模型測度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的空間溢出效應。結果顯示③,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影響的直接效應系數為-0.114,并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考慮空間效應的情況下,產業數字化對財政壓力的緩解作用依然成立。但間接效應沒有通過10%水平的顯著性檢驗,因此,產業數字化的發展并沒有對鄰近地區的財政壓力產生顯著影響。其可能的原因有二:一是鄰近地區財政壓力的外溢效應與虹吸效應均不明顯,二是兩種效應共同影響導致最終溢出效應不顯著。
五、異質性分析
(一)地區異質性
全樣本回歸結果顯示,產業數字化發展對財政壓力緩解具有積極作用,但我國不同地區間的地理差異、經濟基礎與區位優勢等都存在巨大差異,產業數字化對不同地區財政壓力的影響可能存在區域異質性,因此劃分東、中、西和東北地區,分別進行檢驗,回歸結果見表7。結果顯示,產業數字化發展對財政壓力緩解的作用在中部和東北地區顯著,而在東部和西部地區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東部地區經濟基礎較好,財政收入穩定,且產業數字化起步早,發展階段較高,目前由產業數字化發展驅動的財政壓力變化已經較弱,故結果不顯著。而對于西部地區,一方面產業數字化發展水平相對較低,其影響效應還沒有充分顯現,且由于產業數字化相較東部地區發展較慢,差距較大,在稅收橫向分配中也處于不利地位,因此,產業數字化的發展還不足以對財政壓力產生顯著緩解作用;另一方面,受尋租行為、稅收征管水平等因素影響,產業數字化的財政效應不明顯[28]。
(二)企業層面異質性
以上分析探討了產業數字化發展對緩解地方財政壓力的作用,而數字經濟相關企業對于地區產業數字化水平以及財政壓力具有重要影響,為檢驗不同地區數字經濟企業發展情況對財政壓力的異質性影響,將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廣播、電視、電影和影視錄音制作業三類產業列為數字經濟相關產業[29],據此整理各省份數字經濟相關上市公司數量(frequence)、總資產(size)和營業收入(income),并分別構建與產業數字化水平的交互項,分析數字經濟企業發展情況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回歸結果見表8:加入交互項后,解釋變量系數變小,而交互項系數為正。對于數字經濟企業發展較充分地區,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的緩解作用有所減弱,但由于交互項系數很小,因此其對總效應的影響較小。
可能的原因在于:隨著數字經濟企業的發展,地方財政狀況得到一定改善。數字經濟企業進一步發展使得地方政府配套支出增加,市場競爭加劇,所帶來的緩解財政壓力的潛力有所減小,因此,對于緩解財政壓力出現“邊際收益遞減”特征。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以上研究顯示:(1)產業數字化發展對緩解地方財政壓力有顯著影響,稅收與稅源背離在其中具有中介作用,而產業數字化對財政壓力的空間溢出效應不顯著;(2)產業數字化發展在中部與東北地區對緩解財政壓力起到重要作用,但在西部與東部地區效果不顯著;(3)對于數字經濟相關企業發展較充分地區,產業數字化發展對地方財政壓力的緩解作用較弱。此外,對財政壓力的衡量采用一般公共預算收支缺口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來衡量,而對于財政狀況較為緊張的地區,其財政支出會減少[30],導致潛在財政壓力可能更大,產業數字化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實際效應可能更強。
綜上,從產業數字化發展與完善財稅政策角度提出如下建議:第一,開源節流,充實稅基與提高資金使用效率多措并舉。大力推進產業數字化區域間協調發展,立足本地特色制定系統的產業政策,鼓勵傳統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提高生產效率,擴大市場規模,涵養稅基。第二,完善稅收區域橫向分配機制。對于區域間稅收分配,應使地方政府分配的稅收收益與該地區培育的稅源、培育該稅源而投入的公共物品以及轄區內居民所承擔的稅負相匹配。當前稅收征管制度與以上原則出現較大背離,并對地方財政壓力產生不利影響。在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中,應完善稅收區域橫向分配體制,確保欠發達地區有充分的可控收入。具體來看,對于增值稅,將稅基歸屬轄區由生產地調整為目的地;對于企業所得稅,將稅基歸屬轄區由實現地調整為貢獻地,以體現對地方財政能動性的尊重與保障,調動地方政府創造財富、發展經濟的積極性。第三,短期內為應對稅收橫向分配失衡,緩解稅收凈流出地區財政壓力,可將稅收橫向分配失衡納入現行財政轉移支付制度的考量因素中,向稅收凈流出地區適當傾斜,但此舉易對地方政府形成較強的中央救助預期,不利于地方政府維護好本地區財政收支和嚴格財政紀律。因此,從長遠角度來看,完善稅收區域橫向分配機制成為必然。第四,在大型平臺企業進行先期試點。目的地或貢獻地原則對消費統計數據以及稅收征管技術提出更高要求,平臺經濟作為產業數字化主要形式之一,經營數據統計完善,且大型平臺企業集中于稅收凈流入的發達地區,因此可先行開展試點。對于增值稅,考慮將平臺產品消費者收貨地址作為稅收來源地,當提供服務產品時,如網約車平臺,可將服務提供地作為稅收來源地;對于企業所得稅,重新定義常設機構類型,將其擴展為“虛擬常設機構”或“顯著經濟存在”,除物理實體外,還應考慮將網站、平臺及服務器等數字化渠道作為顯著經濟存在標準。
注釋:
① 數據來源: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報告(2023)》。
② 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年鑒2023》。
③ 限于篇幅,具體結果未列示,備索。
④ 數據來源:中國歷年財政決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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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允萱)
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Horizontal Distribution of Taxation and Local Fiscal Pressure
LI Xiangju, LI Xingbo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049,China)
Abstract:Based on panel data from 30 provincial-level administrative regions between 2011 and 2021, this study empirically analyzes the relationships among 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horizontal tax distribution, and local fiscal pressure. The findings indicate that 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significantly alleviates local fiscal pressure, with tax and tax-source divergence playing a crucial role in this process. However, the spatial spillover effects of 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on local fiscal pressure are not significant. Additionally, the impact of 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on local fiscal pressure exhibits regional heterogeneity. In regions where digital economy enterprises are more developed, the role of 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in alleviating local fiscal pressure has weakened. Therefore, while promoting 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it is essential to further deepen fiscal and taxation reforms and improve the interregional tax distribution mechanism to ensure the financial independence of local governments and the effective functioning of fiscal responsibilities.
Key words:industrial digitalization; tax revenue deviation ; fiscal pressure
基金項目:" 陜西省軟科學項目(2023-CX-RKX-002)
作者簡介: 李香菊(1962—),女,陜西西安人,博士,西安交通大學經濟與金融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財稅理論與政策;李星博(1997—),男,河北張家口人,西安交通大學經濟與金融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財稅體制改革。